江隨徑直下了車。
我看了眼窗外的颀長身影,唇邊的笑意緩緩收斂了些。
我知道他心中還是有隔閡,所以對我的態度都是不溫不火,就算有些時候說到他感興趣的事情,在看見我的臉時,他的情緒就會逐漸冷卻。
江隨不是聖人,能夠區分和信任我已經夠寬容了。
是我不甘,甚至還有些貪心。
十年間,我不止一刻在想,如果我早一點覺醒該多好。
甚至,如果我不是真正的沈知墨,沒有那段欺凌江隨的記憶,該多好。
隻是一切沒有如果。
收拾好心情,下車時,我已經恢復了笑臉。
14
我和江隨難得一起回家,父親很高興,直言要親自掌勺。
從小到大,父親母親的廚藝都很好,我沒下廚之前,總是迷之自信遺傳了他們的廚藝天賦。
誰承想我壓根就沒有這種天賦,隻好幫忙打打下手。
很是慶幸,那兩盤菜的難吃程度,隻有我和民宿外的流浪狗知道。
吃完飯之後,父親和母親又和我們聊了好一會兒。
也是這時我才發現,去九城也有一段時間,江隨和我在九城說的話竟然都沒有今天他和我父親母親說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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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挺嫉妒的。
待到天色已晚,我和江隨都要回九城去。
江隨去取車的間隙,母親不禁拉著我小聲絮叨,「媽算是看出來了,這幾年不去相親是不是因為你喜歡江隨?」
我用食指纏繞著肩上的卷發,朝母親笑了笑,「是我喜歡他不是他喜歡我,您不要去找他說這件事。」
時間一晃,我已經二十八了。
母親前幾年就為我和江隨著急,但江隨她不好幹預,便連連催著我相親。
我裝模作樣去了一次,後來都用各種理由給拒了。
說實話,母親這麼晚才看出我喜歡江隨我挺高興的,說明我偽裝得還挺過關。
母親聞言,欲言又止,本來她還覺著我和江隨要是能在一起也是好事,這會兒聽見我這麼說就不淡定了。
「你這孩子,那要等到什麼時候?萬一江隨找了女朋友,你怎麼辦?」
江隨有女朋友。
我沒想過這個可能,現在母親說起,我真的認真思索了下,然後面露微笑,「能怎麼辦?當然是祝福他啊。」
母親可不依我,下達了死命令,「我不管,過兩天我給你找場相親,你不去也得去。」
看來暫時是沒法逃脫相親的窘境。
我打著哈哈應了下來。
緊接著就聽到父親喊江隨,「站在門口做什麼?過來,給你們裝了燉湯,回去當夜宵吃。」
我猛然回頭,隻見江隨若無其事地走進來接過父親手裡的保溫盒。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站那的,有沒有聽到我和母親的對話。
轉念一想,聽到也無妨,反正江隨又不喜歡我,索性就不想了。
去往九城的路上,我倒是沒睡著,看著窗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江隨聊天。
一個小時,好像眨眼就過去了。
車子停在民宿門口的時候,我突然嚴肅地看向江隨。
他眼皮微動,黑眸靜靜地睨著我。
我抿了抿唇,「江隨,其實我拉你回青川吃飯是因為我做飯搞砸了。」
「我知道。」
江隨語氣一如既往地淡。
我不明所以地扭起眉毛,「你怎麼知道?」
江隨沒立刻回答,而是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趴在地上的流浪狗,繼而重新看向我。
「我看到了,沈知墨。」
我悻悻然哦了一聲,說了聲路上小心就下了車。
真是要命,都二十八了,竟然越來越容易臉紅。
15
民宿開業了。
生意還算不錯,別致的裝潢吸引了挺多客人。
誰知剛過了兩天老板娘的癮,母親就打電話過來跟我說給我約了相親。
江隨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麼,聯系了幾次都不見人影。
我找不到借口,隻好去赴約。
對方也是個警察,很開朗健談,是和江隨完全不同類型的人。
聊了大概十分鍾,他喝了口水,笑,「沈小姐,你好像對我不感興趣。」
我點點頭,「陳先生很優秀,就是感覺我們不合適。」
「明白。」
做不了戀人也可以做朋友,最後我們還是交換了聯系方式。
隻是我怎麼也想不到,就在這場相親結束之後,回民宿的途中,我遇到了傅臻浩。
九城離毒梟的地盤很近,我料想過遲早遇到傅家姐弟,但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
早知就不要貪圖便利走小巷。
也就不必被人拿著一把槍抵住腦袋威脅著讓我救他。
多年未見,傅臻浩比高中的時候更加健壯,桀骜不馴的眉眼也多了幾分戾氣。
此時他的臉上全是汗,寸頭更顯野性,腹部正留著源源不斷地冒著血。
他沒認出我,厲聲脅迫,「幫我。」
原來傅臻浩命裡還有過這一劫呢。
想起他槍殺江隨的畫面,我恨不得他趕緊流血而亡才好。
於是我穩著心神,沒動,期待時間快一點流逝。
直到傅臻浩的食指即將要扣動扳機的時候,我才急聲道:「你,你不要殺我,你說要我怎麼做?」
為了讓他相信我是被嚇到沒動靜,我偷摸掐了把大腿,擠出了幾滴眼淚。
傅臻浩果然和以前大相徑庭,眼神犀利,「你家在哪。」
我微怔,並不想暴露民宿的位置,假惺惺地哭泣,「我是來這裡出差的,住的酒店....」
下一秒,傅臻浩就緊了緊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喉結滾動,道:「衣服脫了。」
我懷疑我聽錯了,「什麼?」
我今天穿了一件背心和深色的薄外套,薄外套一脫,就隻剩下背心了,還是吊帶的短款。
想著,我又擠了兩滴淚。
傅臻浩不為所動,「脫了。」
望著黑漆漆的槍口,我咬咬牙,隻好將外套脫了給他,然後用包擋著胸口。
傅臻浩接了衣服,系在腰上,剛好擋住了正在流血的傷口。
弄好後,又搶過我的包讓我將手機解鎖。
我隻能用手護著胸口給他解了鎖。
傅臻浩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來點去,餘光裡,應該是在給傅家人發信息。
等手機回到我手上的時候,已經被他全部格式化。
我憤怒極了,很想奪過那把槍打死他,可殘餘的理智讓我冷靜了下來。
男女之間力量懸殊,我不一定奪得過,而且江隨這些年已經在搜集大大小小的證據,不能功虧一簣。
傅臻浩終於離開,走之前,還威脅了不要報警。
我恨恨地看他離開,當即輸入江隨的號碼撥了過去。
幸運的是,江隨剛好得了空。
「沈知墨,怎麼了?」
明明面對傅臻浩時我的眼淚還是靠擠出來的。
如今一聽到江隨的聲音,我就像淚失禁體質般接連不斷地哽咽哭泣,「江隨,我,我.....」
江隨立刻聽出了不對勁,語氣變得嚴厲,「沈知墨,你在哪?」
說著,那頭還傳來椅子拉動的聲音。
我強忍淚意,告訴了他地址。
江隨應著,像是已經發動了引擎,冷靜自制,「別掛電話,在原地別動,我馬上到。」
警局離這裡有十五分鍾的車程,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漫長的等待。
誰也無法保證十五分鍾裡會不會有人經過這裡,是什麼人。
我單手抱著肩膀在角落蹲下,另一隻手則緊緊握著一塊尖銳的石頭。
時間過了八分鍾,巷口傳來腳步聲。
我的心提了起來。
忽地,有道陰影覆了過來,頭頂傳來江隨充滿安全感的聲音。
「沈知墨,你,還好麼?」
16
隨著問話而來的是一件帶著體溫的外套。
我抬眼看向江隨,眼睫上的淚珠未幹。
天空逐漸昏沉,烏雲凝聚,像是要快要落下雨來,連帶江隨臉上的神情也有點看不太清。
我張了張嘴,低低應了聲還好。
江隨轉過身,「你先把衣服系上。」
「嗯。」
系上衣服後,我跟在江隨身後,上了他的車。
見我眼神逐漸恢復清明,江隨拿出本子和筆,抿唇看了我一眼,「性別長相身高還有經過,還記得清楚嗎?」
「暫時立不了案。」我聽見自己說。
聞言,江隨捏著本子的手發緊,目光在我身上來回巡視,眉心皺起,「你不打算報警?」
「不是不打算報警,是現在報警也奈何不了那個人。」
以傅家的權勢,這種事情黑的也能說成白的,根本懲治不了傅臻浩分毫。
以前我感受不到原劇情裡的江隨被扒了衣服會怎麼想,現在算是變相地體驗了一遍。
是恥辱,恐懼這種字眼壓根無法去形容的感受。
我太容易共情江隨的遭遇了。
確切的說,經歷過那場可怖的夢境,恍惚間,我把自己當成了原劇情的江隨,甚至想代替他來解救現在的江隨。
江隨到來的前一刻,我的意識仿佛重新陷入掙扎的漩渦中,見到了許久未出現的惡毒女配的魂魄。
她似乎還不知道自己會因為欺凌江隨而付出慘痛代價,還面目猙獰地要我把肉身還給她。
她不知道,她自己才是外來者。
是設定,是讓我痛苦了這麼多年的狗屁設定。
也是因為各種設定,現在的我和江隨就是無法有力地去打擊傅家。
設定注定傅臻浩這次不會死。
就算我提前窺視了原劇情,就算我提前覺醒,但我的設定就是普通人,我可以報復可以試圖改變劇情乃至結局走向,可我需要時間。
需要漫長的時間。
因為我開不了口,承認大家都是小說裡虛構的人物,也沒人會信。
我隻能內耗,獨自消化這些荒謬的事情。
趕跑惡毒魂魄後,腦中又住進了個瘋子。
瘋子接下了惡毒魂魄的爛攤子,在贖罪的過程中慢慢恢復理智。
所以這十年,沈知墨竭盡全力將自認為最好的東西都先給了江隨,毫無怨言。
我攥著江隨外套的袖口,才對這個世界重新有了真實感。
在我面前,是鮮活的江隨,而不是那八十五遍回憶裡含恨而終的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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