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淋雪

「與你在一起,這樣便很好。」


我茫然道:「你不怕我......」


他更快地斬釘截鐵:「你說的縱使是假話,我也當真。」


聽到他的話,我卻絲毫高興不起來。鳳熙......你這樣,讓我怎麼舍得放手呢?


(六)


上元節


從山中便可一窺遠方的燈火,真真可以算得上是燈如晝。


我做了一個大的籃子挎在身上,裡面的小鳳兒探出一個腦袋,被我用手輕輕地按回去。


籃子裡傳來兩聲委屈的「啾啾」,我卻隻能給它順了順毛,權當安慰。


畢竟這裡還是凡間,它尚未化形,被人瞧見麻煩便大了。


「江姑娘,你在這呀!」


前面傳來少女帶著興奮的呼喊,蘇忱玉沒有穿尋常的衣裳,反而穿的像是當地的小姑娘一樣,大紅色的繡花夾袄,頭上還戴著一頂虎頭帽,更顯得她嬌憨可愛。


蘇陵玉仍是尋常打扮,眼神寵溺地看著自家妹妹,看向我時也微微一笑。


鳳熙就跟在我的身後,然而蘇忱玉卻像是熟視無睹一般,準備拉著我去集市裡。


「蘇姑娘,等等......」我摸不著頭腦,身後的鳳熙也似乎毫不在意,目光始終落在我的身上,自然地接過我肩上的籃子。


無論他們之前有沒有找到鳳熙,都不應該是這個反應吧?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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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開口說話,口中已經被蘇忱玉塞進了一塊糕點。


她口中也嚼著一塊,話音有點含混不清:「好不容易來一趟,玩夠了再回去。」


蘇陵玉跟在後面,替她一一給過銀錢。


我艱難地咽下口中的糕點,猶豫道:「蘇姑娘不是在找仙君麼?」去年分別時的話語還歷歷在目。


如今見到了,為何一句話也不說?


沒成想蘇忱玉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好像十分驚訝。蘇陵玉在後面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家妹妹的頭:「她還不知曉呢。」


我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的二人,總感覺他們有事瞞著我。


我該知道什麼?


蘇忱玉笑笑,把我之前的問題敷衍過去:「啊...那個,已經找到了。」


我卻不想就這樣讓這件事囫囵過去,於是微微帶了些嚴肅道:「蘇姑娘,到底怎麼回事?」


她偏過頭看向兄長,蘇陵玉笑而不語,於是她便也諱莫如深地搖了搖頭。


我還想再追問下去,卻發現旁邊的人好像都在回頭看著什麼。


我順著人群目光看去,除了一盞又一盞的孔明燈,遠處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燃起了衝天火光,而方才攜著籃子的鳳熙又已經不知所蹤。


人群開始議論紛紛,而起火的正是我來時的方向。


回過神來,才發現身邊又少了人。「鳳熙!」我一下子慌了神,在人群中四處張望,可卻仍舊找不到他的身影。


兩次上元節,我失去了他兩次。


「蘇姑娘,你幫幫我......你一定知道他在哪。」我的眼淚不自覺地湧了上來,也不顧方才蘇忱玉好像沒看見鳳熙一般,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後面的蘇陵玉神情輕松,與我形成極大的反差。


他似乎永遠都是一副笑著的樣子,緩緩道:「鳳都是要浴火重生的。」


我福至心靈地往那片火中看了一眼,隱約可見一個身影,他朝我這裡望了一眼。


似乎有一瞬間的眼神對視。


蘇忱玉推著我,將我轉過身向著那火,在我耳邊笑言:「江姑娘,恕我無能為力,現在隻有你能幫他了。」


我有些茫然。


明明她才是女主,為什麼......是我?


蘇忱玉卻不由分說地將我往前推了一推:「好啦,快去呀。」她臉上是一抹甜甜的笑。


人海都對那火光避之不及,隻有我一人逆著人潮,向著那裡奔去。


風帶起我的發絲,呼嘯著從我耳邊穿過,可我卻像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我毅然走進了烈火之中,然而火焰竟始終不能傷我分毫。


在熾熱的火舌之中,有人朝我伸出一隻手。


「小貓兒,可有想本君?」一襲紅衣的鳳熙立在火焰之中,小鳳兒停在他的另一隻手上,見我來,高興地扎到我懷裡。


他的發尾透著些金色,像是沾染了火光。或者應當說,他整個人便如同烈火,鮮豔而奪目。


我將手放在他手中,倏然被他握緊,隻聽那人一聲輕笑,轉瞬間,我已被他抱在懷中。


聽到我發出一聲驚呼,他似乎越發愉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掙扎無果,隻能窩在他的懷裡。


鳳熙不語,隻是慢慢湊近,直至與我額頭相貼。


我閉上眼,腦海中閃現過無數光影,那是鳳熙的神識。


「本君不會瞞你。」他將一切毫無保留地鋪展開來,呈現在我面前。


......


彼時的我擾亂了劇情,將季餌出現的時間推前,情潮中的鳳熙實力大減,雖將季餌暫時封印,自己卻身受重傷,元神肉身分離。


我在凡間撿到的那個「鳳熙」,隻是他的肉身。


所以他的性情才會與鳳熙大相徑庭,甚至截然不同。


今日便是真正的浴火重生。


我還沒來得及感慨,便感覺到有點不對勁。


「鳳熙!這不是你的記憶麼?你怎麼會知道我......」我說的話,我在凡間做的事......甚至我此刻的所思所想。


鳳熙悶笑:「那自然是因為本君從一開始便知道。」


我的大腦宕機了片刻。


什麼叫從一開始便知道?


他的記憶不斷閃現,輪回到我第一次見到他,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時候。


從那時起,我的心聲全被他聽得一清二楚。


「衣冠禽獸?道貌岸然?嗯?」鳳熙懲罰似的吻住我的唇。


我仰頭承受著,不禁面紅耳赤,這些話也全被他聽去了麼?


「現在又在說本君壞話?你更喜歡那個像凡人的「鳳熙」嗎?」


!!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怎麼突然就有了讀心術啊。


鳳熙的聲音帶了些啞:「火鳳一族至純至陽,唯有至純至陰之人方可相配,」


「可與本君相配之人,隻是江明月,不是那個小小散仙。」


我沒穿過來時,實在算的上倒霉。


ťũ̂⁵算命的給我算卦,說我八字純陰,注定坎坷,天生不是好命。


可如此看來,這一定是最好的命。


我才是他的命定之人、天作之合,隻是我,不是那個被配角所困宥的江明月。


「陰陽之魂天生互相吸引,在你的魂魄方一出現,本君便已經有所感知。」他認真地看著我的臉,讓我連耳尖都泛了紅。


「隻是當時時機未到,如今......」他的眸子裡閃爍著一點光,「剩下的路,你可願陪本君一同走?」


我揚起一個笑,主動湊過去,吻了吻他:「自然。」


唇瓣分開的時候,他的心聲竟也能被我聽見。


可能這就叫,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


蘇忱玉和蘇陵玉不知道何時已經來到了我們二人身後,蘇忱玉攬著兄長的胳膊,揶揄地目光在我和鳳熙身上打轉。


周圍的火早已自行熄滅。


我有點窘迫,連忙推了鳳熙一下,手卻仍被他握住。


蘇陵玉手中搖著一把折扇,半開遮住他小半張臉,咳了一咳道:「江姑娘現在應當明白了罷?」


蘇忱玉衝我俏皮一笑。


好啊,這兩個人一開始便知道了,竟聯著鳳熙一起瞞我,我佯裝生氣,輕輕打了蘇忱玉一下,她也不避開,指著我尚且帶著淚痕的臉頰笑得花枝亂顫。


眼下隻剩了一個問題,季餌。


可我仙力微弱,不比原先的蘇忱玉。


我隨意運了一下氣,卻被深厚的靈力嚇了一跳。


我的指尖縈繞著另一股力量,跟初次見到季餌時的靈力如出一轍。我抬眸看向鳳熙,他朝我點點頭。


果然那時的靈力,便是他吧。


思及此,心中不禁湧上一股暖流。


......


季餌被他封印在清玄海。


那裡是一切濁息匯聚的地方,也是一切即將結束的地方。


她已經並非先前那一副鬼魅的樣子,衣裳華麗,隻是臉色仍然慘白。


鳳熙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吻:「最後的封印,需要你的力量。」


溫熱的觸感停留許久。


季餌看見我來,發出一聲嗤笑:「不過一個小小散仙,妄圖與我抗衡。」她是世上最後的神明,隻可惜神界也是因她而毀,眾神賜予她善念,卻被她的惡念所反噬,最終隕落。


「火鳳後人,世間隻他一人。隨處可見的蝼蟻,怎麼配在他身邊?」


我學著她那副不屑的神情:「怎麼,你喜歡他?」


不死不休、由恨生愛的情節可太帶感了。


也許是我學得太像,季餌一甩衣袖,身上的绶帶隨著她身上散逸的靈力翻飛,語氣暴怒:「住口!你還不配!」


一道靈力裹挾著疾風向我襲來,我喚出我的劍抵擋,金石碰撞之聲清脆。


「鳳熙的劍?!你怎麼會有?」季餌看到我手中的劍,臉色瞬間變了。


我將劍豎在身前,劍身靈力流轉。


「你說我不配?」


我的指尖撫過劍身,屬於我的那一道靈力與鳳熙的糅合,瞬間暴漲,似乎出現了獵獵火光。


「我才是他的天作之合。」


「隻有我、隻能是我!」


劍身嗡鳴,山澤草木都與我應和。


清玄海的土地開始搖晃,我不自覺地有點發抖,雖然說了那些話,表情管理極好,但我內心還是怕得要死。


我,我從來沒封印過人啊!


「別怕,揮出去。」心中感受到鳳熙的聲音,溫和而堅定。


有什麼地方有點發燙,好像是脖子。


我卻暫時顧不上那裡,閉著眼咬牙揮出了那一劍。


山川草木震動,天地為之變色。


清玄海搖晃得更甚。


季餌的身軀變得透明,不知為何,她的面目變得清晰起來,清晰到我看見了她眼角的淚滴。


至陰至陽,二者合一,萬物可以摧折。


一切至此了結。


(八)


我出來的時候,腿都在發軟,正巧掉進鳳熙的懷抱。


我疑惑地摸著脖子那兒有點發燙的地方,轉頭問鳳熙:「這裡是......火鳳心羽?」


那裡的輪廓形成一片小小的羽毛。


我脖子裡還掛著小鳳兒的那一片,的確是火鳳心羽。


鳳熙從身後環住我,吻上我的脖頸,覆蓋在那個印記上。


「本君的心羽,便是這樣印上去的......」


眼看著事情馬上要往某個不可描述的地方發展,我又羞又惱地推開他:「你的情潮不是千年才一次麼?」


鳳熙似乎被我帶偏了,近來也越發愛演戲。


他眨著眼睛,略有痛苦:「你舍得讓本君這般壓抑著麼?」


「喂,別擅自替我答應啊!」


......


夜間,我枕著鳳熙的胳膊,突然想起什麼:「為何總是叫我小貓兒?」


一說起這個稱呼,我臉上便浮現出一抹可疑的紅暈。


鳳熙自然地摟住我:「自然是因為你的確是隻貓兒。」


「前世。」


彼時的鳳熙還是一隻小鳳,在休憩時遇見了前世還是貓妖的我。


我有點結結巴巴:「我...所以,其實,我們前世就已經相愛了麼?」


鳳熙的生命漫長無涯,比妖族要長上許多,前世的事我是一星半點也記不清了。


他緩緩抵住我的額:「以後,本君再慢慢講與你聽。」不然本君怎麼在你一開始來到這裡時,便知曉,本君的貓兒回來了。


我捏了一下他的臉。


鳳熙愣了一下。


我頗為得意:「貓兒都是會撓人的。」


他抓住我作亂的手,聲音微微沙啞:「別亂動。」


外面傳來幾聲鳳鳴。


我窩在他的懷裡,小聲嘟囔道:「鳳熙,你都沒有說過愛我。」


這個男人就連在床上也不肯說幾句甜言蜜語,實在小氣。


「本君在心中說過那麼多次,你不是聽到了麼?」


我轉過身子:「那不一樣。」


鳳熙的長發散落,與我的發絲糾纏在一起。


「此生長伴,白首不渝。」


我把玩著他的發絲,面上嗔怪:「你是不是騙我?你的頭發明明永遠都不會變白。」


鳳熙拉著我起身。


「幹什麼呀?」我被他牽著手走出去。


外面仍是隆冬,甚至還飄著一點雪花,讓我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貼緊了身邊的鳳熙。


寒冷的侵襲下,他是唯一的暖源。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他的指尖停了一片晶瑩剔透的雪花,被施了一點小小的術法,得以許久不化。


下雪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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