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一片狼藉。
我還沒生氣,反被惡人先告狀:
「你給我做的都是什麼東西,難吃至極,豬都不吃!」
我無奈收拾起被他弄灑一地的飯菜。
「我就這手藝,不吃便餓著,再說你不是早就能化形了?」
那條瘋狂拍打床鋪的大尾巴不動了,狐狸冷笑:
「我一個階下囚,憑什麼給你做飯?」
話雖如此,但晚上的飯菜又一如往常地出現了。
餓了這麼些天,我眼睛都冒光了。
等我幹完三大碗,才有些後知後覺:狐狸會有這麼好心?
下一秒便倒在桌上。
我眼睜睜看著赤璃步步靠近,唇瓣勾起冰冷諷笑:
「娘子,我們還沒洞房呢。」
我被他抱在床上。
那張妖冶勾人的面龐緩緩湊近,帶著惡意審視。
下一秒臉側便貼上一團毛茸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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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他憤怒地詰問,我笑了。
他不知道,菩提百毒不侵。
且受我限制,他每日化形的時間也有限。
我做了一件想做很久了的事。
將一大團惱羞成怒的毛茸茸抱在懷裡,任他抓咬,攥住那條大尾巴揉來揉去。
尾巴根部猛地打顫。
「誰許你摸吾的尾巴?!」
我厚著臉皮:
「這本來就是我的。」
這條尾巴還是我續上的呢。
黑暗中,氣氛變得詭異。
不知何時另外八根火紅狐尾也冒了出來,因妖力不濟隻有虛影沒有實體。
可我好似感覺渾身都被毛絨狐尾裹住,仿佛爭寵一般。
手腕、腳踝、腰間,還有脖子上漸漸收緊……
「沒想到樹仙大人這麼不知廉恥。」
赤璃貼在我的耳側,聲音輕柔,惡意誘哄:
「樹仙大人,我想吃人。」
我無奈扭頭,背對他。ṭű̂ₗ
脖子一松,那條尾巴將我下巴扭過來,對上一雙灼灼眼眸:
「樹仙大人,就不能為我破戒嗎?」
狐狸精。
還是隻頂級狐狸精。
可惜我老僧入定不為所動,把狐狸精氣得牙痒痒。
破戒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望著虛無的黑暗,喃喃自語。
生了執念的,或許從來不隻這狐狸。
9
我就這樣困著赤璃,不知不覺入了春。
受制於人,他自是不會善罷甘休。
妖力雖受限,但拔拔路過老頭的胡子,偷吃鄰居家的母雞,故意惹孩童啼哭……還是不在話下。
我到處給他收拾爛攤子,回到家早已火冒三丈。
卻見那始作俑者慵懶靠在床頭,地上一堆小狐狸!
怒氣瞬間被融化,一堆毛茸茸圍上來,讓人神志不清。
可是剛把一個小團子抱起來,懷裡就空了——一根狐狸毛悠悠落在手心。
見我一臉遺憾,狐妖的尾巴幾乎將床板拍塌:
「誰準你抱它了?」
這狐狸又吃醋了。
連自己的毛都醋。
我故意嘆氣:
「還以為我家賢惠的小書生連孩子都能生了呢。」
狐眸微眯,這下是真生氣了。
我以為是因我調侃生子,他卻逼問我那病弱人類有什麼可掛念的。
我說不出個所以然,赤璃更加氣惱。
無論我怎麼央著他再變出小狐狸,他都不肯,給他買的小梳子也被扔到一旁。
哄不好了這是。
不僅冷淡,這些時日赤璃變得異常懶怠。
有時我晚歸回來狐狸仍在睡,不由得疑心狐狸是不是病了。
難道是妖力虛弱導致?
他畢竟是妖,一直被拘著無法修煉進補,難保不衰退。
我摸了摸他的尾巴,暖融融地搔過我的手心。
「菩提。」
我渾身一僵。
屋外,分明是師父的聲音。
我吹熄燭火,將屋門合上。
門外赫然站著身穿道袍的老者。
我心下震撼,勉強鎮定,恭敬作揖:
「師父您回來了。」
狐狸妖力被我壓制,應該不會被師父察覺。
師傅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
「我聽你師兄說,你自行出教,還與男子廝混?」
「師父——」
「混賬!還不跪下!」
師父眼神厭惡,仿佛我已經十惡不赦。
我抿唇,跪下。
我知道他從小就不喜愛我。
但念及養育之恩,我沒有違逆。
「那男子現在何處?勾引我教徒,為師必不能善罷甘休!」
我急忙拉住師父。
「不關他的事!師父,他隻是一介普通書生,是菩提的錯!」
師父停住了。
背著月光,他的面目模糊不清,那雙渾濁的眼睛卻亮著奇異神採。
聲線有些詭異地震顫:
「既然如此,那便隨我回教受罰吧。」
赤璃醒來時,屋內一片漆黑。
他手一揚將燭火點燃,因沒有發現小道士的身影,雙眸不悅地眯起。
不知為何,有些心慌。
大概是習慣了她陪伴在旁。
身下尾巴處一鼓一鼓地,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冒出來了。
狐妖妖冶豔麗的面容此時有些蒼白,細密冒著汗。
這小道士竟然不在!
惱怒之餘有些委屈,罷了,這副狼狽模樣他也不想被她窺見。
赤璃不承認自己是見菩提如此喜愛小狐狸,才生了產子的念頭。
狐族雄性自然不可能產子。
可他是妖。
可以用靈力。
春季懶怠,便是因靈力消耗過多。
如今積攢的靈力匯於尾巴處,隱隱可見小團子的身形。
他蹙眉咬唇,呼吸漸漸起伏。
尾巴微動,一團粉白的小團子冒出了頭。
他用另一條尾巴將小團子勾至身前,唇角微勾,有些得意:
「你娘續了我一條尾巴,我還她便是。見了你她必定歡喜。」
小團子眼睛都沒睜開,下意識舔舔赤璃的手。
想到了什麼,赤璃忍不住補充:
「不過她最喜愛的,自然不是你。切勿恃寵而驕。」
為此,他特意將小團子皮毛化作雪白,與自己一襲赤色分開。
這點心思,他是不可能告訴菩提的。
菩提說要賠他一世。
一世哪裡夠。
她忘了,自己是最貪婪的妖。
管她是樹是仙是人,他要的是永生永世。
隻要她陪在他身邊。
他願意——
一雙金瞳猛縮。
赤璃心念一動,摸向眉心。
身下實體化的八條尾巴冒了出來。
他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菩提用血壓制他的印記,不見了。
狐妖心下大駭。
無邊夜色下,九尾赤狐爆發的妖氣和怒意震動了周遭山林裡的精怪,都朝著玄天觀的方向望去。
10
我愕然看著貫穿心口的刀刃,銳痛後知後覺麻痺了神經。
師父完全變了一張臉。
以往一向冷淡嚴肅的師父,此時臉上充斥著冷酷貪婪的欲色。
聲音更是興奮到顫抖:
「終於等到了,菩提,哈哈,你居然為了一隻妖破戒……真是死不足惜!」
他毫不猶豫挖出我的心髒,那顆眾妖覬覦的菩提子。
丟棄垃圾一般將我扔到一旁,極盡嘲諷:
「不過為師還要感謝你,若不是你愚蠢至此,要真當那一輩子無心無情的菩提,為師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修煉成仙!」
赤璃——
鮮血一股股從我嘴角和胸口冒出,痛得幾乎發不出聲。
紅光乍現。
模糊血色中,我看見狐狸驚惶怒極的臉。
「菩提——?!」
數條絨尾小心翼翼地將我裹起,手忙腳亂地試圖堵住我胸口的洞。
然而很快被我的鮮血染紅。
我費力摸了摸他猩紅的眼,想要安慰。
不要哭。等我——
他輕柔吻著我的耳朵,啞聲求我不要死。
聲音越來越遠……
那一夜, 無數生靈見證了九尾狐妖入魔。
妖類入魔不易, 縱然妖力大漲, 但也意味著徹底失去心智,淪為隻知噬虐殘殺的兵器。
從此不瘋魔不成活。
他將那自以為得了菩提子便可成仙的老道捅了個對穿,一塊塊生生撕裂。
又將其屍骸一遍遍碾碎, 與玄天觀一同徹底踏為廢墟。
玄清教上下百號教徒, 皆慘死狐妖之手。
一時間人心惶惶,卻無人再見那狐妖蹤跡。
有人說那作惡多端的狐妖想必早被得道高人誅滅。
也有居住在山林附近的人提及,夜深偶能聽聞狐類悲鳴。
聽罷使人心中鬱結,惶惶不可終日。
……
我沒有本體, 隻是佛祖座下一顆菩提。
因此肉身雖隕,神魂卻回到了佛祖身邊。
然而我早已破戒,無顏皈依。知道赤璃在我身後犯下的重重罪孽, 便自請與他一同贖罪。
佛祖無悲無喜,隻道我因果未盡, 便與那孽障一同困於座下山脈潛心思過,千年不得出。
再次醒來, 我又成了一棵菩提樹。
不過這一次,先發現我的是一隻雪白的小小狐狸。
……
11
小小狐狸的日記(番外)
我叫小白, 名字是爹隨便取的。(劃掉)
我爹是隻大狐狸。
剛出生那多久, 爹就瘋了。
還好娘親很快回來了,我們一家三口搬進了山裡。
我平時最愛做的事,就是窩在娘親的樹上睡覺。
她會用小樹枝給我撓痒痒,還會用小梳子給我梳毛!
可是爹每次都會趁娘不注意把我從樹上趕走, 還偷走我的小梳子說是他的!(劃掉)
爹壞, 娘好。(劃掉)
最喜歡娘。
可是爹說娘親最喜歡的是他。
我去問娘,娘說最喜歡的當然是我啦,還讓我不要告訴爹,嘿嘿。(?我去問你娘)
娘說爹也很愛我。
當年他為了生我, 九條尾巴裡的一條現在還比其它八條短。
我想起爹問過娘,那條尾巴短了一截是不是很醜。
娘笑了, 低頭親了親那條尾巴。我看到爹的耳朵都紅了。(你看錯了)
爹說娘不喜歡我們的尾巴。
讓我平時都藏好。
他還說娘喜歡勤快幹活的, 每天我都積極洗衣做飯收拾家務。
後來娘吃出是我做的飯, 我以為她要表揚我, 結果她揪著爹的耳朵進了屋。
爹騙人。
娘明明很喜歡我們的尾巴!
他每次一露出尾巴,娘都會抱著睡覺。
他早就是成年狐了,還要娘抱著他睡, 羞羞。(冷笑)
今天就寫到這裡吧, 我要去找娘梳毛啦!
12
月圓之夜。
我和赤璃在樹下小酌。
喝醉的狐狸眼角紅紅的,看著就想欺負。
可這狐先鬧起別扭:
「我跟小白,誰是你最愛的狐?」
視線不經意瞥向不遠處某棵樹後那枚顯眼小團子。
我愣了一瞬,無奈淺笑。
又來了。
喝的明明是酒,上頭的怎麼是酸勁?
但多年磨煉,我順狐狸毛的功夫早已爐火純青。
「每每看到小白, 就想起夫君當日的辛苦,我自然忍不住疼愛。」
我捏著腰間早就盤上來的尾巴,朝他笑。
「它是我疼愛的小狐。你是我相守的夫君——」
耳邊廝磨,款款低語。
於是腰間的尾巴倏然收緊, 眼前的狐耳絨毛泛粉。
我忍不住湊近——
佯裝不知他身後一截狐尾悄悄捂住了小團子的眼睛。
菩提在月光下悄然開花。
在人間,寓意白頭偕老。
而我們還有很多個日夜,把酒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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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