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上那個病嬌

她帶著我走到雜貨間前,無聲地看著我,眼睛流著淚卻嘴角帶笑,慢慢地揮了揮手,然後就像泡影一樣消失了。


我打開了門。


房間內鋪了一地的東西,陸厭像隻受傷的小獸一樣抱著一個相冊蜷縮在角落——是我找到鑰匙的那個空相冊,不過現在裡面已經裝上了照片,是我和他的合照。


照片裡的李杳杳無憂無慮地開懷大笑,青春樂觀,燦若明河。


旁邊側著臉看她的「陸厭」,像是在看自己的全世界。


那是曾經的我們。


我全部記起來了。


見我來,他的眼睛裡驚喜和訝異都要漫了出來,我衝過去緊緊抱住了他,像是抱住了我的全世界。


「寅哥……對不起……」


「杳杳讓你等得太久了。」


我哽咽的聲音讓他身體一僵。


「你,杳,杳杳?你想起來了?」


「是……是……」我緊緊抱著他,這場噩夢我做了三年。


一個素來沉著穩重的人,卻因為我失了分寸,慌亂而驚喜。


我將冰箱裡的東西全部扔進了垃圾桶,回頭吻住了陸寅。


真是個傻子,為什麼要這麼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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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自虐一樣地受我受過的苦痛。


寅哥……


鹹澀的眼淚不知到底是誰的,全都融化在口腔之中。


幻覺全部消失,這個由我臆想的世界不復存在。


真實的陸寅出現在了我眼前。


9.


在滿屋子的充滿記憶碎片的物品裡,我和寅哥一起打開了最後一個箱子。


裡面有一個被修復的破損花盆,和一個蘑菇玩偶套裝。


原來陸寅真的演過一朵小蘑菇。


在那個幻境裡,我養了一朵毒蘑菇,每天同它說話,精心照料,它很聽我的話。


後來花盆摔下陽臺,剩下的事情我就不記得了。


許醫生站在旁邊狠狠嘲笑陸寅,我故意拉長聲調,陰陽怪氣了一句:「秀梅姨~」


許秀氣得臉都綠了,非要逼著我給個說法——他一個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為什麼在我的幻覺裡,會是一個中年婦女?


我小聲嘀咕了一句:「可能是愛啰嗦。」


說完趕緊躲到了陸寅身後。


許秀的臉色綠上加綠,我捧腹大笑。


歡快的氛圍中,寅哥靜靜地護著我,一如這麼多年的守護。


一月後。


從許醫生的心理治療室拿回我檔案的那天,許秀拍了拍我的肩膀,輕松地說了一句話。


他說,以後我可再也不用背著書包來他這裡「上學」了。


我笑了笑,他又塞給了我一個有些泛黃的本子。


「喏,康復禮物。」


是許醫生的日記。


10


2018 年 12 月 15 日 陰 


我值晚班,快下班的時候,醫院轉來了一個重症的小姑娘。


聽說是從山裡救回來的,買她的人是個虐待狂。


小姑娘今天剛滿十八歲,高考出成績前一天被爹媽賣了,在山裡待了六個月才被救出來。


她渾身的傷,意識不清,還胃癌早期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爹媽?


怪不得搶救室外隻有她哥哥。


2018 年 12 月 16 日 陰


又上早班,我一個心理醫生闲得要死,怎麼非要上早班?


中午休息時,同事都在討論那個小姑娘,聽說傷勢不是一般的重,已經搶救了十三小時。


路過搶救室的時候,那個男生還在保持著昨天的姿勢守在外面。


這哥哥不是一般地有毅力。


比他媽的那對畜生爹媽強。


晚上六點,小姑娘出了急救室。


主治醫生總結病情時,我被叫了同去。這才知道,她受到了怎樣的對待。


胃裡化驗出來的東西,竟然連稻草都有。


十根纖長的手指,指甲全被拔光,指頭生瘡流膿。


身上的燙傷、鞭傷縱橫,新傷疊舊傷,觸目驚心。


皮膚上各種蟻蟲叮咬的痕跡,一頭長發裡全是虱子、跳蚤。


肋骨和胳膊的斷骨全都被胡亂接著。


不敢想象她會有多痛苦。


站在我旁邊的男生一直緊緊握著那足足兩頁的傷情鑑定,指節發白。


我不禁有些擔憂,我這個外人都不忍心看,真怕患者家屬難以接受。


一滴淚珠打湿了那張紙,我安慰地拍了拍男生的肩膀。


下一秒,男生吐了一大口鮮紅的血。


隨後男生也被拉走了。


2018 年 12 月 20 日 晴


小姑娘醒了,但是意識不太清楚。


幾個主治醫生又把她來來回回檢查了一遍,發現小姑娘還有腦損傷,並且伴有幻覺。


根據小姑娘被賣到的地方環境,我們推測,她可能是蘑菇中毒。


主任安排我多和姑娘交流,並把她的資料給了我,希望我能紓解她的心結,


我這才知道,她叫李杳杳,守著她的男生是陸寅,倆人青梅竹馬,沒有血緣關系。


李杳杳是個優秀聰明的姑娘,聽說高考考了市第二,本來大好光明一片……


哎,真是可惜了。


2018 年 12 月 30 日 陰


李杳杳轉到了普通病房,本來是個高興的事。


但她的精神狀態很糟糕,對所有人都有攻擊意圖。


陸寅這小子不怕死,死活要賴在杳杳身邊。


得,手又被死死咬了一口。


2019 年 1 月 28 日 晴


哈哈哈,大快人心!


陸寅這家伙有點手段,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


那對畜生養父母數罪並罰,一個死刑,一個無期。


那個欺負杳杳的瘸腿的老變態,被抓的時候手指少了一節,隻剩一條瘸腿。


前幾天橫死在了監獄裡,聽說死相挺慘的。


總算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惡有惡報。


2019 年 2 月 4 日 除夕


真沒想到,今年的除夕是和病人一起過的,還是倆比我小十多歲的毛孩子。


我許秀可太敬業了!


2019 年 2 月 5 日 初一 小雪


杳杳偷跑了出去,一頭扎進了池子裡。


陸寅跟著跳了進去。


倆小瘋子!


水都結冰了!那能跳嗎?


11


2019 年 2 月 15 日 雨夾雪


杳杳的幻覺遲遲不好,我換了一種方式,給她開始了漫長的催眠治療。


但她的心結不消,收效甚微。


2019 年 4 月 6 日 多雲轉晴


杳杳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清醒時能罵我幾句啰嗦,糊塗時見誰都想攻擊。


不過她始終都不記得陸寅,可把這小子傷心壞了。


不過陸寅對小杳杳是真體貼,凡事親力親為,寶貝得不行。


我看他倆挺般配的。


2019 年 6 月 24 日 暴雨


陸寅喝醉了,我頭一次見這小子這麼失態。


平時除了對杳杳,對誰都板著一張臉,跟所有人都欠他錢了一樣。


後來我才知道,一年前的今天,就是杳杳的養父母為了讓親生兒子上貴族學校,連哄帶騙說帶她出去吃飯,將她打暈,帶上了面包車,以八萬塊低價賣給了人販子。


這對垃圾人有了親兒子之後對杳杳越來越差,最後竟然幹出來了這種事。


陸寅眼裡的仇恨,恨不得將他們生吞活剝,他嘴裡一遍遍念著:「就八萬塊錢……八萬塊錢……」


區區八萬塊錢,葬送了一個未來無限、歡快活潑的杳杳。


現在的陸寅,能掙無數個八萬塊錢,但是都換不回來一個健康的杳杳。


他恨,恨那些畜生,恨不得讓他們碎屍萬段。


不一會兒,陸寅出了門,回來之後交給我一個盒子——一根殘缺的指骨。


他說是當初從那個人渣手上切下來的。


杳杳被救的那一天,殘存的意識一直在念「啞巴爺爺」。


經過多方打聽才知道,這個老人是唯一給杳杳送東西吃的殘疾人。


是他偷偷給杳杳遞紅薯、偷偷救她。


那個瘸腿虐待狂正是他的兒子,老人的腿腳、手指,都是他為了賠償金弄的。


而命苦的老人家,是被親兒子醉酒之後推下土坡摔死的。


真是個畜生!


真是千刀萬剐都不為過!


還好入獄之前,沒讓這頭畜生好過,必須以牙還牙!


我罵得正憤慨,陸寅突然就醉倒了,我不得不騰出手照顧這小子。


誰知李杳杳趁亂跑了出去!


這一跑出了大事,再次找到的時候,是在一個腿骨折的病人跟前發現的。


瘸腿的中年男人,這還得了?


果然這麼一刺激,杳杳又出現了幻覺。


2019 年 6 月 25 日 暴雨


杳杳一睜眼就把陸寅認成了虐待狂,刀子差點刺穿了他的心髒。


倆人都進了醫院。


醒來之後陸寅這家伙就出了點毛病。


整天自虐一樣發瘋工作,還天天吃那些不是人吃的玩意兒。


不僅如此,杳杳的一日三餐都是他一口口親手喂的,每天按時按點,晚五分鍾都不行,硬生生把杳杳的胃病養好了七成。


不過這家伙幾乎是不能讓杳杳離開自己的視野,多一會兒就要焦慮、暴躁。


我勸他也看看病,這家伙壓根不理我。


好心當成驢肝肺!


2019 年 8 月 12 日 到 28 日


最近忙著搬家。


這倆出院之後,我被陸寅這個小霸總聘請成了私人心理醫生,跟著他倆一起住到了老公寓,聽說這以前是他倆童年住的地方。


環境挺安靜的,適合養病。


陸寅跟我說,在福利院教他們的周老師也住過這,杳杳在這度過了快樂的童年。


確實,來這之後杳杳意識清醒了許多。


起碼幻覺裡她是生動活潑的。


不過就是辛苦陸寅,不知疲憊地陪她玩角色扮演。


說來奇怪,杳杳誰都記得,就是不記得陸寅。


哦對了,這家伙傷好之後就在上面刻了一個「杳」,他說他會永遠記得杳杳。


小瘋子果然還是小瘋子。


2019 年 12 月 15 日 晴


杳杳過生日,陸寅這家伙把整棟樓買了下來。


好家伙,真氣大財粗。


2020 年 1 月 24 日 大雪


又是一個不平凡的除夕,聰明的杳杳發現「周老師」是假的,她的幻境破碎,人又開始意識不清了。


我催眠了她,告訴她周老師調走了。


12


好久沒寫日記。


2020 年到 2021 年這一年,杳杳又多次陷入了她自己捏造的幻境裡。


為了不讓她受到刺激,陸寅跟我拼了命去配合她演出。


這小姑娘腦子裡稀奇古怪的,陸寅時不時變成做手工的啞巴老頭,時不時變成高中輔導老師,還有一次是杳杳養的小蘑菇。


她在夢境裡越來越快樂,陸寅卻越來越焦慮。


他怕杳杳再也清醒不了,永遠活在夢裡。


所以我又把那個晦氣盒子翻了出來,還是留一手吧。


我就悄悄給它放到箱子裡了。


沒想到這玩意還真成了救命稻草。


在這三年的看護裡,陸寅也病了。


關於杳杳的事他越來越偏執,分開一小段時間就會焦慮難安,控制欲越來越極端,總想把杳杳關起來保護,誰也不能再傷害她。


每次喝醉的時候都會拉著我質問,為什麼杳杳偏偏不記得他。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隻能拿自己調侃,我都變成中年阿姨了。


杳杳糊塗了,你別認真。


唉, 造化弄人。


杳杳幻想的世界裡,陸寅是虐打她的惡人, 是啞巴爺爺,是周老師, 是一個陌生人,甚至是一朵微不足道的小蘑菇。


但就不會是她的愛人。


13 


我合上了日記, 泣不成聲。


那黑暗的六個月裡, 在無數個暗無天日的時刻, 痛苦與絕望緊緊纏繞著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過氣來, 虐打的傷痛無時無刻不如刀割般刺痛我的心。


看不到光亮的深淵裡,我在坑窪粗糙的土牆上,用鮮血淋漓的指頭寫過千萬遍「陸寅」。


陸寅!


陸寅……


寅哥……救我……


破敗的木門「吱呀」一聲, 些許光亮灑了進來, 我盼望著是我的救星, 抬頭卻看見一個相貌惡心的獨腳怪物, 手裡拿著長長的竹鞭。


我曾無數次反抗和逃跑, 甚至抱著玉石俱焚的心理, 熬了一鍋毒蘑菇湯。


可惜毒性有限,誰都沒死。


我因此陷入了幻境。


所幸大仇得報, 壞人得到了報應。


婚期前,我和陸寅回到了那個關著我的屋子。


我親手點燃了它, 熊熊烈火將所有痛苦和屈辱燒成了灰燼。


14


「這是我的愛人。」


我在盛大的婚禮上向所有來賓鄭重介紹。


寅哥眼睛有些湿潤, 而後真誠地吻了吻我的唇, 他說:「杳杳是我的唯一。」


高朋滿座、掌聲哗然中,我們交換了戒指。


綠色的草坪像極了從前高中時代的操場。


那時已經讀大學的陸寅常常來看我,窗外夕陽晚霞映天,他總是敲敲窗, 然後舉起兩大包零食讓我高興。


我在學校快樂自在,可以沉浸在讀書、學習的快樂之間,為了考上他的大學而努力,還可以躲避令人窒息的養父母和那個討厭的弟弟。


這簡直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了。


寅哥知道我的心願,所以婚後九月初,我重返了本該屬於我的政法大學校園。


在本該即將畢業的年紀,我變成了大一新生。


身高帶來的壓迫感,遠遠不及這人身上散發的氣壓。


「全後」所以我有空了就去拯救拯救苦命的大學生。


後來學校裡就火了這麼一段對話——


「陸老師也太嚇人了!白長著一張帥臉!」


「那你可得聽聽周四下午那節課。」


「周四怎麼了?」


「人心肝寶貝會來旁聽, 陸老師那叫一個溫柔似水啊~」


杳杳永遠是陸寅的偏愛。


回歸平靜美好的生活之後, 我偶爾也會夢見從前種種噩夢, 驚醒之後時常喘不過來氣。


身旁的陸寅總是會不厭其煩地緊緊抱住我,輕拍著我的背哄我入睡。


我偶爾深陷負面情緒, 回憶起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就覺得痛苦萬分。


加害者付出一時的代價,受害者卻要留下了永遠的陰影。


越是陷入這樣的情緒, 我就越發難以走出這個陰影。


所幸陸寅用盡全力將我拽到了陽光之下。


後來, 我從事法律行業, 遇到了許多如我般痛苦的女孩子,我為她們討回公道,同時也寬慰道:「有一個老師說過, 今早霧霾蔽日,但是不要害怕,太陽依舊在雲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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