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姐跑什麼?」
少年扯下腰間的緞帶橫在我的嘴上:「噓,別出聲。」
他單手攬過我,把我摁住:
「不是你主動跑來找我學琴的嗎?
「還沒學會就逃跑,可不是好學生喔。」
1
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荀霽衣裳半敞地抱著我,偏偏面前鏡子裡的他雲淡風輕,依舊是那副不食人間煙火,清冷出塵的模樣。
我害怕地嗚咽出聲,試圖掙開他。
他看著清瘦,力氣卻出奇地大。
收緊小臂,把我穩穩固定在他腿上:「乖一點,別亂動。」
另一隻手翻開一頁琴譜:「學會這一頁,今天就放你走。」
他修長的手一寸一寸覆上我手背,輕柔地裹住我的手擺到面前的瑟上。
「學姐現在才想到跑,太晚了。」
他捏著我的食指撥動琴弦,空泛的琴音混著他慵懶的聲線:「我分明提醒過你不止一次。」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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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荀霽,是在大一迎新會上。
幕布緩緩拉開。
他垂在胸前的長發像黑色錦緞,柔順濃密。
那張臉,美得雌雄莫辨,驚為天人。
他一襲白衣,仙氣飄飄地坐在古琴前。
慢條斯理地捋了捋過長的衣袖,抬手輕放在琴上。
舉手投足間透著股不屬於人間的美感。
一出場,滿堂驚嘆。
迎新會後,跑去要他聯系方式的男男女女多得排成隊。
可惜全部铩羽而歸。
他的性格和他的外表一樣冷,男色女色都不近。
無論對誰都禮貌疏離,就連笑容都沒有溫度。
像是一尊美麗的極地冰雕。
要不是因為音樂系古琴專業的學生隻有我和他,我們應該屬於八竿子打不著的那一掛。
他習慣拒人於千裡之外,我天生不擅長社交。
奈何我們的專業老師是個快退休,且愛熱鬧的小老頭。把我們的專業課湊到了一塊不說,還刻意把琴擺成面對著面。
荀霽出生在古樂世家,琴技造詣之高,是我需要仰望的程度。
這麼近距離欣賞他的演奏,簡直就是觀感盛宴。
琴音抓耳,撫琴的人美得攝人心魄。
直到他彈奏完最後一個音符,我才從如痴如醉的狀態中脫離出來。
猝不及防對上了少年漆黑如墨的眼。
他不閃不避地望著我,眸光潋滟。
我慌亂地低下頭,心如鹿撞。
心神不寧間聽見了一聲似有若無的輕笑。
我窘迫地紅了臉,整節課上視線再沒從琴上離開過。
3
秋日的一場雨後,老師著涼復發舊疾,病倒了。
去醫院的時候,恰好碰上同樣前來探望的荀霽。
老師神色恹恹地靠在病床上,拜託他來指導我半個月後的古琴比賽。
我剛想說不用麻煩。
荀霽掃了我一眼,居然應下了。
我張到一半的嘴巴半天合不上。
他的冷淡是出了名的啊,怎麼就答應了呢?
見我這副樣子,荀霽歪頭問了句:「學姐是嫌我琴技不夠,不願意嗎?」
模樣乖巧語氣溫和,眼中卻淌著寒意。
我嚇得直搖頭:「沒沒沒沒有。」
「加個微信吧,方便聯系。」
我手忙腳亂從口袋掏出手機:「好,好的。」
「那,我先走了,再聯系。」
荀霽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好像哼笑了一聲,又好像沒有。
就像那天課上一樣,聲音輕得我根本分辨不出他到底有沒有出聲。
4
荀霽竟然主動發消息問我什麼時候有空。
我看了眼課表,跟他約了個雙方都方便的時間。
第二天,我早早到了學院。
我從來沒有和男生獨處一室過,有些緊張。
抱著琴譜在琴房走廊躊躇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敲響了他的門。
「學姐?」
「嗯。」
門開了。
扎著丸子頭的荀霽出現在門後,幾縷碎發溫順地垂在額間。身上是件薄薄的淺卡其針織衫,領口很大,凸起的鎖骨平而直。
他側過身讓我進門,我不經意地一瞥。
視線在他敞開的領口上停留了一秒,猛地低頭。
同手同腳進了門,心跳如雷。
這回我確定,他真的在笑。
溫潤的嗓音帶著一絲鼻音,尾調上揚。
他輕輕合上門:「學姐的頭再往下低,就該埋進胸口裡去了。」
聞言,我又猛地抬起頭。
荀霽靠在門上,不論何時都筆挺的脊背此時懶散地塌著,輕飄飄睨我一眼:
「皮囊而已,別害羞。
「看多了,自然就習慣了。」
什……麼意思?
荀霽沒有給我思考的時間,他走到古琴邊,指尖輕點兩下琴面。
「來吧,把你參賽的曲子彈我聽聽。」
5
曲畢,坐在鋼琴凳上的荀霽點了點頭:「不錯。」
他探身,指著琴譜上的間奏:「這裡,再慢一點,彈出遊刃有餘綿延不斷的感覺。」
我不解:「可是後面就是高潮部分,不用做情緒鋪墊的嗎?」
「不用。」
他收回手坐回去,漫不經心地開口:
「出其不意,才能碰撞出足夠的火花。」
「噢噢。」我似懂非懂地看向他。
在接觸到他晦澀不明的眼神後收回視線,手心開始出汗。
在煎熬中結束了今天的課程。
收好琴譜準備離去的時候,餘光瞧見一架造型奇特的琴,我眼睛一亮:「這是瑟?!」
「對。」
我放下手裡的東西小跑到琴邊:「請問我可以,碰碰它嗎?」
荀霽眸光微動:「當然。」
我開心極了,對著它東摸摸,西摸摸。
這是瑟哎!
「琴瑟和鳴」的瑟哎!
幾乎失傳,放眼全中國都沒有幾個人會彈的瑟哎!
我居然在荀霽的琴房見到了這古老的樂器!
他還坐下彈了一曲給我聽!
我聽得心痒痒,完全忘了之前奇怪的氛圍,忍不住問他:「可以教我彈嗎?交學費的那種。」
「它不外傳。」
荀霽頓了頓:「但,如果學姐是真的想學……」
我舉起手:「我真的我真的想學!」
他眉梢輕挑,黑瞳裡倒映著雀躍的我:
「行,那我教你。
「不要錢。」
他還說了兩個字,但被我超大聲的「謝謝」蓋掉了。
我收了聲:「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
「你剛才還說了什麼?」
荀霽垂下眼,聲音裡夾雜著難以察覺的興味:
「啊~不重要。」
6
這可是花錢也不一定能學到的東西,哪能真白嫖。
荀霽鍾愛漢服,我就上網給他定制了一套。
「謝謝學姐。」
他接過裝衣服的袋子,俯下身手撐膝蓋與我平視。
薄唇輕啟,一字一頓地說:「我很喜歡。」
我驟然睜大眼睛。
他他他,離得有有有點過於近了。
「不、不用謝。」
我想往後撤,結果兩隻腳打了架,絆在一起。
荀霽眼疾手快地拉住我。
我被帶得往前一撲,撲進了他懷裡。
他的身上有股清冽的香氣,像是淋了雨微微潮湿的草木,仔細聞一聞,還帶著點麝香的氣味。
兩種氣味合在一起,難以言喻的色氣。
我臉上發燙,聲音細若蚊喃地和他道謝:「那什麼,謝謝你拉住我沒讓我摔跤。」
他有兩秒鍾沒說話,再開口時嗓音莫名有些幹澀,說的話也驢唇不對馬嘴:「學姐……明天來找我學琴吧。」
我不明所以應了聲好。
他又喊:「學姐。」
「啊?」
面前忽然伸過一隻大手,把我散下的發重新別到耳後,長著繭子的指尖滑過我的耳廓:「明天見。」
荀霽拎著袋子走遠了,留我在原地羞到冒煙。
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7
我猶豫再三,還是去了琴房。
這麼好的學習機會,我不想錯過。
「咚咚咚」。
「門沒鎖。」
我推門而入,傻在門邊。
荀霽穿著我給他買的青綠色漢服,坐在體積厚大的瑟面前,回眸望過來。
眼裡流光熠熠,顧盼生輝。
「學姐來啦。」
他拍拍身下的長凳:「過來吧。」
我肢體僵硬地朝他走去,總覺著哪兒不大對勁,他平時隻有上臺才會穿漢服,可為什麼今天……
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危險感油然而生。
荀霽的眼神不似平時冷然,眼裡火苗躍動,充滿了侵略性,像是……正在伏擊獵物的獵手。
我遵循本能拔腿就跑。
他起身,在我跑出琴房之前截住我。
我眼睜睜看著琴房的門在眼前關上,落了鎖。
他扯下腰間的緞帶,代替捂著我嘴巴的手,將緞帶橫在我的唇齒間,在我腦後打了個結。
然後就成了現在這個局面。
眼前的荀霽陌生到讓人害怕,我手抖得根本沒法撥動琴弦。
他嘆了口氣,把我的手攏入掌心輕輕摩挲。
「學姐的手抖成這樣。」
他掀起眼皮,透過面前的鏡子看我。
「看來今天是沒法學了。」
他的手緩緩上移,蓋住我的眼睛:
「既然這樣,那就做點別的事吧。」
荀霽剛把下巴擱在我肩頭,琴房的門被敲響了。
「砰砰砰」,打掃衛生的阿姨扯著嗓門喊:「裡面有人沒啊?」
「砰砰砰」,阿姨把門拍得震天響:「練琴的停一下,阿姨進來掃個地嘞。」
「嘖。」
荀霽放開捂著我眼睛的手,鏡子裡的他眉頭擰在一起,臉上寫滿了煩躁。
他忽然掀起眼皮看向我:「學姐看起來很高興呢。」
接著哼了一聲:「算了,今天就先放過學姐吧。」
荀霽把我放到琴凳上,俯身幫我理了理凌亂的頭發。
絲毫沒有在意他走光的胸膛。
我呼吸一滯,偏頭閉上眼。
等我睜開眼時,他已經把解下來的緞帶系回腰間,整理妥當了。
黑著臉,去給阿姨開了門。
我們學院這個阿姨吧,在這工作十幾年了。
剛來那會,敲門沒人應她就默認裡面沒人,直接用鑰匙開門進去。
有次門一開,眼前兩個光溜溜的學生……給阿姨造成了極大的視覺和精神衝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在那之後,阿姨就有了進琴房之前猛敲門的習慣。
通常她敲完門會先去打掃下一個琴房,貼心地給裡頭的人留足夠時間整理儀容儀表,再折回來。
而我趁荀霽去開門的功夫,抓起一旁的背包。
瞅準時機,在門打開的瞬間衝了出去。
差點撞上提溜著掃帚準備進門的阿姨。
嗚,感謝阿姨,得救了。
8
剛跑出學院,口袋裡的手機傳來消息提示聲。
我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拿出手機查看。
是荀霽發來的。
【別跑累著了,明天專業課見啊,學姐。】
我原地頓住。
看著這條消息,回想起剛才變了一個人似的荀霽。
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
是啊,明天有專業課。
每周都有專業課。
我是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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