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江心下一松,轉身的功夫,被張鏡仙一掌拍在了後腦勺上,她雖然是這幾年才學的武,但是實力不弱,這一掌當場放翻了杜江。
眼看人已經昏迷了,她囑咐杜江的親兵,「帶他走,去主將那裡求援。」
看著兩個親兵把杜江扶在馬上,逃出了包圍圈,張鏡仙才微笑了起來,聲音嬌嬌柔柔,「準備迎敵!」
桃江城易守難攻,是汝北的一處險要之地,若是桃江陷落,相當於在南朝的防線上釘了一顆淬毒的長釘,郭嬌嬌的整個戰局會無比被動,所以西陵紫才會拿這座城市反攻。
不再是昔日張貴妃的張鏡仙,對自己的任務心知肚明:一定要拖住西陵紫的步伐,為郭嬌嬌爭取反攻的時間!
她最後往西面看了一眼。
那裡浮雲半遮,是郭嬌嬌所駐扎的緣江城。
想起戰前郭嬌嬌說的那句話,張鏡仙苦笑了一聲。
你能為郭蘊當死則死,我也可以為了你做到這種程度。
世間一死寧何懼?君為家國我為君。
城樓下,北朝的軍隊已經完成了包圍圈。
城樓上,姿容絕世的女子,緩緩地拔出了腰間長刀。
當瑤瑤找到張鏡仙的時候,她泡在冰冷的水裡,衣裙鼓脹起來,像一朵即將凋落的花。
我以最快的速度衝過去抱住了張鏡仙,脫下自己的大氅蓋在她身上,有生之年第一次如此恐懼地嘶吼,「俞當歸!俞當歸!」
俞當歸急匆匆地過來,把了把脈,拿出三根長針扎入張鏡仙胸口附近,神情悽惶地衝著我搖了搖頭,「她的心脈已經被人刻意用內力震斷了,如今我也隻能勉強接續,即便如此,她也隻有不到一個時辰了。嬌嬌……你……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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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當歸說完,就把所有人都喚走了,瑤瑤擔憂地看了我一眼,也退下了。
隻留我抱著張鏡仙癱坐在地,腦海一片空白,任憑我做了多少次戰爭一定會死人的心理建設,可真當事到臨頭的時候,我依舊是無法接受。
「這不是夢嗎……」張鏡仙悠悠醒轉,她扯了扯我的衣角,「嬌嬌,我竟然還有再見你的那一天。」
我忍著眼淚,抽抽噎噎地看著她。
張鏡仙伸出手來,拭去了我的臉頰旁的眼淚,聲音虛弱,「誰欺負我們的嬌嬌了,我,我學了武,幫你打她去。」
她曾經無數次用這種柔柔的聲音撒嬌賣痴,甚至替我出頭,這次是她最溫和的一次,也是她聲音最小的一次。
我低頭看著她蒼白的臉色,知她此時心脈已斷,虛弱的聲音是在透支著自己的生命。
緊緊地抱住張鏡仙,我反反復復地念叨著,「你別說了,你別說了,我一定有辦法救你的。」
張鏡仙搖了搖頭,她剛剛已經聽到了俞當歸的話,「嬌嬌,我冷,我想洗澡。」
我急忙回了軍帳,命人打了熱水,小心翼翼地避開張鏡仙胸前的長針,給她洗了澡,擦幹頭發。
張鏡仙從來愛美,在軍中卻很難有時間打扮,我抱著她,喚來瑤瑤,給她梳了一個最華美的發髻,簪上了一頭珠寶。
鏡子裡的美人容顏依舊傾國傾城,甚至蒼白的臉色為她平添了幾分楚楚可憐,隻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件事。
她快死了。
張氏的嫡長女,帝都第一美人,先帝的貴妃,宣撫軍的樂府令,快要死了。
而我唯一能做的事情,除了替她梳洗打扮,就是盡最大努力睜著眼,看著這個為我付出了一切乃至生命的女人。
瑤瑤退下之後,張鏡仙才開口,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快到人生的終點了,於是有條不紊地安排了張氏一族的事情,我忍著眼淚,一一記下。
說完了對張氏一族的安排後,張鏡仙吃力地咳嗽了兩聲,在我懷裡再度開口。
「嬌嬌,我來這人間一趟,被你如此誠摯地對待過,已經是我的福分了。」
「情之一字,很多人一輩子遇不到,很多人對其存在抱著懷疑,從而不敢奢求,也有很多人心裡看不上,不強求。」
「我是至俗之人,想要得到,也能得到。」
「嬌嬌啊,你我相伴九年,這九年的清醒,已經強過旁人百八十年的糊塗了。」
「我知足了,哪怕最後身死,我也是知足的。」
這一刻我明白有一種生不如死的疼痛叫撕心裂肺,與張鏡仙一起南徵北戰度過的九年,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已經在我腦海中一一閃過,每一個片段都讓我心如刀絞。
記憶還在,可眼前的佳人已經快要死了。
「你別哭了……」張鏡仙吃力地擦著我臉上越來越多的淚水,「嬌嬌,你好好兒的……」
隨後她的聲音消失了。
我低頭看著張鏡仙,希望她還能對我說兩句什麼,但是她的眼睛緩緩閉上了。
世界仿佛都寂靜了一瞬。
我抱著她,涕泗橫流,號啕大哭。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宣撫軍的樂府令一職,真的是如同詛咒一樣,陣亡率高達百分之百。
片刻後,我開始發抖,內心的疼痛是次要的原因,主要是我感覺到了張鏡仙已經開始變冷,她的身體開始發涼,雖然天色已經暗了下去,但是無邊的冷意提醒著我一件事,就是張鏡仙死在我的懷裡。
與此同時,陸孤月掀了軍帳的簾子進來了,放下了一封信,她輕輕說了一聲,「鏡仙為我們爭取了時間,現在桃江城依舊沒有落入敵手。」
我胡亂點了點頭,並不避諱自己的淚如雨下。
人如果傷心到了極點,反而說不出話來。
陸孤月見我隻是流淚不作聲,嘆了口氣,「信是西陵紫派人送過來的。」
信紙怕被人下毒,已經拆開檢查過,陸孤月點起燭火,借著微弱的燭光,我看清楚了信紙上的內容。
筆觸凌厲而鋒銳,上面簡簡單單隻有四個大字。
「滋味如何?」
24.
西陵紫看著盒子裡被馬踐踏到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元寂屍體,修長潔白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打,旁邊一個濃眉大眼的北國女子,穿著軍服靜靜地站在她後面,若是骊珠在此,定能看出來,此女與被郭蘊殺掉的阿順,眉眼之間有些相似。
「阿逆,她不會不知道,元寂被她虐殺後,元氏騎兵就是我的了。」西陵紫揚起小巧的下巴,難得露出一絲笑容,「可她還是把元寂殺了,看來被我一掌拍斷心脈的那位大美人,在她心中地位不低啊。」
「靖王側妃重情義。殿下好謀劃,一出手就給了她重重一擊。」阿逆正是阿順的雙胞胎妹妹,西陵紫身邊的親衛長,此時她彎腰看著西陵紫,目光恭敬。
「兵可以撤走,桃江城抓到的南人俘虜,無論男女老少,統統剝了人皮,掛在樹上。」西陵紫讓阿逆傳令下去,眸光如桃江裡的水波一樣盈盈動人。
「下一個是誰呢?」西陵紫纖長的手指點向桌子上的畫像,「就是她了。」
阿逆看了看畫像,畫上女子容貌清冷,一身白衣。
那是南朝的陸孤月。
「我把骊珠派到你身邊,」我一身傷地趴在板車上行軍,喚來陸孤月,「西陵紫的下一個目標可能是你。」
陸孤月點點頭,並無疑問,「好。」
她下去之後,我才哼哼唧唧地叫喚出來。
疼啊。
因為把張鏡仙折在了桃江城,郭蘊勃然大怒,把自己寢殿裡能摔的東西摔了個遍,然後連發十幾道口諭,把我和諸女罵了個狗血淋頭,連斷了一條腿在後軍養傷的郭展顏都沒有例外。
我作為主將,判斷失誤,指揮不力,致使張鏡仙戰死,郭蘊直接下令讓骊珠打了我二十軍棍,打得我皮開肉綻,以至於現在隻能趴在板車上養傷。
骊珠當時特別無奈地告訴我,「主兒認識張將軍最久,是真心把她當妹妹看的,當年她還是貴妃的時候,主兒就喜歡壓著她去讀書,隻有姐姐才會那麼管教妹妹,您把誰折了都比把張將軍折了強……」
「不過主兒也說了,您可以等打完了仗再受罰……」骊珠提醒我說。
我呆呆地看著她,搖了搖頭,黑沉沉的眼裡泛出一絲鮮活的氣息,「骊珠你行刑吧,這是我該得的,是我沒有照顧好鏡仙……」
骊珠拗不過我,無奈之下,隻好把眾人全都叫來,道一聲得罪了,把我按在板凳上,幾棍子下去,打得我差點吐血。
哪怕是一結束俞當歸就抓緊時間給我用了最好的傷藥,我也暫時隻能趴在車上隨軍了。
我在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中趴著昏睡過去,臨睡前沒忘了下令駐扎在汝北十三座城池的守軍,全軍戒嚴,害怕西陵紫故技重施,再讓我損兵折將,還下令嚴防死守西陵紫偷襲並且刺殺南軍中高級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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