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就不說了,她的財政收入也沒有多少,反倒是俞當歸,她父親俞老太醫隻有她一個女兒,雖然是被靖王看中帶回府裡做了夫人,但是嫁妝、錢和珍奇藥材是不少的,前年她父親俞老太醫去世,更是把自己致仕後開的六間藥堂都留給她了。
也因此她經常不在王府,出去打理生意,楚弄玉也支持她。為了行走方便,她身邊的婢女桃桃,是王府裡唯一一個會武的婢女。
想起上輩子桃桃為她戰死,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本來有桃桃護著,她可以選擇跑路的,可是她沒有,在帝都最為危急的時刻,她召集老弱婦孺照看從前線下來的傷兵,直到城破被俘。
然後我果斷收下了這箱子金銀,「俞姐姐,我確實是需要錢,做什麼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但是你要信我,我做任何事,都是為了你們和正妃的未來。」
「你不說我也會相信你的,好了,不說了,還有一箱要給孤月送過去。」俞當歸擺擺手走了,卻留下了一個消息,「我今天看到她院子裡的仙仙也拿著東西到當鋪裡換錢來著,你們兩個人可算是心有靈犀了。」
我換錢是為了拿到啟動資金搞事情,陸孤月換錢是為了幹嗎?
我正想著呢,思思跑過來通報,陸孤月和她的婢女仙仙打了簾子進來了。
仙仙把手裡的箱子放下,陸孤月定定地看著我,「我今天下午看到思思當你院子裡的東西了。」
我有點尷尬,笑了笑沒開口。
「冒著被詬病的風險,出去當東西,是很缺錢嗎?」陸孤月聲音有些冷淡,其中蘊含著的關切卻被我聽了出來。
我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把我房間裡那些古籍善本賣幹淨了,過兩天會偽裝身份,假裝託別人之名賣畫。也是一筆收入,都給你。東西就別賣了,王爺剛剛戰死,這個時候我們幾個寡婦,決不能被人抓到錯處。」陸孤月冷冷淡淡地說完,沒等我拒絕,拔腿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看著她帶來的一箱金銀沉默。
我這穿越而來,到底是為了保護姐姐們,還是為了被姐姐們保護啊。
算了,不想了,我吩咐思思守夜,讓瑤瑤明天跟著我。
明天龍陌原大敗消息傳來,朝堂之上和靖王府,都有一場大仗要打。前世得知靖王戰死,王府眾人都有些慌神,在朝堂上吃了個大虧呢。
思思點起了鵝梨帳中香,甜果味的香氣充斥在帳子裡,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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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龍陌原大敗,靖王與主將戰死,三十萬大軍近乎覆沒隻逃回來一萬多人的消息,傳遍了南朝。
南國皆哀,帝都缟素。
我身穿素白裙麻色半袖,頭簪白花,亦步亦趨地跟在楚弄玉身後,身後是同樣打扮的俞當歸和陸孤月。
作為王府女眷,我們得迎回靖王。
哪怕是屍體。
我抬頭望著天空黑壓壓的烏雲,心裡想著靖王出徵前安慰王府女眷的話:「若能贏了此戰,我到時候問皇帝討要個帶溫泉的莊子,莊子上再種上藥材和紫藤,買樟木打兩個木架用來放書,休沐日大家可以一起過去玩。」
他什麼都記得,記得楚弄玉體寒喜歡泡溫泉,記得俞當歸喜歡擺弄藥材,記得原主喜歡紫藤花,記得陸孤月的古籍善本怕蟲蛀。
所以楚弄玉無論何時何地都心甘情願照顧幾個妹妹,所以陸孤月拔了蠻人的長刀血濺三尺,所以俞當歸明明可以跑但留了下來保護帝都。
所以原主在北朝為奴的時候,翻來覆去唱的歌隻有一句——旦夕偷生負深恩,水遠山遙無歸期。
男子溫柔起來,最是令人歡喜,也最是誤人終身。
城門大開,前線退下來的潰兵與傷兵先流淌了進來,百姓們來不及責怪他們打了敗仗,而是急急忙忙地湧上來,尋找自己的兒子、丈夫、兄長或弟弟。
有女子歡喜地看著缺了胳膊的傷員說「回來就好」,也有花白了頭發的老人為自己戰死的獨子號啕大哭。
隊伍最後面則是主將們的棺材,潰兵們沉默著把他們的主將抬到各家府邸門口。
當黑色的棺木出現在大家視線裡的時候,楚弄玉一個踉跄差點跌倒,眼含熱淚的陸孤月手疾眼快地把她扶住,俞當歸已經小聲地哭了出來。
半晌,楚弄玉才緩過神來,推開眾人,拼命地拍打著棺木,「讓我見鶴郎最後一面,讓我見鶴郎最後一面。」
「我要見鶴郎最後一面!!」
本朝皇室姓趙,靖王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趙鶴凌,府裡幾女都稱呼慣了他為鶴郎,乍一聽楚弄玉喊出來這個稱呼,不僅俞當歸涕淚俱下,連死死咬住嘴唇的陸孤月都忍不住哭出了聲。
我按捺住心頭的酸澀,扭頭吩咐侍衛們把棺蓋打開,時值深秋,天氣甚冷,棺木裡又撒了石灰,靖王屍身應當不會腐壞。
就讓大家再看他一眼吧。
當棺木打開的時候,隱忍了一天一夜的楚弄玉,終於暴發出了她所有的情緒。
「鶴郎!你的左眼!你這個負心漢!你的左眼呢?」
正在哭泣的俞當歸和陸孤月也愣住了。
我低頭看著靖王,他的容顏一如既往的清俊,臉上的黑灰已經被擦幹淨了,隻是左眼處隻餘一個黑洞洞的窟窿,原本應該是眼球的地方,露出暗紅色的肉與筋膜,右眼緊緊地閉著,嘴唇灰白。
屍僵還沒解除,保持著最後的姿勢,楚弄玉想把他的手捂暖一點,但無奈不知是因為感情崩潰還是因為的確力氣太小,楚弄玉怎麼都掰不開他蜷縮的手指,硬得像石頭一般。
她頓時更加崩潰了,死死地拉著靖王的屍身不放。
俞當歸的手伸了過去,哆哆嗦嗦地解開靖王的前襟,露出了他遍布上半身的傷痕,箭傷、刀傷都有,新的疤痕疊著舊的疤痕。
最長的一道疤痕,是用馬刀從右肩鎖骨一直劈到了左下腹處,幾乎把靖王半個身子劃開,此時這道傷痕被草草的縫上了,透過線和翻卷的皮肉,可以看到靖王身體裡面已經氧化發烏的內髒。
我想起靖王臨走之前,摸了摸原主的頭發,笑著說北地也有好繡娘,到時候給她買個繡紫藤的荷包,不忍再看棺木裡的靖王,而是掐著楚弄玉的手把她架了起來,「王妃,冷靜,王爺的後事還需要你來辦。」
陸孤月則強忍著淚意,問逃回來的靖王親兵,「王爺他戰死之前有囑咐過什麼嗎?」
幾個親兵原本跪著,此時卻對視一眼,為首的那個表情沉痛地搖了搖頭,「王爺說,他與管宗室玉牒的永王交好,若是他戰死,封地定會被收回,守寡又無祿米,怕王妃、側妃與夫人日子不好過,因此提前告知屬下,說若是各位主兒另遇良人,想要改嫁,可以遣婢女到永王府上報信,永王會做主的……」
親兵們越說聲音越小,陸孤月再也忍不住了,扭頭和俞當歸哭作一團。
我摸了摸胸口,安撫著原主的情緒。
你沒有嫁錯,靖王是很好很好的人,哪怕到死,都惦記著你們的歸宿。
又看了一眼靖王,他是為國家而死的,屍體並不激起我的恐怖情緒,反而讓人感到親切。
王爺啊,那場戰爭你已經打完了,應該行走的道路你也走完了;應該守護的家與國,你也盡力了。
剩下的,交給我這個靖王側妃吧。
若你在天有靈,就保佑我次次都無往而不利吧。
我站在靖王府門口,眯著眼望向不遠處的皇宮,等一下朝堂之上就應該開始為龍陌原大敗爭論、甩鍋了。
是場在深淵上踩鋼絲的硬仗啊!
披上大氅,丟下三個哭泣的女子,我帶著瑤瑤踏上馬車,對著車夫囑咐了一句,「進宮,去文華殿。」
瑤瑤追著馬車,略帶狼狽地爬了上來,「主兒你等等我,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我低垂著眼,抿著唇,握緊了袖口裡藏著的短刀。
本側妃當然是要去殺人。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抱霜鋒不肯休。
4.
憑借著郭廢後的腰牌,我一路順暢地來到了文華殿門口,瑤瑤則被攔在宮門口。
剛剛走到文華殿門口,就有聽到有朝臣在慷慨激昂,「此次戰敗,皆是因為貪功冒進,臣認為陛下不追究責任已經算是恩賜,至於靖王,隨便給個谥號便可,不宜厚葬。」
「臣附議。」
「臣也附議。」
我閃身走進文華殿,左手縮在袖口裡握緊了短刀,刀柄上鑲嵌的寶石觸感冰涼,時刻提醒我這是一場豪賭。
「臣婦不服。」我走進了文華殿,皇帝和朝臣都驚訝地看著我,議論紛紛。
我恭恭敬敬地給皇帝行了禮,然後迅速地站起來,找到說靖王不宜厚葬的那個人。
南朝的主和派,朝廷的左丞相,馮家的話事人,馮冉。
馮冉是文臣之首,五十多歲,面容清瘦,留著長胡須,一愣之後已經反應了過來,怒目圓睜對著我暴喝,「靖王側妃好大的膽子!哪怕你身有诰命,婦人擅闖大朝會,可是重罪!」
隨後看都不看我一眼,轉頭望著皇帝,「求陛下降罪!」
「馮丞相這是欺我靖王府沒有家主和前朝之人,便可肆意欺凌我們這幾個寡婦了?」我並不理會他,而是同樣轉向皇帝,「陛下!臣婦也有話要說!」
皇帝沉默了一下,他怯懦無能,但並不痴傻愚笨,帝都畢竟是天子腳下,連條狗都更有政治嗅覺,今日我闖進文華殿大朝會很明顯是攔不住風聲的,我胡鬧可以辯解自己是傷心過度,可他若是處置了我,就是靖王剛死,他就苛待小嫂子,怎麼也說不過去的。
權衡了利弊之後,皇帝開口了,「你說。」
「龍陌原大敗,靖王和朝中主戰派至少得負一半責任!」馮冉更加生氣,「靖王側妃!你以女子之身踏足朝堂,更是違背了後宮不得幹政的祖訓!念你年幼,又是新寡婦人,此時告罪退下,沒人和你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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