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

而且。


我的手機號注銷。


不也是因為你嗎?


我輕嗤一聲:「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是為了什麼?提分手的人不是你嗎?」


我隻是用你對待我的方式對待你。


怎麼就忍受不了了呢?


17


分手後,最讓我難堪的。


不是跟江宇恆不斷地求和卻被拒絕。


也不是偶爾發一條消息,然後欲擒故縱地撤回,抱歉地說發錯了後,第二天依舊沒有回音。


而是在我發了瘋一般地視奸他的所有社交平臺,自虐一般地觀看他有多幸福時。


他發了一條視頻。


我第一次看見唐相宜照片裡的正臉。


是俯視的角度。


她推著購物車,裡面裝著一些零食。


她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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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明顯是男友視角。


而視頻的右邊,寫著長長的一段話。


【別再偷看我了,我們沒做的事我和她都做了。


【我會單獨為她放一次煙花。


【會表揚她今天多吃了一碗飯。


【會帶她去夏威夷。】


他還特地艾特了我。


下面的熱評是:【旁人看了都窒息的程度。】


我隻覺得世界陡然崩塌。


江宇恆在幸福的時候毫不吝嗇地捅了我一刀。


很多惡臭男的賬號湧入我的私信。


【哥哥疼你。】


【發張照片來看看,不然很難評。】


好多好多。


窗外萬家燈火,可我的世界黑漆漆的。


18


我為自己做了一次很長的脫敏治療。


我將江宇恆發的視頻截了圖,把它做成手機的屏保。


將自己釘在恥辱柱上反復鞭笞。


隻要手機亮起來我就會看見他恨不得宣告給全世界的戀愛。


逼迫自己一遍遍地看私信。


有罵我賤的,說分手了的前任就應該像死了一樣。


亦有讓我振作起來的。


還有一些騷擾信息。


剛開始,我心如刀絞。


後來,我仿佛真的麻木了。


我似乎沒那麼喜歡江宇恆了。


我開始正常地看書、社交、娛樂。


他的朋友圈我也沒有屏蔽,況且他本來也不怎麼把情緒外露,所以朋友圈隻有幾條。


【江宇恆】三個字仿佛在我的人生中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我的室友虛虛地抱住我:「寶貝,終於正常了,你不知道前一個月,你的狀態都很差。」


我開朗地笑了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生活開始積極向上。


我每天晚上都會在操場上跑五公裡,內啡肽和多巴胺的分泌讓我感到久違的快樂。


第一次知道原來課業也可以如此繁重。


一切都在變好。


一切都開始回歸正軌。


19


我差點把自己騙過了。


就在我變好的一個月後。


我在圖書館裡復習,休息的時候刷了刷朋友圈。


熟悉的頭像,熟悉的紅點。


江宇恆發朋友圈了。


這在我的內心沒有起太多波瀾。


我的手指頓了一下,還是點開朋友圈。


他發了九宮格。


定位在夏威夷。


沒有文案。


我一張一張地瀏覽過去。


是日出,是雲海公路。


我的手指抖了一下。


我曾經提議過,等暑假考完試,我們一起去夏威夷看日出。


於我而言。


看日出一直是件浪漫的事。


需要早起。


需要睡眼惺忪地梳洗。


需要迎接透著冷意的風。


而對於喜歡賴床的我,看日出這件事基本打破了我的原則。


所以這是一件浪漫的事。


提議是我出的。


但是去的是他和唐相宜。


坦白說。


我當時似乎沒有太大的感覺。


隻是眼前的英文字母好像全部不認識了一般。


一句十分常規簡單的主謂賓,我理解了兩個小時都沒理解清楚。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圖書館。


平地打了個趔趄。


校車坐滿了人,沒有我的位置。


我走路到學校外最好吃的面館。


隨便尋了一個位置坐下。


面條很燙。


我的嘴唇被燙到了。


幾乎是一瞬間,我的眼淚毫無預兆、大顆大顆地砸了下來。


對面的男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同學,你怎麼了?」


我的聲音哽咽破碎。


「我……這碗面條太燙了。」


「啊?」


我也不想哭。


可是眼淚就是莫名其妙地掉下來。


我也不想哭。


可是這碗面條太燙了。


我哭到不能自已。


列車轟隆隆地駛過,再度脫離了軌道。


隻餘下獵獵的風聲和刺鼻的鐵鏽。


那天的京市。


在經歷了長達一個月的陰天後。


迎來了一場大暴雨。


20


我最終還是刪除拉黑了江宇恆。


再注銷了手機號。


為自己做了一個了斷。


我像是生了一場慢性病。


久久難愈。


但最終都會熬過去。


21


江宇恆不知道他發視頻的事。


他的語氣十分惆悵又難堪。


「我不知道那件事。」


他的表情不算在作假。


其實當時我也懷疑過,以他的性格不太會在公共平臺秀恩愛。


但即使是唐相宜。


我似乎也能理解。


年輕的女孩迫不及待地宣示主權,擊退潰敗外來者。


對。


我就是那個外來者。


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問他:「江宇恆,你知道你很齷齪嗎?」


他的喉嚨滾了滾,終究沒有說什麼。


斷崖式的分手和無縫銜接。


讓我在每個夜晚輾轉反側,枕頭被眼淚浸湿更是常事。


「你讓我喪失了對戀愛的自信, 喪失了對人的基本信任。」我自嘲一聲,「有時我確實想不通,為什麼自己會喜歡這樣一個爛人。」


我冷眼看著他的難堪和眼淚。


他說:「對不起。」


我就像漁夫與魔鬼故事裡的魔鬼。


第一年,要是江宇恆找我復合就好了。


第二年, 江宇恆看到我發展得這樣好,恐怕會後悔莫及吧。


第四年, 江宇恆終於出現了,他在追我,但我想要的隻有兩個字:公平。


公平。


對。


我要的隻是公平。


江宇恆一直都是我們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中的上位者。


開始的時候也是他提出來的。


結束的時候也是他提出來的。


我好像隻是一個負責愛他的 NPC,而這個主角擁有絕對的權利來決定感情的走向。


對不起什麼?


至少應該經歷一下我的痛苦。


像你毀掉我的自尊那樣,我也要毀掉你的自尊。


那樣才算是你的道歉。


我甚至想要用他的原生家庭攻擊他。


看。


江宇恆。


活該你媽不要你。


活該你爸家暴。


你不懂得珍惜, 活該你沒人愛。


在以前你向我傾訴的夜晚, 我真心心疼過你。


但此刻我也想用他遞給我的刀子親手刺入他的心髒。


22


可是我做不到。


最後。


我隻是平靜地說出:「我們分手吧。」


這一次,由我來掌握主動權。


我做不到說出那些惡毒的話。


就像做不到冷眼旁觀任何一個人在寒風中等我三個小時一樣。


我的底色是善良的。


我跟江宇恆這種人不一樣。


不一樣。


但江宇恆卻不接受分手。


他將我扣在懷裡,頭埋在我的肩頭,語無倫次地說:「不……不行, 分手是兩個人的事,憑什麼你一個人說了算?」


我荒唐地笑了。


伸手推開他。


冷眼看著他的無賴。


但是。


江宇恆。


「當初你無縫銜接, 跟我提分手的時候, 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我將他和狗都趕了出去。


壞人似乎總不記得自己做過的惡事。


我不由得主動提醒他。


多年前射出的子彈。


今天正中他的眉心。


這種感覺,應該很不錯吧。


23


我回了一趟大學。


走了很多曾經走過的地方。


此刻。


那些崩潰的時間似乎終於停滯。


在草坪上曬太陽的時候,我遇見了宋棋, 他如今留校當了老師。


我們兩人都十分意外。


「好久不見啊, 司恬。」


我看著他,有些錯愕。


最終還是釋懷地笑了笑:「宋學長, 一起吃個飯?」


「好啊。」


我與宋棋的淵源就來自於那一碗面。


我在因為江宇恆和唐相宜去夏威夷而失聲痛哭的時候。


他就是對面安慰我的男生。


「妹子, 別難過,三條腿的蛤蟆找不著,兩條腿的男人多得是。」


最後我哭到碱中毒。


還是他送我去的醫院。


我們重新回到那間熟悉的面館。


他笑著揭我老底。


「這次的面不燙了吧?」


我氣笑了。


「不燙。」


空氣中陡然彌漫一陣尷尬。


其實宋棋之前追過我。


但當時因為心還沒騰幹淨,所以就不太想禍害別人。


主動疏遠了他。


他趕忙伸出一隻手,讓我飛走的思緒打住。


「以前的事咱們都看開一點, 我就隻是沒追到你而已。」


我試探地問了問:


「那你現在有女朋友了嗎?」


他搖頭:「沒有, 但是我談過, 我可沒有在原地等你啊。」


我釋懷地笑了笑。


「那就好。」


沒有誰會在原地一直等著誰。


宋棋不會一直等我。


我也不會一直等江宇恆。


他問我:「怎麼樣?拔掉心髒的荊棘沒?」


我愣住。


「算……拔掉了吧。」


宋棋挑眉, 了然地說:「那就好。


「其實以前我就想跟你說了。


「一定不要畫地為牢。


「司恬, 要向前看。」


我點點頭。


「好。」


24


回家的時候。


江宇恆正在樓下等著我。


他倚著車門,指尖夾著一抹猩紅。


眼睛看著地面, 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主動走過去。


「有事嗎?」


他看到我時,愣了一下, 隨機捻滅煙頭。


「不好意思, 沒忍住抽了一支。」


我沒有太多的欲望跟他交流。


「沒事的話,我就先上去了。」


他拉住我的手腕。


聲音嘶啞:「我去問過了唐相宜,那條視頻是她發的,跟你說這件事不是為了獲得你的原諒, 隻是勉強為自己辯解一下,我或許還沒那麼垃圾。」


他的嘴唇張了又合。


最終艱澀道:「但還是應該跟你說一聲對不起,這句道歉遲了四年,我很抱歉。」


不知道為什麼。


看著這位以前讓我崩潰了一遍又一遍的戀人。


我似乎已經沒有了恨意。


與他再度糾纏在一起, 何嘗不是另外一種自輕自賤。


我想通了。


不是原諒了。


是我不計較了。


一旦畫地為牢,便會萬劫不復。


長達四年的綿長而微弱的痛苦何嘗不是在縈繞著我。


我輕輕地點點頭。


「好。」


【行,等你分手後我給你介紹弟弟。】


「(放」朝他,或者說是朝我那段談得稀巴爛的戀愛揮了揮手。


再見。


25


二十五歲這一年。


我拔掉了纏繞在心底的、讓我一呼吸就痛的荊棘。


完成了長達四年的脫敏治療。


最後。


放過了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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