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他到底是為何要賜衣給我呢?
當時的我還不明白,隻是迫不及待地披上了那件華麗的大氅。
再次出現在家主面前時,他的神情是驚異的,甚至久久不語。
我對他說已取得了公子扶雍信任,不日將潛入太子介府邸,家主緊緊凝視我許久。
「你真能成功麼?」
「奴,唯願一試。」
6、
公子扶雍,確然多智。
他聽聞太子介夜夢神女,便向他手書一封,曰路遇一神秘女子,輕盈若仙,餐風飲露,理應為明主所得。
太子介聞言,自然高興極了。
對此我尚存疑慮:「主君,為何將我送與太子介,而非齊公?」
對方淡淡回應:「父親已衰老昏聩,兄君卻正值壯年,這是對你最好的安排。」
「主君真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須知夏商毀於妲己,強周亡於褒姒……」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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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疑惑的發問,眼前的男子回以難以自抑的大笑。
這之後,便喚手下拿個銅鏡來,囑咐我常照常新。
我抱著鏡子莫名其妙,再看宮人們,卻是同樣掩口胡盧。
日子,飛快地滑過了。
太子介派人來接我那日,天色昏蒙,下著微雨。
但送別的一行人中,並不見公子扶雍,再三催促之下,我被抬上車輦,肩得高高的,一顛一晃出了宮室。
還想回頭看,卻聽有人在耳畔嘲笑:「莫看啦!主君前日便離開齊國了!」
「就是,你得念著他的好!」
「要不是他生出惻隱之心,像你這樣的小美人,公子危一年得捏死十幾個!」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地擠兌我。
依舊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聽到那個人不在,我有些失落。
眼前似乎出現了一輛精美的牛車,那修長的身影端坐車中,身似玉山,烏發如流,深吸一口氣,鼻尖仿佛又聞到了那清香的氣味……
如檀混蜜,似月下霜。
不知行了多久,車輦忽地一頓,竟是迎面撞上了一隊車馬。
為首的雄騎是個瘦高的青年,他頗為英俊,領褖的黑絲絨鑲滾斜切過兩腮,暗處也有著清晰深刻的五官。
對方陰鸷地打量我數眼,目光如一把刀子:
「你,便是扶雍口中的神女?」
7、
沒想到,我最終沒能逃脫原本的命運。
這攔路的王公便是公子危,對方將我搶去車中,即便太子介責問也毫不退讓。
「殿下乃國之儲君,女色禍水,還是遠離為好。」
太子介沒辦法,更不會為了我一個小小美人出頭,當夜,我便被擄進了掖庭。
在這冷清廓大的宮殿裡,四處垂著縹緲的白紗,桌椅包著軟墊,扔著些碎裂的女人裙衫。
而公子危帶著恍惚的笑意,一隻冰涼的手掌摩挲著我:
「你好像她。」
與公子扶雍的弘雅清澈不同,公子危相貌英俊,神情卻透著陰湿。
「你,可願伺候我?」
掃了眼滿地撕碎的布料,我背上起了層細慄,在活著和死去之間,選擇了向對方屈服。
「奴願意。」
對我的順從頗為滿意,男人一雙大掌撫過我肩背。
「愛姬令我悅!」
他隨即掐住我咽喉,裂開裙衫,撕碎袄褲,人作著惡,目光卻遠遠投向紗幔之後,仿佛是邀請什麼人看似的。
守在門口的宮人隨即四散而開,層層灑下羅帳。
昏昧之中,我茫然地望向頭頂,眼前令人恐懼的白面,竟恍然變成了另一張面孔,幽邃的雙眼,垂下的衣袂,弘雅的氣度……
不知過去了多久。
待公子危興盡而去,我已在這場徹頭徹尾的暴虐中昏厥。
不知過去了多久,紗幔深處,走出一個嬌小的人影。
她來到我身邊,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便脫下外衫,蓋住了我滿是傷痕的身軀。
明白了,我大概,可能。
是像她吧。
8、
公子危這樣的暴君,竟也有心愛之人,那便是他自一個小國擄來的公主——譚夫人。
本該是青春洋溢的年紀,她卻顯得十分蒼白羸弱,頗有一副體不勝衣的風流。
公子危總是會在深夜前來,風露中宵,隻為祈求她一絲溫存的可能。
然而,結局都是一樣的。
譚夫人從未給他好臉,而對方惱羞之下,便會轉而向我泄憤。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也曾問過公子危,為何不幹脆令譚夫人伺候,他位高權重,一個小國來的美人,並沒有拒絕的自由。
然而對方隻是嗤之以鼻。
「那麼,要你何用?」
我這才明白。
人和人是有區別的。
因為惶恐她,珍惜她,害怕她在暴戾中死去,他選擇了在我身上發泄憤怒。
而我,竟然一次次挺了過來。
公子危身邊的美人如嬌弱的宮花,枯萎了一個又一個,而我或許命硬,就這麼伴著他度過了一年,兩年…….
直到有一天,他看向我的眼神變得不同:「你,我可有問過你名字?」
聞言,我跪伏於地,姿態柔順。
「奴名,蔓姬。」
「哦。」
公子危漫不經心應了聲:「蔓姬,這麼多年了,你可有想要的?」
雖對我說話,他的目光卻依舊投向窗外,不遠處是坐在水邊的譚夫人,她纖細輕盈,下巴尖尖,仿佛一縷蒼白的遊魂。
我柔順道:「奴隻希望,譚夫人能明白您的心意,早日與公子雙宿雙棲…….」
公子危聞言,烏睫低垂,唇角緊繃:「你倒是會說話。」
我連忙閉嘴,誠惶誠恐地趴伏在地。
孰料,這一次他沒動手,反倒朝宮人點頭。
「擢蔓姬為夫人。」
9、
一君一後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婦。
除了譚夫人,我是第二個被公子危立為夫人的女子,且,還是個卑微的奴隸。
齊國上下,不免議論紛紛。
發出貶斥聲最多的,便是太子介了。
孰料沒等他們吵出名堂,齊公忽然重病不起。
朝野間紛紛揚揚,皆傳言他私下立了衣帶詔,一時流言四起。
公子危野心勃勃,自然對齊公之位頗為渴求,隻可惜名不正,言不順。而懦弱的太子介此番殊為強勢,甚至封鎖齊公寢殿,不允他進入探視。
每一個焦慮難熬的時刻,都是我在身邊伺候,也因此公子危漸漸依賴於我,甚至不管去哪,都會將我帶在身邊。
哪怕是上朝。
自此以後,朝中漸漸傳出我妖姬之名。
10、
暮冬,大寒。
老齊公歿了,讣告如雪片般飛往諸國。
當日太子介即位,是為小齊公。七日後,諸國使者陸續趕到齊國都城臨淄,奠儀禮上,太子介卻突發不適,儀禮由公子危代為主持。
夜幕降臨,眾使者陸續入席。
坐在前排的是楚、秦兩國貴族,見我坐於公子危身側,神色大為驚嘆:「這、這世上,竟有如此絕色?」
公子危笑道:「此美人,便是那位神女。」
聽他們議論紛紛,我這才知道,當初公子扶雍隨口一句,齊國人便順勢吹我不食人間煙火,隻食花瓣,是為食花妖姬。
因此我面前並無杯盞肉餚,隻有各色花瓣擺了滿席。
眾人見狀,皆嘖嘖稱奇。
正推杯換盞,忽有一人掃視全場,發出疑問:「咦,齊公奠禮,為何不見公子扶雍?」
這可算開了個好頭。
這之後,臺下眾使者紛紛嚷著要見那個傳聞中的賢公子,完全不顧公子危漸漸難看的臉色。
「雍弟此刻,想必還在外遊歷吧。」後者扯一扯唇角,「他年少時便遊走於諸侯之間,志在縱橫,自然看不上我小小齊國。」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
然而他料定的狀況,卻出了變故。
倏忽之間,便聽晉宮之外,贊者尖厲的聲音刺破昏暗的陰霾,一浪浪湧入深遠的宮掖。
「齊,公子扶雍到!」
11、
那聲音太過尖利刺耳。
我一失手,差點掉了銅盞!
公子危依然在笑,一雙精光內隱的雙目,卻在不住打量我的神情。
幸而,一道修長的身影緩緩上前。
「扶雍,見過兄長。」
「嗯。」
公子危淡淡應了,口吻卻並無喜悅:「父君已蓋棺入陵,你卻在外遊蕩不歸,今罰你坐於下席,你可有話說?」
對他的先斬後奏,對方淡然處之。
「諾,但憑兄長吩咐。」
這點懲罰,並不算什麼。
隻是公子危並未高抬貴手,言語愈發刻薄:「父親歿前,嘗於床榻上念你,動輒痛哭流涕,這般罰你,似乎有些太輕了!」
說著,目光逡巡眾人:「諸君,你們以為呢?」
這是公侯家事,自然無人回話。
出乎意料,公子扶雍並未為自己求情,隻是以手加額:「從來無功不立爵,何況扶雍深負君恩。」
「弟,願自貶為庶人。」
席間,頓時哗然!
公子扶雍,要自貶為庶人?
這怎麼可以?
眾使者同樣義憤填膺:「秦楚疆域甚廣,瞧扶雍這一身風塵僕僕,定是一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
「是也!」
「何苦逼人太甚!」
私語一浪浪襲來,公子危雙手緊握成拳,早已青筋畢露,我連忙起身:「主君!奴願為一曲『掌中輕』,賀諸國敦睦邦交,以結永好!」
換作平時,他定會斥我肆意妄為。
但今日,也隻能冷臉默認。
所謂的「掌中輕」,便是於一個巴掌大的銀柱上起舞,用綢帶播撒花瓣,擬作天人之貌,這也是齊地舞者才有的絕技。
因此,眾人的注意力被迅速吸引。
一曲跳完,我很快大汗淋漓,但沒等到公子危的命令,也隻能面帶微笑,停於柱上。
直到眾人如夢初醒。
「不愧是食花妖姬!」
「是極!」
「如此美人,合該用金玉溫養!」
一曲上不得臺面的妖姬之舞,成功令眾人將齊宮室龃龉拋之腦後。
至此,公子危終於恢復了冷靜。
他面露笑容,正朝眾人頻頻禮酒,一名楚國使者突然開口:「我家大王雅好細腰,不知此姬,公子可否割愛?吾願出五百金,一酬主君心願!」
在這個年代,除了公侯之妻,夫人妃嫔皆通玩物,因此公子危聽了也不惱,隻微笑搖頭。
很快,又幾名公子站了出來:「五百金太少,我出一千金!」
「我出三千!」
「五千金!」
一時間,席上皆是笑罵打趣聲。
直到一名瘦高男子昂然而立,叉手行禮:「若公子危割愛,吾願以一城換美人!」
眾王孫頓時哗然!
這,才是真正的傾國傾城!
此時的我立於柱上,汗水早已迷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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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