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高座上的天帝,真真正正認識了他。
我盯著他看得太久,用雪喬的話說,形同痴漢。
她不由捅捅我,小聲道:「把持住了,這個美男子不能隨便要,別怪我沒提醒你,人家有婚約在身,且好事將近。」
我說:「哦。」
雪喬:「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嗎?」
我說:「哦。」
雪喬:「……」
祭典結束,大宴開始,我被小輩們團團圍住,眼見宸宵從我跟前走過。
他分明看見了我,卻假裝沒有看見,姿態高貴不可攀,眼神輕蔑。
我:「……」
我心想,要不算了,狗肯定是找不回來了。
旁人說天帝不喜熱鬧,不過與眾人打個照面,便提早退了席。
我得了空,梭巡半晌,果真沒了宸宵的影子。
這趟心散得稀碎,我鬱猝拾起桌上酒杯,雪喬如臨大敵,攔我道:「祖宗,你消停歇了,酒這個東西,你若想好要碰,讓我先跑了行不行?」
我:「……」
有那識眼色的小輩見狀,過來敬酒,雪喬慈眉善目對人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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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我昆侖虛的山頭平了一塊你曉得吧,便是你兵主有一回喝醉了削的,這個後果你能承擔,盡管敬來就是。」
小年輕忙不迭跑了。
我不服:「我酒量有那麼差嗎?」
雪喬:「你把『嗎』去了。」
「……」
日暮,宴席散去,眾人三三兩兩出天庭,
終究咽不下這口氣,我讓雪喬先走,自己返身衝回去。
我是虧待了小白不假,難道他就沒有坑騙於我嗎?
挺大條金龍他擱我家裡當白狗,吃我的住我的。
我不過一句話沒說好,他扭頭就不告而別了,翻臉就不認人了。
憑什麼他要生我的氣。
我也生氣!
先神長輩的儀態不要了,我硬闖了太微玉清宮。
守門的力士攔我不住,鬧將喧哗起來,驚得一管事出來查看。
我道:「請見天帝。」
話說完,人已行至大殿深處。
「……」管事提步撵我,畢恭畢敬道:「兵兵兵主,陛下眼下不方便……」
「那就請他行個方便。」
我甩手揮開門,門內光景一覽無遺。
室內一站一坐兩個人,聞聲回頭來看我。
站著的那個,是我老友之一,當年二次神魔大戰立過不世之功,名喚「純鈞」。
人稱「蕩魔天尊」,然而他最擅長之事,是鑄劍。
坐著的那個……讓我緩口氣。
宸宵褪去日間隆重禮服,著一件輕薄寬衣,化出半個法身,胸前片片金鱗自大敞的襟口攀至頸側耳後,熠熠閃輝。
再往上,便是殷唇,雪膚,金瞳,以及額頭兩根修長雪白的龍角。
真真……美豔不可方物。
我把目光從他角尖兒上收回,忍不住又盯回去。
不是沒見過龍,是真沒見過這麼妖冶的龍。
不瞞各位,我有種強烈的衝動,想照著那角捋一把。
我不怕扎手。
我可別是個變態吧?
「不知羞。」我訓道:「收回去。」
角對龍來說是個私密部位,如同女子的嫩足,稍稍開了神智的,也知道不該隨便示人。
萬一純鈞也是個變態呢?
豈料宸宵冷哼了聲,僅把松散衣襟掩了掩,視我為無物,問純鈞:「如何?」
純鈞面帶猶豫,瞅著他龍角:「陛下可有把握?」
宸宵淡淡道:「沒有把握事情就不做了嗎?」
「茲事體大……」
「我意已決。」
「好罷。」
純鈞道:「我回去準備準備。」
被晾在一旁的我:「……」
純鈞此時才有空看我一眼,微笑著,意有所指:「兵主這是……來尋人?」
我道:「尋狗。」
我這段時日為找狗鬧得動靜不小,幾乎人盡皆知。
純鈞聞言未見驚訝,隻是看了看宸宵:「找到陛下的寢宮裡來了,兵主你是真愛你那狗啊。」
純鈞:「究竟是什麼稀罕品種,說與我知,回頭幫你留意著。」
我道:「太稀罕了,滿六界也尋不著第二條,起初他深藏不露,竟沒叫我看出半點端倪,誰能不說一句他奸詐狡黠。」
本來默不作聲的宸宵面無表情道:
「沒看出來,是你眼拙,你有什麼可驕傲的。」
我:「……」
純鈞個老實人夾在中間,看看我,再看看宸宵:「兵主與陛下,何時這般熟稔了?」
我道:「是熟。」
宸宵道:「不熟。」
純鈞:「……到底熟不熟?」
宸宵不緊不慢道:
「三百餘年前,本座不慎受了回暗傷,無奈困居兵主的道場將養過一段時日,不過一場萍水相逢,倘或叫兵主生出些與本座就此相熟的錯覺來,倒是本座的罪過。」
一番話說的,近黑貓者黑,又茶又婊。
我:「你怎麼睜眼說瞎……」
此時純鈞自己悟了:
「是了,想必兵主的狗也是那時候認識了陛下,難不成它果真跑進了太微玉清宮?陛下還是歸還兵主為好,省得她肝腸寸斷。」
宸宵終於抬頭,看向我。
我多要面子的一個神,忙道:
「哪個肝腸寸斷了!一隻寵物而已,跑了也就跑了,我權當沒養過。過些日子再去靈獸園買些其他貓貓狗狗,相處上幾年,情分也是一樣的。」
宸宵冷冽笑了一聲,神色陰寒的叫人汗毛倒豎。
純鈞再呆板也覺出不對來了,借口告退。
剩我與宸宵兩廂無言。
純鈞走了,單獨當著我面,宸宵倒知道拉件外袍、退去龍角。
開始做個人模人樣的正經天帝了。
好像我能把他怎麼著似的。
我變態得那麼明顯嗎?
對了,我是來幹什麼來著?
想起來了,找他算賬。
然後再給他說個對不起,冤枉了你,委屈了你。
我張了張口,一時有些怯場,道:「你適才說你三百年前受傷,是怎麼回事?」
難道正是因為受傷,他才成了「小白」?
宸宵漠然:「此事與兵主無關。」
他說著起身,道:「英招。」
方才的管事快步走進。
宸宵凜聲道:「天庭的法度幾時成了兒戲,本座的寢宮闲雜人等說闖就闖,如此要你有何用?」
言罷,朝更深的殿裡走去。
他好大的譜!
英招一臉愁苦,為難對我:「兵主,您還是請吧。「
我氣不過,抓起桌上一隻蟠桃狠狠朝宸宵擲去,他頭也不回地伸手接了,順勢往後一拋,桃子原樣不動地落回盤子裡。
英招擦一把冷汗,勸我道:「兵主息怒,陛下這兩日氣不順,還請兵主多多包含。」
我道:「本神豈能與晚輩計較。」
我的尊嚴也隻允許我退讓到這個地步。
憤然離去。
小丁誇我做得對。
「別的且不說,兵主身為長輩,登門去低聲下氣,不拿款兒是你為人謙和,但是天帝他不尊敬你,就是他的不懂事了。」
冷靜下來想想,小丁說的何其有道理。
宸宵說他是無奈當狗。
哪個天帝願意叫旁人知道這段不光彩的過去,他視我形如陌路,實是人之常情。
我不該再回頭去招惹他。
可是拋開這些浮表,我內心裡分明清楚,我追進宸宵的寢宮,不隻因為我丟了隻坐騎。
「小丁,其實……其實我不想當他的長輩。」
雪喬又說,宸宵好事將近。
小丁看著我,想了想,將背在身後的酒壇子遞還我:「算了,你想喝就喝吧。」
她傳遍整個玉秋山山頭的精怪與地仙,兵主要耍酒瘋了,大家鎖好門別出來。
那是我喝過最苦的一次斷腸酒。
苦得肉身迷醉,靈臺清明。
我知道我隻能做宸宵的長輩。
而後下凡歷劫,哪怕一輩子重新來過了,我也隻能做他的阿姐。
除妖遇上了,我隻能做個與他發妻相似的撞臉怪。
我覺得自己怪可笑的,永遠放不下他,永遠與他錯位。
情愛的滋味,比酒苦。
7
餃子上了桌。
旭天道:「餃子不就蒜,香味少一半。」
小丁:「你不是在這嗎?」
旭天:「……」
我對旭天的感情,還真沒小丁這般厭煩。
他在我這當貓時,我不識他的真面目,對他真是喜歡。
後來我恨過他。
事情告一段路,如今我看他,跟看孫子沒什麼兩樣。
尤其他的臉,酷似他爺我大哥。
我看著他,不免憶起曾經並肩作戰的崢嶸歲月,甚是懷念。
說來也奇怪,都是在我這裡當過坐騎的人。
為何我看宸宵,這顆不要臉的春心便控制不住地萌動,難道這就是所謂「偏愛」?
「你真的和汐淵結拜過?」
旭天餃子吃到一半,忽然問我。
我:「什麼汐淵,那是你爺。」
旭天狂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我們魔族不講這個,我殺我爹的時候,他跪著管我叫爺爺,要是早點接近你就好了,真該讓你看看那個感人場面,肢體橫飛,血花四濺……」
我一把呼在他腦袋上:「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旭天閉嘴了,斯文吃剩下的小半餃子。
我道:
「你爺的確不是好東西,當時父神劃分六界,考慮到你們魔祖體質特殊,特意將大荒以北交付你爺手上,你爺不知父神的苦心,隻嫌地盤不如天族的大,說父神不公,起兵與天族搶地盤。
「他想讓我跟他一起走,為我種下萬株魔葵向我求婚,我頗受感動,把他殺了。」
旭天:「到底是誰不讓人吃飯。」
我:「講這個故事,是為了告訴你,橘生淮北則為枳,天族的生存環境對魔族來說不合適,沒有必要的野心不可取。」
「當了魔尊,便要顧忌手底下萬千子民的死活,為一己之私起幹戈,我打死你。」
旭天:「誰說我要與天界起幹戈?」
「那你要兵器譜是為何,這回來又是為何?單純饞餃子了?」
旭天:「日前我養了一條小蛇,九個頭,一個不防被它吞了我一顆魔珠,跑了。」
我:「……」
好的,我知道凡間平城那條九頭虺是打哪來的了。
旭天:「等我找去凡間,發現我的小蛇已經被主人收拾完了,不過。」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笑:「我還有意外收獲,竟然看見一位熟人。」
我把筷子一拍。
旭天立即站起來,離我遠遠的:「他現在凡人一個,殺他我嫌掉價。」
我把筷子拾起來:「沒事了,過來接著吃飯吧。」
「主人法力強大。」
旭天依偎過來:「魔珠留之無用,還給我好不好?」
我:「告訴我為何要偷《上古兵器譜》,我考慮考慮。」
旭天:「你不知道為什麼嗎?」
「我應該知道嗎?」
「……」旭天用他懵懂的大眼瞪著我。
一副不相信的模樣:「主人,你別玩我了行不行。」
殊不知我比他更忐忑。
他個小破魔王,對上古兵器譜如此熱衷,卻又不為了攻打天界,那還能為了什麼?
想要把厲害神武?
還是我把他爺殺完埋在了劍冢,他祭祖沒處燒紙,所以想進去看一看?
我想起我眼下沒有法力,怕他待下去自己要露餡,於是道:
「魔珠過兩日還你,你先回去。」
旭天不情不願起身,小丁堵在門口:「碗刷了再走。」
堂堂魔尊,系著丁姐的粉花圍裙,任勞任怨。
小丁抱著手臂看他一陣,忽然嘆道:「這死孩子,但凡有個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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