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緊事?
會是什麼要緊事?
然而屈晏子卻不肯再說了,他朝我伸出手,輕聲道:「來,朝暉。
「我們進宮吧。」
我朝他伸出手去,無比自然地交握在一起。
這次,他卻沒有驅馬乘車,而是握著我的手,慢慢在雪地裡走。
今年的冬天,雪下得真好。
我雖然是鬼魂,牽著屈晏子的手,卻能感到他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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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披狐裘,在雪地裡緩緩而行,墨發飛揚,半邊臉龐如玉,手指和我的手指糾纏,像極了一生之約。
快進宮門的時候,他卻停下了。
修長手指輕輕攏了攏我的披肩,他抬手拂去我額發上的碎雪。
「往後雪天,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也笑眯眯地對他說:「當然啦,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啊。」
他微微勾唇,卻不見笑意,而是拉著我的手,道:「進去吧。」
這次除夕,我真是太幸福了。
屈晏子回來了,父皇和三兄都來了,三兄的新婦,是一個十分溫婉的女子。他和那個女子坐在一起,真是佳偶天成。
父皇看著他們,笑了一會,眼眶又開始微微湿潤。
他摸著酒杯,一飲而盡,再抬起頭來,眼睛紅著對三兄道:「倘若暉兒也能像修兒這樣,該多好啊。」
父皇老了。
他的手指摩挲著酒杯,眼裡是深切的悲痛。
我鼻子一酸。
這麼多年,一直離父皇那麼遠,往後,一定不能離他太遠了。
我想等我真的能見父皇了,我該怎麼和他提起屈晏子呢?
一旁的屈晏子,察覺到我的目光,輕輕握了握我的手,眼裡清潤如水:「別擔心。
「從今天起,你的心願,都會實現了。」
什麼願望?
他眼神裡的悵然悠遠,看著我竟有些以往沒有的傷感,這無端讓我開始心慌起來。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門口的小廝便高聲唱和道:
「秦將軍攜其家眷到——」
30
隨著唱和聲,一身錦衣的秦時緩步步入庭中。
在他身後,一個女子,身著華服,微微低頭,面色緊張。
是宋嫣。
他們上前,衝大丞皇帝行過禮。
大丞皇帝看見宋嫣的瞬間,面色也是微微一僵。
他抬眸看了一眼父皇,見父皇臉上並無異樣,才幹咳一聲,喝道:「起來吧。」
父皇定然是把宋嫣當做了秦時的其他家眷,才並無任何反應。
宋嫣和秦時臉上都閃過一絲欣喜,正要入席的時候。
一個聲音從旁邊暴喝而起:
「你戴的什麼!」
是我三兄。
他站起來,驚疑不定地看著宋嫣。
她的發髻上,插著的,赫然是我出嫁時,三兄親手給我做的金鳳玉釵。
「這是朝暉的東西!你到底是何人!」
宋嫣哪裡見過這種場面,登時就紅了眼,怯懦道:「臣婦……臣婦是秦將軍的平妻。」
「平妻?」
父皇皺眉,須臾大怒道:「那小兔崽子娶妾了?!」
不怪父皇生氣,在大漠裡,向來都是一夫一妻制。
父皇雖然是君主,但是和母後也是伉儷情深,從來沒有娶過別的妃子。
當時送我來大丞之時,父皇給了豐厚的嫁妝,對秦時唯一的要求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好啊,好啊,你們把我暉兒這麼作踐!你言而無信,好色忘義!難怪!難怪我的暉兒會失蹤!」父皇目眦欲裂,「說!!是不是你們把我的暉兒逼走的!!」
「成王這話說錯了。」
一道細氣從秦時身後傳來。
宋嫣緩步上前,扶好秦時,一臉義正詞嚴道:「成王,夫君與臣婦乃是在朝暉公主出走後才成婚的。
「這婚事,是臣婦冒S帶著軍書前去營救秦將軍,聖上所賜的。」
她一臉堅定,聲音也鏗鏘:「成王要怪罪臣婦,臣婦不敢說什麼,但成王如果要說,是臣婦和夫君將公主逼走的,豈不是要怪罪的是陛下?」
如今,她唯一的倚仗,便是之前,曾經冒S入戰場,救下秦時和千萬大軍的功勞。
此刻又把陛下搬出來,這次除夕,萬人來朝。大丞皇帝必會給她一個體面。
隻怕,這才是秦時為何要帶她來宴會的原因。
「軍書?」父皇濃眉一鎖,「什麼軍書?」
一旁的枚裕公主冷笑:「就是那個著名的鐵甲軍書了!」
「鐵甲軍書」幾個字一出,便連宋嫣的臉上都煥發了幾分光彩。
她隻知道,這軍書是我冒S從別處尋來的,卻沒想到,我父皇登時臉色大變:
「這……這分明是暉兒前幾個月,跟本王託人去尋的軍書,怎麼會在你的手!」
事發突然,當下堂中便一片哗然。
父皇揪起宋嫣的衣領,滿眼通紅:「你把我的暉兒弄到哪裡去了!說!!!」
他揪著宋嫣的衣領,宋嫣的外裳被扯開,露出金縷玉衣。
「金縷玉衣!」三兄看見,震驚萬分,「這是父皇與母後的金縷玉衣!
「怎麼會穿到她身上!」
父皇驚疑不定,松開宋嫣,後退幾步。
宋嫣身體羸弱,再加上金縷玉衣穿在身上,不光治病,還又能潤澤肌膚。所以日日穿在身上。
今天被扯開外裳,方才被人發現。
「說!暉兒在哪!暉兒在哪!」
父皇一把揪起宋嫣,聲音已經帶上了幾分嘶啞:「這軍書地圖是我大漠寶物,還有金縷玉衣,暉兒是絕對不肯落在外人手中!
「你是怎麼得到的!!說啊!!」
31
重刑拷打之下,宋嫣終於招了。
她承認軍書是在我手中得到的。
「我真的不知道朝暉公主去哪了!我曾經回去廟裡尋過她!可是她已經不見了!」
宋嫣釵發凌亂,磕頭不止:「我隻是,隻是太擔心夫君了,是朝暉公主,朝暉公主說的,讓我先去戰場送軍書,回來再去救她。
「我真的回去了!真的!可是公主卻不見了!」
「暉兒知道軍書重要,若非自己已經不能動彈的話,哪怕受了傷,也會盡力親自去戰場!」父皇目眦欲裂,「暉兒也決不會輕易動彈,延誤救治自己的時間,定是你!你拖延!你!」
一旁的秦時,面如青灰。
是的,他定然想到了,當時戰爭勝利後,宋嫣還刻意跟他請命,要求犒賞三軍,舉辦了三天三夜的篝火宴會。
就是在這三天裡,我躺在破廟中,被感覺生命一點一點從體內流逝。
與此同時,他和宋嫣,卻在篝火前深情相擁,許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直到我合上雙眼,被老鼠啃食腳心的時候,他和宋嫣正在策馬進城,享受著偷來的滿城歡呼。
他喃喃道:「朝暉……朝暉……」
「你也配叫我妹妹的名字!」
我三兄眼紅如血,揪起他的衣領,嘶吼道,「這麼多年!我妹妹是怎麼對你的!你又是怎麼對我妹妹的!」
秦時被一拳打倒在地,卻沒有反抗。
他茫然地抬起頭,望向三兄,喃喃道:
「朝暉S了?
「朝暉……S了?」
他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顫抖著:「朝暉……朝暉怎麼會S?」
那是我第一次繡給他的東西。
上面繡著幾顆星星,是我們初次遇見的時候,他曾經教我認過的那幾顆。
「朝暉怎麼會S?朝暉怎麼會S?」
他拿著這方帕子,目光茫然:「我還沒對她好過一次,她怎麼就S了?
「怎麼就S了?
「怎麼就S了?」
在宋嫣驚恐的眼神中,秦時從地上爬起來,他喃喃自語:「怎麼可能?她明明一向都康健,怎麼可能……」
「你還什麼都不知道吧!」我三兄咬牙切齒道,「我妹妹為了你,挖了心頭血,多年來身體受損,如果不是這樣,還不會如此虛弱!
「你那好妾室,不過自己在胸口上劃上一刀,就把你騙得團團轉,秦時,你這將軍眼瞎至此,不做也罷!
「這是供詞,你看吧!」
帶著宋嫣畫押的供詞被扔在了地上。
那張供詞上,一字字,一句句。
從當年心頭血事件,到後來竊取秘笈,丟下垂S的我七日不管。
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秦時看著看著就笑了,他頹然跪坐在大殿,原本意氣風發的男子,竟然瞬間就頹喪了下去。
他低聲道:「當初,我可以拒婚的,我是可以拒婚的。
「當初我早就該拒婚的!我可以拒婚的!是我貪圖榮華富貴!」
他越說越大聲,一雙眼睛裡竟不知何時蓄滿了淚水。
「朝暉啊!朝暉!
「朝暉!!!」
一朝為將,數年榮寵。
頃刻之間,毀於一旦。
大丞皇帝一聲令下,禁衛軍們瞬間湧了上來,將秦時和宋嫣都一一壓倒。
直到臨走前,他還在嘶聲吼道:「我是大將軍!你們誰敢動我!!」
「誰敢!!」
終於了了。
終於,了了。
看著面前瘋狂的秦時,驚恐的宋嫣,還有這些大白於天下的委屈,我輕輕呼了一口氣,眼底裡盡是這三年來遲到的湿潤。
終於了了。
這麼多年的委屈,那些埋在心裡刻骨的痛與恨。終於隨著所有仇恨的消滅,煙消雲散了。
不會再有了。
身旁落下一句輕聲話語:
「朝暉,如今,你可高興?」
冰涼指尖覆上我的眼角。
屈晏子一邊替我拭淚,一邊看著我。
他的眼神溫柔又心疼,甚至還含著隱隱的悔意。
「高興。」
我衝他一笑,「這麼多年了,終於,可以放下了。
「實在是太高興了。」
他衝我微微一笑,輕聲道:
「那往後,照顧好自己。」
照顧好自己?
那種不安的感覺又開始湧上心頭,我還沒來得及問他,這句話是為了什麼。
幾乎是同時間,身體開始微微發熱,我的兩腳逐漸離地,顫巍巍地開始騰空——
我慌忙回頭去看屈晏子。
他靜靜佇立在原地,望著我。
我的身體開始飄了起來,我不受控制地朝天上飄去,看著站在地上的屈晏子,他卻靜靜看著我,仿佛早已預料一般。
他的目光靜和如水。
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慌彌漫上心頭,我衝他大喊:「屈晏子!
「你做了什麼!屈晏子!」
他這樣立在原地,微微仰頭,看著天空中的我,唇型依稀對我道:
「對不起。」
然後,他抬起手,輕點額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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