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樣不行。
我給自己寫了點東西,我寫,丁沁啊,你今年十八,再過三個月就要高考了,就要走向自由了。到大學以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追求什麼就追求什麼,但是現在不行。不管是餘晨,還是愛情本身,都不可以成為你的絆腳石。
我寫完了,通體舒泰。
我買了一個帶鎖的筆記本,又買了個帶鎖的小箱子,把信放在筆記本裡,把筆記本放在箱子裡,又把箱子放在了書架的頂層落灰。
我,鄭重地收殓了不合時宜的暗戀。
信息聯賽的成績出來了,餘晨不負眾望地拿了國一。
國一是什麼概念呢,清華降四十分錄取的意思。
按餘晨的水平,清華的專業基本可以隨便挑了。
我爸非要請我們吃飯,硬生生把我從題山題海裡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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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收拾完書包去門口的時候,餘晨已經在了。
他一見我先笑了:「這才兩個禮拜沒見,你怎麼這麼憔悴啊?」
我見到他其實還蠻開心的,但嘴巴就陰陽怪氣:「跟清華學霸沒法比,隻能努努力勉強考個重本這樣子了。」
「你勉強考重本,那我們年級文科人均二本了。」他替我拎書包,鑽進後座。
我坐在副駕駛打瞌睡,等我醒了的時候,車已經停在飯店外面了。
是我喜歡的川菜館。
我爸說:「那你肯定去清華吧。」
餘晨說:「能考上的話,肯定去。」
我爸又問我:「沁沁呢?」
我沒好氣道:「我考哈爾濱佛學院。」
餘晨笑出一對梨渦。
阿姨說:「你少問,孩子自己心裡有數,是不是沁沁?」
我不拂她面子,說是是是,阿姨你說得對。
我爸就閉麥了,不停讓我吃菜喝飲料。
「你都瘦了。」他如是說。
我十分懷疑:「真的嗎?」
明顯胖了,不止五斤。
過勞肥,害S人。
餘晨說:「胖點好,胖點喜慶,像抱鯉魚的年畫娃娃。」
我攥緊了筷子,沒好氣地懟他:「你瘦,瘦得像尉遲恭,往門口一站就闢邪。」
他很自然地說:「我哪能做尉遲恭呢,我也抱鯉魚,跟你一對。」
阿姨給我倒飲料的手僵住了,椰奶溢了出來。
10
餘晨Ťû⁷去了清華,專業任他選。
我走自招去了人大,讀一個偏門專業。
好處是,我們的距離很近,公交隻用坐七站。
我把百度地圖打開給他們看,我爸說:「喲,挺好啊,餘晨你多照應著點沁沁。」
餘țű̂⁹晨就笑,說那當然了。
我爸高興了,滿意了,繼續看新聞聯播了。
阿姨把餘晨拉到房間,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
反正開學後的三四個月裡,七站公交的距離,我們隻見過一次。
還是偶遇。
許驍挺厲害的,走的自招上了清華。
剛軍訓完沒多久,他就喊我和劉兆去清華玩兒。
我們四個人的群裡,消息叮咚叮咚響,直到時間地點敲定,餘晨也沒上來說過一句話。
我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單獨發微信問他。
他隔了好半天才回消息,說,我沒事兒啊,你別瞎想。
你別瞎想。
我失去了關心他的理由,也失去了再找他的借口。
好幾次,我點開跟他的對話框,打出了字,又逐字刪掉。
到後來,我強迫症似的點開他頭像,卻隻是翻著他寥寥幾條朋友圈,和我們從前為數不多的聊天記錄。
我像做語文閱讀題似的,把那些簡單的語句反復拆開重讀,想尋找與我的感覺相印證的暗示。
可是沒有啊。
每一句都是平常,都是正常同學間會發生的對話。
存在於我記憶裡的那些他也喜歡我的證明,忽然變得飄忽不定了。
他愛我嗎?
他不愛我嗎?
我仿佛站在了辯論場上,正反雙方都是我。
可是,我腦海裡忽然冒出了一句:他從來沒說過喜歡你啊,一切不過是你的想象罷了。
爭執不休的辯論局立刻偃旗息鼓,我呆呆地坐著,心裡想,是啊,他從來沒說過。
可為什麼我一頭扎進了自己的想象裡,再也出不來?
我仿佛又回到了高三的某些晚上,那時為下滑的成績焦慮,現在為一段隨時可能斷掉的單箭頭暗戀而失眠。
我失眠了許多天,到約定碰面的那天,我照鏡子。
鏡子裡的我眼睛下兩團烏青,皮膚蒼白,憔悴又軟弱的樣子。
我突然就生氣了,生餘晨的氣,也生我自己的氣。
「丁沁你是不是有病?他冷著你你還湊上去找他,還為他失眠?你賤不賤?賤不賤!」我惡狠狠地指著鏡子裡的人,「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狗尾巴!」
我罵完了,爽了。
鏡子裡的我依舊臉頰蒼白,眼睛卻換了種神採,起碼沒那麼頹廢了。
我利索地洗漱,把頭發吹到蓬松卷曲,又請來隔壁寢室最會化妝的小姐妹幫我上妝。
末了她看了看我的衣櫃,表示:「丁沁你怎麼連條裙子都沒有?」
順路又捎給了我她據說是「無往而不利」的戰袍。
等我再次看向全身鏡裡的自己的時候,怎麼說呢,鏡子裡的這個人分明是我,從眉眼到臉型都沒變,可又漂亮了許多,好像我隨便罵一句髒話都可以被形容為嬌嗔。
我被自己的比喻惡寒了一下,汗毛都立了起來。
我告別了小姐妹,她竊笑著說:「祝你成功啊。」
她們都知道我有個暗戀的男生在清華,可她們不知道,我們已經很久沒聯系了。
包括那天劉兆在群裡艾特他,他終於上線說了句話。
說的卻是:啊,那天我不在學校,不好意思啊。
我避開小姐妹曖昧的眼神,勉強笑著說:「好啊,祝我成功。」
11
要怎麼成功呢?
在我和劉兆、許驍說說笑笑了一路,卻忽然在食堂外的路上看見餘晨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故作平靜要坍塌了。
餘晨穿著黑色羽絨服,是那次我跟我爸吵架離家後,餘晨怕我感冒,脫下來給我的那件。
他好像長高了一點,頭發也短了一點,手裡拎著一個打包飯盒,腳步匆匆。
劉兆說:「诶,那不是餘晨呢麼?」
許驍臉上一抹冷笑,看向我:「是啊,那不是餘晨嗎?」
我冷冷地看他:「所以呢,關我什麼事?」
許驍輕聲說:「丁沁,你別嘴硬。」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喊了一聲餘晨的名字。
餘晨的身影僵了一下,然後轉身。
我看清了。
他不止長高了一點,還黑了一點。
他看見了我們,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然後他遲疑著邁步,向我們走過來。
「你不是說有事不在學校嗎?」劉兆問。
餘晨笑:「臨時改期了。」
許驍也笑,說:「你不厚道啊,改期了也不告訴我們。是不想看見我們中的誰啊,還是怎麼著?」
他說話的時候,眼神若有若無地往我身上帶。
餘晨也看向我,頓了一頓,笑:「沒有的事,這不是碰巧趕上了嗎。你們吃飯了嗎?」
劉兆說:「沒呢,準備去吃烤肉,你要不要一起?」
此情此景,餘晨再拒絕,就不合適了。
他顯然知道這一點,一口就答應了。
我們不時避開騎過來的自行車,劉兆說:「還是大學好啊,後座隨便坐美女,高中誰敢啊?」
我僵了一下,抬眼悄悄看餘晨。
被他捉了個正著。
然後他若無其事地別開了視線。
許驍說:「餘晨敢啊,是吧餘晨。」
他話是對餘晨說的,眼睛卻盯著我。
我慢慢說:「許驍,你這就沒意思了。」
許驍笑了:「丁沁,我說餘晨呢,又沒說你,你這麼護著他?」
劉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來打圓場:「你們倆幹嘛呢,進來吃飯,別瞎鬧。」
我沒理他,盯著許驍,說:「你到底在說誰,你心裡沒數嗎?」
許驍露出一個笑,眼睛裡殊無笑意,然後他側過頭去看餘晨:「你心裡有數嗎?」
我徹底惱了,「我在跟你說話,你老扯他幹什麼?」
許驍漆黑的眼珠緊緊看著我,慢條斯理地說:「那你老護著他,又是為什麼?」
劉兆懵了,看看我,又看看許驍。
這時,餘晨慢騰騰地開口,說:「原來你看見過啊,我載丁沁。也沒什麼好瞞你們的,我們是兄妹。」
我們是兄妹。
這五個字好像一記重錘,把我的腦袋錘得嗡嗡作響。
他果然是這樣想的,我們是兄妹,有著天然不可逾越的關系。
許驍愣了好一會兒,然後看我,「你們是兄妹?」
餘晨看向我,側臉沉在路燈照不明的陰影裡,讓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機械地答:「是啊,我小學的時候就沒媽了,我爸和他媽組了一個新家。」
周圍喧鬧,我們這塊兒卻安靜。
劉兆打破了沉默,說:「嗨,看這事兒鬧的。丁沁你別往心裡去,許驍他不是故意戳你痛處,來吃飯,來吃飯。」
烤肉刺啦作響,劉兆拿著夾子翻面。
我沉默地吃著噴香的烤肉,食不下咽。
那一天我們聊了很久,就像之前集訓的每一次聚餐一樣。
劉兆滔滔不絕,許驍和餘晨負責捧哏,我偶爾損他幾句,大部分時間哈哈大笑。
可是我清晰地知道,我說的每一句話,露出的每一個笑容,都是在假裝。
假裝我還正常,假裝這次聚會一如從前。
但是我不好,非常不好。
散伙的時候,劉兆說:「那我和丁沁先走了啊。」
許驍說:「行啊,下次再見。」
我看著他說:「再見。」
他表情有點兒愧疚,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不想多說了,轉了向,看著餘晨說:「再見。」
這一次,他沒有避開我的視線,表情挺溫柔。
他說:「再見啊,丁沁。」
再見,再見。
再見,我喜歡過的人。
再見,我的哥哥,餘晨。
12
之後我再沒聯系過餘晨,他也沒來找過我。
行啊,我惡狠狠地想,帥哥哪裡都有,少你一個不少。
你不是要做兄妹嗎,那就做兄妹。
誰怕誰啊?
我花大把的時間在社團上,跟一幫哥們兒姐們兒四處瞎玩。
我們一起聚餐,大家都喝大發了。
結束了又去 KTV 續攤,啤酒成箱地搬。
大家起哄,說丁沁你是北方人,酒量肯定行。
我酒量是還行,但也架不住白酒兌啤酒地喝。
我喝癱了,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
我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境支離破碎。
一會兒夢見我在餘晨自行車的後座上。
夕陽正美,冰淇淋正香。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忽然抱住他腰。
他回頭看我笑,然後說,丁沁,我們是兄妹。
我心裡好難受,再抬頭的時候發現躺在了跑三千米那天的跑道上。
餘晨衝我伸出手,我慢慢把手放上去,許驍站在我面前冷笑一聲,說,丁沁,我早就看出來了,但你們沒可能,你自己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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