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耳朵支稜著呢,聽見商家微信到賬的數字,是我們倆的飯錢。
「謝謝啊。」我說。
「不客氣。」他說。
然後又沉默。
行,少了我爸和他媽的說說笑笑,我第一次感覺吃夜宵這麼沒勁呢。
第一天就這麼混過去了,第二天阿姨回了趟家。
來拿東西,順便囑咐點事兒。
我們不住校,學校是老牌名校,宿舍不夠多,安排高一高二的小崽子們走讀,把緊俏的床位留給高三。
以前晚上都是我爸來接我的,他怕我走夜路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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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多了個餘晨,他也就順路一起接回家了。
但是現在他正躺醫院虛弱地喝白粥呢,阿姨就囑咐餘晨回家的時候帶上我。
我本來不情願,心說我可以跟閨蜜一起下學啊。
但我看見餘晨皺眉了。
很好。
他不樂意,那我就非要跟他一起上下學。
因此,我搶在餘晨前頭開口,一口應下來,「那就謝謝哥哥了。」
餘晨匪夷所思地看我一眼。
因為我以前從來不喊他哥哥。
「你想幹什麼?」阿姨走了之後,他問。
我挺無辜地看他:「我怕S啊,十點多走在路上,萬一碰到流氓怎麼辦?」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
我特別好心地說:「你想說什麼就說出來。」
他說:「流氓不挑的嗎?」
我反應了一下,立刻:「你滾啊!」
他從善如流地滾了。
我站在原地看他被風鼓起的校服,好像一葉船帆。
說起來挺不好意思的。
在這個瞬間,我忽然意識到,他是一個會開玩笑的鮮活的十七歲少年,並不是家裡那個沉默寡言各方面無可挑剔的「後媽的兒子」。
也就是在這個瞬間,我開始用看待同齡人的方式看待他。
4
再過幾天就要省賽了,在隔壁市辦。
學校挺重視,覺得首次出線必須好好培養一番。
於是又給弄了個集中訓練。
那會兒已經放寒假了,我們白天訓練,晚上回家補作業。
辯論隊裡的人都特有意思,我沒事兒就捧著個保溫杯聽他們臭貧。
我們三辯叫劉兆,是個玩咖,什麼都玩兒,也愛組局,下訓了就偷開家裡大人的車帶我們去兜風。
四辯叫許驍,看著是個沒心沒肺體育委員的樣子,實際心比誰都細,嘴巴比誰都毒。我常說要麼跟他換個辯次,他就詭異地看看我,再看看餘晨。然後笑一聲,什麼也不說。
集訓七八天吧,我都是跟著他們混的。
有天下訓,劉兆咳了咳,說丁沁你先回去吧,今兒哥不帶你玩兒。
我立刻懷疑:「你們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啊?」
許驍皮笑肉不笑地說:「瞧你這話說得,哪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啊。有些地方男生去得,女生就不太方便去,哥兒幾個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
這個形容,我以為他們要去什麼色情場所。
劉兆去可以啊,許驍也行。
但如果要帶上餘晨,那就把我也捎上。
然後過了半個小時,我們坐在城郊釣魚。
……
我真沒想到需要「保護我的安全」的地兒是魚塘。
許驍說:「怎麼了,你不是說你不會遊泳?」
我不會遊泳,也不擅長釣魚。
釣魚沒半個小時,我已經找劉兆說了二十次話了。
劉兆被我煩得不行,說:「這位美女,麻煩你別老把頭轉右邊兒,適時地去看看左邊那位帥哥,跟他聊兩句,understand?」
他嗓門大,餘晨和許驍分明都聽見了。
餘晨依舊是老神在在的樣子。
許驍在旁邊笑啊笑,意味深長地看我。
末了說一句:「行了,別釣了,來打牌吧。」
我跟劉兆一對,許驍和餘晨是我們對家。
我不會算牌,老是出錯牌,被炸得灰飛煙滅。
餘晨記性好,跟我是另一個極端,神算子似的。
劉兆嚷嚷著說不能跟我組隊了,都輸光了。
我錘他:「你剛才非要姑奶奶跟你組隊的時候可不是這副嘴臉!」
劉兆躲得那叫一個快,咻一下跑過道去了,叉腰對另外兩個:「我們骰子吧,誰小誰跟丁沁組隊。」
這時候餘晨站了起來,坐到了我旁邊,「我來吧。」
我詫異。
他看了眼我,不緊不慢地洗牌,說:「好運帶動厄運,說不定你就轉運了呢。」
然後他的好運就被我打破了。
三連輸後,他倒沒說什麼,我先不好意思了。
「要不,我們先吃個飯再玩兒?」
他堅定地洗著牌,說:「不,再來一局,哥帶你贏。」
5
省賽我們折戟沉沙。
當然了,也不算折戟沉沙。
劉兆拿了個最佳辯手,辯風獎我拿了。
下臺時,老師痛心疾首:「丁沁你怎麼不懟那個三辯呢?他說的都是什麼玩意兒啊你還跟他講道理,講道理不是你的作風,胡攪蠻纏才是啊!」
我特無辜地看他:「可是老師,不是你讓我學著點餘晨的嗎?」
餘晨笑了笑,走了。
省賽拿了個倒二,不開心的隻有老師。
我們幾個都挺想得開的。
我想得開主要是,我爸在電話裡說,後天他就能出院了。
嗚嗚嗚再也不用吃路邊攤了。
我的快樂!又回來了!
我們下了高鐵就分別了。
我拖著行李箱跟在餘晨後頭。
一路上我們還不時闲聊幾句,但快到小區門口的時候,他神色突然就不對了。
我往前看了看,除了有個醉鬼擋路,別的好像也沒什麼吧?
正說著呢,醉鬼跌跌撞撞往我們這邊走過來。
我嚇了一跳。
餘晨把我擋在了他身後。
他語氣很冷:「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你倆認識啊……
醉鬼掀開眼皮,嘿嘿笑了兩聲。
他這一笑,就顯出他五官依稀和餘晨有些相似。
「你和你媽住的地方,我來不得?」他說。
餘晨語氣更冷了:「我問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男人繞開他,看向我:「這是你同學?你們倆還帶著行李箱呢?幹嘛去了啊?」
他邊說邊往我這兒走,酒氣很重,我下意識後退。
男人嘿嘿笑了起來,朝我伸手,「出息了啊你餘晨,會談……」
他還沒說完,餘晨松開行李箱,一把搡開了他。
「我警告過你,別來找我們。」
男人連連往後退,餘晨揪著他的衣領,又重復一遍:「我說了多少次了,別來找我們。」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男人偏頭看我一眼,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餘晨把他往路燈柱上掼。
要是真掼下去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在一旁欲探又止的保安大叔立刻走了過來,邊走還邊提溜出腰邊的警棍。
「你們倆幹嘛呢?」
餘晨不說話。
我連忙說:「沒事叔叔,他們認識,認識。」
我猜那個男的是餘晨的爸爸。
餘晨偏頭看了我一眼。
眼神很碎,在燈光下看不分明。
就在他轉身過來的那一剎那,那個男的忽然從燈柱上起來,順手抄起玻璃酒瓶就往他身上砸。
我都來不及反應,下意識衝上去推開了餘晨。
他被我推了一個踉跄。
然後酒瓶就重重砸在了我肩膀上。
我靠。
真的好痛啊。
爸爸爸爸我會不會骨折啊?
保安立刻擒住他,另一個保安也從值班室裡出來,正準備打 110。
餘晨很焦急地問我:「你有沒有事啊?」
我頓了一下,很鎮定地說:「我沒事。」
其實很有事。
6
餘晨看了我一會兒,像在評估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路燈投下一圈光影,將他側臉線條照得清晰。
幽深的眼睛,長的睫毛,挺的鼻梁,抿著的唇。
就好像工筆描繪出流暢的景,每一寸施墨,都恰到好處。
我看愣了,連肩膀處劇烈的疼痛也忘了察覺。
餘晨深深皺眉,忽然拿出手機,調到通話界面,按下了數字。
1,1,0。
我下意識地按住了他,手指相碰,我又飛快松開。
食指搓搓拇指,但剛才的觸覺仍然揮之不去。
他手指頓住,抬睫看我。
我清了清嗓子,是在為組織語言做準備。
雖然我以前老跟餘晨作對,但我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道德感很強的人。
我知道,不管剛才那一酒瓶子砸到的是誰,如果真的打傷了,他肯定會喊警察過來。
可是要把他爸爸送去派出所嗎?
他看上去強硬,但內心真的不會感到疲憊和失望嗎?
我望著他,小聲說:「我真沒事,而且,咱們報警的話,肯定得喊監護人來吧。」
我猜他大概率是不想讓阿姨知道這件事的。
不然剛才就不會那麼憤怒地反復質問「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
路燈把他的身影拉得孤長。
他終於說話,說的卻是:「對不起啊。」
我仰起頭看他,小聲說:「沒關系的。」
保安控制住了餘晨爸爸,威脅他說要報警了。
他蔫了下去,跟保安說:「我來看我兒子的,剛才是鬧呢。」
他又轉頭喊餘晨:「是吧兒子!」
餘晨沒什麼表情地看他,說:「再有下次,我一定報警。」
男人訕訕地搓手,說:「沒下次了,沒下次了。」
餘晨沒搭理他,接過我的行李箱,一手拖一個,往小區裡走了。
我愣了會兒,兩手空空地跟在他身後,特沒出息地想,原來被砸了還有這種待遇啊。
結果,之後的待遇更好。
我爸雖然出院了,但醫生建議還是少勞累,多休息。
於是我就還跟著餘晨上下學。
跟之前他被迫接受我做跟屁蟲不一樣,從那天之後,他每次出門都會等我。
離開小區了,他示意我把書包取下來。
他背。
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媽幫我背書包,後來她走了,背書包的人變成我奶奶。
再後來,就都是我自己了。
我遲疑著把書包遞給他,他很幹脆地往肩上甩。
他左右各背一個書包的身影,明明挺滑稽,我卻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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