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到最後湖上確實落起了雨,
而我最終卻沒能撐上林雪塵給的傘,
畫舫一頓晃蕩,那把油紙傘便這樣跌入湖心。
我淋了滿身的雨,
回去便發起高熱。
恍恍惚惚,我又看見了媽媽。
她蹲在我身前,神色關切地摸摸我的頭。
她說:「沒事,不痛了,媽媽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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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伸出手擁抱她,
身體穿過的卻隻是空氣,
我從床上摔倒在地。
也正是這個時候,許輕澤趕來了,
他匆匆叩開了院門,
隨即不由分說將我塞進了一輛馬車裡,
連帶著一個目光怨毒瞧著我的丫鬟和幾件隨意打包著的行李。
許輕澤要送我離去,
當初,他說絕不將我送走,
可如今他又說:「玉娘,抱歉,是我要食言了。但秋月實在剛烈,她眼中容不得沙子,回去竟然便投水了,此等情誼,我不能負她。」
燭火昏昏,映出許輕澤眼中偏執的光,
「可是玉娘,你放心,我也不會負你。」他伸手撫我的臉頰,聲音溫柔如同情人耳語。
「我會遣人將你送往江南,他謝珩既然要搗亂,我便讓他也找不到你,你要乖乖等我,玉娘。」
這話聽得我快要笑出聲來。
可我沒有力氣笑,
系統在一旁,罵人的話說到一半才想起許輕澤畢竟是男主。
又強行改了口:「沒事的,宿主,他現在對你的好感值依舊很高,甚至沒有半分變動,他隻是一時沒有看清楚自己的心。在隻是暫時離開,之後我們還有機會回來。」
我整個人高燒暈暈乎乎,隻能由著腦中系統將東山再起啊卷土重來啊這類詞一個一個往外冒。
回來,回哪裡來呢,
我不會寫再回來了。
反正對我來說,到處都不是家。
夜中出城
轉眼就到秦水河岸。
系統好聽的話說了半天,
最後還是忍不住開罵:「我看這個許輕澤就是吃飽了撐的,等到時候追妻火葬場了,宿主你可千萬不能夠心軟。」
我就這樣靜靜地倚著車窗,
夜色漸濃,
馬兒剛踏上木橋,便有人自後方而來將車架叫停。
是許輕澤的人,
我的手指一下子攥緊,系統倒是高興得不行:「我就說吧,他肯定會後悔,我早查過了,許輕澤現在對你的好感度可比對那個什麼白小姐高多了,隻等他認清自己的心,宿主你就可以完成任務了。」
可是來者並不是來迎我回去,
而是來催我性命的。
那攔車的許氏家僕說:「少爺說了,白小姐不能平白受辱,請秦姑娘也隨著去吧。」
隔著車簾,一杯鸩酒被遞了過來,冰涼的溫度刺得我指尖生疼。
我忽地掀開簾子,看清了火把光芒映照下那家僕詭譎的神情,忽然笑了:「你不是許輕澤的人,你是誰?」
下一秒,本來在旁趕著馬的丫鬟朝我衝了過來,將我按倒在地。
「讓你去S就老實去S,哪有這麼多話?」
天上不知何時重新下起了雨,
我的臉被按進泥水裡,抬眼時,絲絲雨幕落在了身上。
眼前的世界開始出現重影,我隻能看見那丫鬟的嘴不斷地開合:「一個妓子而已,得罪了我家小姐,還想要有好果子吃?」
那一瞬間,我好像看見了很多人,
將剩飯剩菜潑到我身上罵我是叫花子的表妹,
在我讀書時將我帶到衛生間朝我潑髒水的同學,
還有那些,將我堵在放學路上扔石頭砸我的人。
他們是那麼的有恃無恐。
當他們的父母趕來時,也是同樣的態度。
「一個沒人要的野種而已,打了就打了。」
一個沒人要的野種而已,一個沒人要的野種...
被石子劃破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
眼前的世界逐漸變得猩紅。
我好像又聽見了那些聲音。
他們說:「這孩子哪裡是個好東西,她把她爸爸克S了,她媽媽嚇得連夜跑了,這才把她丟來了我們家,也就是我們好心才收留了她。」
「阿玉啊,在舅舅家可要聽話點吶,不然的話連你親媽都不要你,還有誰會要你。」
而後,是小夕的嘆息:「秦小玉,你還是這麼沒出息,你這樣讓我怎麼能走得放心?」
叮——
一直緊繃在腦海中的那根弦,斷了。
我不知從哪萌生的氣力從地上爬起,發瘋般朝那丫鬟撲去。
我將她按倒在地,
朝著她的面上一拳又一拳地砸下去。
「不準再欺負我,不準罵我是野種!」
「你才沒人要,你才沒人要!」
「我有媽媽,有朋友,你憑什麼欺負我,憑什麼!」
拳頭不知疲倦地揮舞,一邊打一邊淚如雨下。
系統一直在空中給我助威:「打,打他狗娘養的!」
「什麼東西啊,上次那個沒揍到我已經很生氣了。」
一張又一張臉在我面前不停地變換,我猜自己此刻的神色一定很猙獰。
可我隻覺得痛快,
到最後,我被那丫鬟和家僕架起來一起按進冰涼的河水中,
我依然覺得痛快,
原來,反抗其實這麼容易,
反正最大的代價也不過S了而已。
我笑著從水面掙扎起來,啐了他們一口。
雨聲漸大,遠處的叢林裡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放開她!放開我的女兒!」
我好像,聽見了媽媽的聲音。
最後一幕映入眼簾的,是一襲緋紅的身影。
11
「所以你看,反抗也沒有那麼困難。」
「當初為什麼不勇敢一點呢?」
黑暗之中,那道聲音再度響起,
是啊,為什麼不呢?
我飄在虛空中,恍恍惚惚思考著。
啊,我想起來了,
是因為我害怕,
不是害怕舅舅舅娘的冷眼或者他人的拳頭。
我隻是害怕,自己變成了一個壞孩子,
媽媽就不會再來接我了。
明明當初她離開的時候跟我說等她賺夠了錢,就回來接我,
到時候,我們又可以有自己的房子了。
不會再被爸爸那邊的親戚掃地出門,也不用再被姥姥姥爺嫌棄。
媽媽說,她會給我布置一間特別大的臥室,寬敞又明亮,牆壁還會刷成我最愛的粉紅色。
我一直在等著媽媽回來,
蜷在舅娘在陽臺用木板隔出來的小臥室裡,
做著有綴著粉色蝴蝶結窗簾的夢。
可時間過了那麼久,
當初她走前給我買的新衣服變得很窄,褲腳也短了起來。
媽媽卻還是沒有出現。
平心而論,舅娘和舅舅都是很溫柔講理的人,
他們身為雙職工結構組成的家庭,一直是鄰裡間稱贊的家和萬事興模範。
舅娘對我說話總是很溫和,連言語都放得十分輕。
她會溫柔地告訴我:「表妹要練鋼琴,這十分重要,沒有多餘的地方給你住。不過沒關系,舅娘一定會把陽臺小臥室給你打掃得幹幹淨淨的。」
有時候我走在街上,能聽見路旁的搖搖椅上不停地放著《世上隻有媽媽好》。
它唱:「沒媽的孩子像棵草。」
我想,我就是這樣一棵小草,活在冷風裡,連溫飽都不敢期待,又怎麼能奢望愛。
那年冬天,我分明聽見媽媽打錢來,讓舅舅舅娘給我買床新的冬被。
那床冬被最後卻出現在了表妹的床上。
冬日的陽臺實在是冷,哪怕舅舅給陽臺封了窗,
風還是會透過每道縫隙鑽進來。
我裹著從以前家裡帶回來的三床涼被,
凍得不行的時候,我就會想。
為什麼爸爸是夏天的時候走的呢,
如果他是冬天的時候走的,我就可以帶來一床棉被了。
這樣的話,我夏天熱了就隻需要不蓋被子。
天上的星星眨啊眨,道旁的小草沒爸爸啦。
沒人去聽她的心,不知道她的心從那時候,就已經被淚水淹沒。
冷得不行的時候,我就在陽臺上原地跳一下,努力活動自己的身體。
有時候這個動靜會吵到正在練琴的表妹,她會生氣地砸桌子。
往往這個時候,總是會一臉關心地問我在家裡待得還適不適應的舅舅舅娘就不會再說話。
他們默許著表妹撒氣,
而我,需要更加勤快地在這個家給每個人洗衣端茶倒水,
舅娘也從來不吝嗇對我的誇獎,她說她最喜歡我洗出來的衣服,
畢竟衣服這種東西還是要手洗出來的才幹淨。
有時候我在給表妹打掃房間時,視線掃過她床上那厚實蓬松的冬被,
可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口,
不需要誰來警告我,
很小的時候,在我尚且應該是個天真孩童的時候,
我就彎下了腰,盡力討好著每一個人。
從前媽媽在我身邊時,她總說,人和人相處是要真心換真心的。
於是,年幼的我惶恐地看著眼前這些和我並不熟悉的人,
我不知道怎麼辦,隻能捧出自己的真心。
可是,弱小的人連真心都是不值錢的。
沒有人會稀罕,但好在我從來懂事。
不該問的話從不會亂問,
因為我知道有些話一旦說出來,便是連現有的境況都保不住。
這個世道本就沒有什麼公正可言,
後來啊,舅舅一臉愧疚地跟我說:「阿玉啊,你媽媽打來的錢不夠送你去讀高中啊,舅舅也不想為難你,但是我這裡剛好有個朋友開了家飯館,他們那的師父願意帶徒弟,你看學門手藝其實也很好不是嗎?」
我沉默著接受了這一切,
那個夏天,是我和媽媽分別的第五年,
我脫下了洗得發白的校服,十分不舍地將它疊了又疊,壓在了自己的枕頭下。
轉身走進了街口小飯館油膩沉悶的後廚,
表妹則成為國際貴族私立的錄取生,在那裡,她可以盡情展示自己的鋼琴天賦。
舅舅舅娘總跟我說,人或許生來就是有著雲泥之別的,有些人高高在上,有些人便注定隻能做草芥,供人踩踏,又何必不自量力去撕破臉面,連最後的一點好臉色都不能不得到呢?
所以當許輕澤用溫和的語氣跟我說:「日後你就住在這裡了,我會保你的安定,但我不喜女子常在外拋頭露面,玉娘你便少外出去可好,左右這裡短不了你什麼。」
同樣柔和的笑意,同樣不容置疑的語氣。
他是君子,是和舅舅舅娘一樣在鄰裡間口口稱誦的好人,
我便自覺將反駁的話語咽回了肚子裡,我知道,這一次,我又失去了自由。
被關在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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