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位娘子,我與娘子實在投緣,不知娘子可否...」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我冷聲打斷:「公子,我們並不相熟,日後也沒必要相識。」
「可娘子肖似我亡妻。」
「要我將話說得難聽嗎?」我看著謝珩,目光狀似不經意掃過謝珩殘缺的腿,他感受到了,身軀微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隨後勾起一抹笑,一字一句朝他開口,「我對公子,毫無興趣。」
這樣直白的奚落,他自然察覺到了,
可謝珩面上更多的是迷茫,
他的手逐漸攥成拳,整個人的目光也落寞下來。
好一會,他才開口,唇邊掛著苦笑:「是了,我的似玉哪會這樣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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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糾纏終歸還是引得了許輕澤的不滿,他的眼神掃過謝珩,語氣淡淡開口。
「聽聞將軍府少夫人很是賢良,可再是賢良不也鬱鬱早亡了嗎?小將軍現在何必在這裡假做深情,纏著我的玉娘不放?」
原來如此,將軍府那邊為了遮醜,是這般解釋我當初投湖的事。
這邊的動靜不小,一旁來求香的百姓見狀,也紛紛議論起來。
「誰不知道這謝小將軍近些時日天天來尋仙觀,就是為了給他的亡妻供燈超度,現在又指著別人家的娘子說是自己的亡妻,莫不是見色起意?」
「誰說不是呢,聽說當初謝夫人其實還是被他和自己庶妹給逼S的呢。」
紛紛言語,落入謝珩的耳中,
旁人每說一字,他的面色便慘白一分。
可我並沒有替他解圍的意思,
就這樣跟著許輕澤離開了,將謝珩留在了人言與奚落中。
這樣的奚落,從前可更多呢。
從前謝珩消沉在家中,我跟著公公婆母外出應酬。
那些譏嘲將軍府譏嘲謝珩的話都被我擋下了,我同那些笑話他的人爭個不S不休,難聽的話半點傳不進謝珩的耳朵裡。
哪怕因此在當時落了個悍婦的名頭。
可那有什麼關系,嘲諷奚落的聲音,我早就聽慣了,我不怕。
那時候,我對謝珩的維護就連系統看了都要贊嘆一聲,說我是它帶過的任務者裡最真情實感的那個。
真情實感麼?
後來我回想了一下,說到底,其實我也隻不過是在希望,
當初自己遭受這一切的時候,也有人能這樣守護在我的前方,堅定維護著我。
我所付出的,不過是我渴望擁有的。
到了現在,該輪到謝珩自己再去好好感受下,這個世界對他的惡意了。
回去的路上,許輕澤狀似不經意般問了我一句:「玉娘同謝小將軍有故?」
對於他這樣的試探,我隻覺得疲於應付,隻悶聲回了句:「毫無幹系,他認錯人了。」
許輕澤顯然是不滿意這樣的答案的,
他起了疑心,可他而今對我興味正濃,舍不得苛責我。
隻是回到那處他安置我的小別院時,
我才發現,許府遣來的家丁,不知不覺間,竟是多了兩倍。
那一夜,許輕澤本來想留在我這裡,
可是白家那邊忽然來了人,許輕澤被叫走了。
不過一會,屋外便傳來數聲咚咚倒地的聲響。
大門被推開,
我聽見輪椅吱呀碾過地面的聲音,
謝珩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我面前。
這一次,他沒有再掩飾,直視著我的眼睛,目光篤定。
他說:「似玉,好久不見。」
6
我覺得他有些煩,簡直陰魂不散,隻能靠在欄邊,將腦袋埋進臂彎裡。
我不想理會謝珩,也不想再看見他,
看見他,便又品出自己從前的可笑來。
可笑自己竟在他人身上尋求溫暖,可笑我又在妄想著真心換真心。
好沒意思。
可他卻不放過我,
庭院內,他說:「似玉,你做了我兩年的妻,你的一切我都記在心頭,哪怕隻是一道背影,哪怕隻是一雙眼睛,我就可以知是你。」
夜風吹過,紛落的梨花似雪,落在他滿頭白發上。
「我很可笑吧,其實我早就在關注著你了,早就將你的喜好厭憎全部記在心頭,我隻是不說,我太幼稚了,以為不說出口,我便會贏…」謝珩的目光灼灼,自棄般剖白自己的心,也不管我想不想聽。
「不說你就一輩子別說啊,這會跑來叭叭叭算什麼個事,不是任務目標了你又愛上了,肺霧!」系統飄在空中,快把謝珩罵穿了。
可謝珩聽不到。
他沉浸在自己的感傷之中,講到後面,聲音都在哽咽。
直到,我打了個哈欠。
聽煩了。
我說:「再不走,明日謝小將軍夜入他人後宅的風流韻事便要在這京中傳開了,謝小將軍的名聲怕是更不好聽了。」
謝珩見狀,目光定定地凝視著我,忽地笑了:「你不會這麼做,似玉,從前你最是維護在意我的心情,你比我本人還要重視我的聲名,哪怕我自棄如斯,你都不曾松開過我的手。」
他的話越說越不要臉,我心頭氣悶,衝回屋中端起桌上茶盞,快步走到謝珩跟前一把潑在了他面上,我說,「你心裡怎麼想沒人在意,你現在給我滾!」
褐色的茶水將他的雪白的衣袍打湿,茶梗沾在了他的發絲上,
可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入了魔障:「你承認了。」
他想要牽我的手,被我避開,也不氣惱,隻是興奮地看著我:「這些天來,我日日在誦經供燈,想盡了法子,隻願能夠再見你一面,是神明聽見了我的心願。」
「是老子在暗中發力好吧,你特麼甚至想搶我的功勞!」系統在半空中氣炸了。
我也生氣,我問謝珩:「我承認了又如何?謝珩,我和你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
「怎會沒有瓜葛!」他的有些急了,胸口激烈地起伏著。
他說:「我已遣人查過了,許家公子並未婚配正妻,似玉,他連娶你都不敢,我可以...」
他未完的話在我嫌惡的眼神中沒了聲響,最後化作唇邊一抹苦笑,「就這麼恨我嗎,恨到寧願做他人的外室,也不願意同我離開。」
「謝珩,別忘了我是因何而S。」我氣笑了,「恨你不是應該的嗎,我憑什麼要跟你離開,和你離開,再被你辜負羞辱嗎?」
「不會了,似玉,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他有些著急,想要伸手來抓我的衣角,卻被我閃身避開,謝珩就這樣摔倒在地上。
從前那被我精心呵護著的人,如今和地上的茶水汙泥混在一起,是那樣的狼狽不堪。
他喚我:「似玉,再給我一次機會。」
可我沒再看他,隻是轉身回到自己房中。
我說:「我不想許公子誤會,天亮之前,我希望你將自己來過的痕跡收拾幹淨。」
那一夜,謝珩就這樣在我屋外候了整夜。
早春時節,霜寒露重,我聽見他在屋外哽咽的聲音:「似玉,我胃好疼,從前這時候,你總是會為我烹茶。」
「還胃疼呢,真給自己當霸總了。」我聽見系統在一旁小聲吐槽。
我聞言並不作聲,也隻是在床上輕輕翻了個身。
謝珩沒有等到我再度為他敞開門扉。
隻是他也沒有放棄。
他想盡辦法出現在我的周圍,
哪怕我被高高的院牆圍住,外面也能聽見歡鬧的叫賣聲。
一枝春杏就這樣突兀地被拋入我的牆頭。
從前,我喜歡這些色彩豔麗的花,仿佛能為我晦暗寡淡的人生重新著色。
謝珩便以為我是偏愛這杏花。
他從前確實在觀察我,卻不曾真的了解過我。
至少,他對不起我付出過的真心。
這花讓許輕澤見了,吃味得緊。
「謝小將軍這是在邀你紅杏出牆呢。」說這話時,他聲音裡都帶著氣。
見我不搭理,他更是鬱卒:「前些日子還想拿將軍府的權勢壓我讓我交人,好沒道理的人。」
說罷,他邀功似的到了我跟前:「玉娘,你且放心,我承諾過不會棄你,這諾言便一直有效。」
我已實在沒了什麼心力應付他,
隻能勉力勾起唇角笑笑。
這些天來,我感覺自己越來越疲累,也越來越消沉。
那些紛雜錯亂的往事,像夢魘一樣纏繞在我心頭,不斷提醒著我是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有時候,我會分不清現實與回憶,許輕澤溫和的臉出現在我面前,他的嘴還在一張一合,關切說著什麼,
我聽見的,卻是舅舅舅娘的聲音。
同樣的溫和,同樣的虛偽。
可許輕澤又是不同的,他說他愛我極深。
盡管他可以一邊說愛我,一邊心裡牽掛著其他人。
可這些時日來,許輕澤嚴防S守,恨不得天天盯著我,已經許久不去約見白姑娘。
一時之間,我竟成了他眼裡的香饽饽。
系統將這些看在眼裡,在我耳邊瘋狂吹彩虹屁:「好一招以退為進,狀似擺爛不爭不搶,樹立人淡如菊的人設吸引目標人物注意,宿主,我真沒看錯你,你是個絕頂高手!」
面對它的稱贊,我有些恍惚,
眼前世界飄飄不定,我隻覺得心頭堵得慌,無處發泄。
系統還在源源不斷吹著彩虹屁,忽然,它輕「咦」了一聲,聲音轉為疑惑:「宿主,你的手怎麼了。」
我循聲低頭看去,隻能見到殷紅的血色濡湿純白的獸皮毯。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另一隻手上,不知何時還拿了一支沾血的金釵。
眼前一陣眩暈襲來,我在系統的尖叫聲中昏了過去。
7
黑暗之中,我又聽見了那道熟悉的聲音。
他問我:「為什麼又在傷害自己?為什麼不肯珍視自己?」
我答不上來,隻能在混沌的黑暗中繼續漂泊。
很久之前,我也做過同樣的事。
活在恐懼中,戰戰兢兢,
隻能依靠著一道道傷痕來使自己清醒。
可我終究不曾清醒過來,轉眼之間,
我又身在那片冰冷的河中了。
水聲滔滔,我在其中窺見了我的童年。
爸爸S後,很多人都說我要被拋棄了,很快就要成為沒人要的孩子了。
但是媽媽說,她永遠都會愛我,永遠不會拋下我。
可後來,我還是被送到了舅舅舅娘家。
舅舅舅娘很忙,總是會忘記很多事情。
每次我悄悄拿著水壺去廚房接自來水填肚子的時候,
舅娘才會想起來,自己又忘記家裡多出來一個人了,所以才沒有做我的晚飯。
那時候我就笑著安慰她,說舅娘別自責了,我本來食量就小,你看我現在喝幾口水就飽了。
怕她不信,我還會當著她的面咕咚咕咚猛灌幾口。
但其實自來水根本就喝不飽,
我還是很餓,
餓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就趁著舅舅舅娘帶表妹散步的時候,也跟著出門,
我想在小區裡到處翻翻,看能不能有什麼食物充飢。
那其實是個很好的年代,
我們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
時代的風吹潤了土壤,這片土地上總會孕育出一些溫暖的人。
比如我的小夕。
小夕就總會在我翻找食物的時候突然出現在我跟前,
十分闊綽地從她畫著卡通娃娃的粉色背包裡抖出一堆食物,
面包,牛奶,棒棒糖...
以前還住在爸爸媽媽身邊時,他們也總給我買這些。
小夕說她吃不完這些食物了,可她家裡人又總是要給她買,所以她就勉為其難地把這些分給我了。
但是我不能白吃她的東西,我以後要在學校裡給她當跟班的,要是有人敢挑釁她,我還要幫忙衝上去揍人的。
但其實不用我揍人,小夕一個人就能打三個,
在學校裡,那些笑我沒爹又沒媽的壞孩子都被小夕打跑了。
後來,小夕要轉走了,
叔叔阿姨賣了房,打算舉家搬遷。
她也要跟著去外省讀高中。
臨走前,她跟我說:「秦小玉,你這些年吃了我這麼多好東西,要記得我這樣才是對你最好的人,給你的恩情是最大的,所以以後,不準讓人給點好吃的就感恩戴德點頭哈腰,隨隨便便就把自己賠進去,你知道不?」
她的話我一直都記得,不要輕易就將別人的善意看得比天高,
不要去為了他人一點點的愛,就輕視自己。
她說她以後還會回來,到時候要檢查我過得好不好。
可是她卻再也沒有出現,
在那個人類還依賴紙媒傳遞情思的年代,她如同一滴水躍入人海,從此消失無蹤了。
所以她不知道,從她離開之後,這個世界再沒有人給過我那樣純粹的善意。
命運給予的一切饋贈,總要標注好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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