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看郡主氣色更勝從前,可見好姻緣都是旁人嘴裡的,失了也沒什麼。」
慶月怔愣,抬手撫上頭頂盛開的紅花。
片刻後,她笑了。
雖是被我的話取悅到,但慶月神情依舊高傲。
「今日夏玉茶也受邀前來,聽聞永安侯夫婦已經松口同意她嫁入侯府。
「你可莫要心軟犯傻,被人三言兩語哄騙了去,自貶身份與人共侍一夫。」
我知她是好心,福身回禮。
「多謝公主提醒。」
我陸青嫵,絕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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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宴上賓客眾多,侯夫人過了晌午才尋到機會將我喚進內室。
她拉著我的手說了好些體己話,最後終於提及我與秦安舟退婚一事。
「終是秦家對不住你,安舟那小子以命相逼地犯渾,我拿他沒辦法。
「隻是我這心裡,總是更屬意你的。」
對上侯夫人期待的目光和暗示的言辭,我含笑喚了聲小瑞。
小瑞上前一步打開懷中錦盒,裡面躺著隻一看就價值連城的玉镯。
這是秦家的傳家寶,我一直深藏於妝奁中。
當日父親退婚,忘了讓他將此物一起退回,隻能自己再走這一遭。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呈到夫人面前。
「承蒙夫人厚愛,可惜青嫵無福,不能侍奉夫人膝下,今日特來相還玉镯。」
她幽幽地看我半晌,最終嘆氣接過。
「罷了,是安舟自己作孽,我也幫不了他。」
從夫人的院子裡出來,秦安舟就站在不遠處,似是在等我。
我看出他有話要說,便跟著他去了花園的僻靜角。
他是來替夏玉茶那日去陸府尋我一事道歉的。
「玉茶性子要強為人剛烈,她隻是對我曾有婚約一事心存芥蒂,並非有意衝撞你,望你見諒。」
「她的確無禮,但你放心,我不會同她計較。」
「還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秦安舟斟酌著言語,面色有些為難。
「那日見你欣然答應退婚,想必你也不甚難過,玉茶對我們的過往耿耿於懷,你能否同她解釋往日和我隻是兄妹之誼?」
我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明明知道我是心悅他的,為何還能堂而皇之地說出這種話?
況且,何為難過?
一定要讓我當眾痛哭挽留才算難過嗎?
我竟不知,他何時變得如此殘忍。
8
我凝視著秦安舟,久久不語。
辛酸的感覺S灰復燃。
我深吸一口氣,搖頭拒絕。
「我一個外人,不便摻和你們的事。」
他還想勸我,可惜夏玉茶來了。
她什麼都沒說,也不用說。
她隻需氣惱地摔斷花枝而後頭也不回地跑開,秦安舟自會追去。
我凝視著地上被踩扁的花苞,若有所思。
世道對女子總是苛刻些。
我並不覺得女子直率剛硬是壞事,可若沒有顯赫家世依靠,這也不是什麼好事。
秦安舟與夏玉茶,並非彼此的良人,但願他們能比我想象中走得更長遠。
「人都走遠了,你再怎麼黯然神傷他也看不見。」
我佇立沉思,竟沒察覺有人靠近,被嚇了一跳。
待我看清,才發現眼前之人是靖國公獨子寧欺風。
許久未見,我差點認不出他了。
「見過世子。」
說起來,我同寧欺風也算是同窗。
隻不過他自幼眾星捧月,走到哪都是呼朋喚友一大群人圍著。
我和他說過的話,一隻手便能數清。
加上他在書院讀了沒幾年書便跟著他舅舅下江南,我們就更沒什麼交集了。
所以我行過禮後便想離開,誰知他反而與我攀談起來。
回話間隙,我忍不住多打量了寧欺風幾眼。
他從小長得就俊,貴不可言。
在外風吹雨打數年,倒是褪去了幼時的青澀細嫩,整個人精壯結實不少。
月光化為利劍,鋒芒畢露,讓人不敢直視。
「此番回京,原以為能趕上你和秦安舟大婚,沒想到戲臺子都搭好了,臨上場卻換了主角。」
冷不丁戳到傷心事,我無言以對,隻能幹巴巴地瞪著他。
9
寧欺風促狹一笑,丟過來本書。
我慌亂接住,發現是裝訂成冊的大量手稿。
書封上是筆走龍蛇的幾個字——江南遊記。
「這本書是我在江南遊歷時,記錄所見所得後整理而來。」
寧欺風握著玉笛輕擊掌心,一副我們很熟稔的樣子。
「在書院時我便知陸小姐妙筆生花,不知可否幫我一觀?」
我輕笑道:「有幸拜讀世子大作,青嫵樂意至極。」
寧欺風讀書半路跑去遊玩,我以為他會是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
卻不想,是我恃才傲物了。
這本《江南遊記》趣味橫生言之有物,絕不是胸無點墨之人能寫就的。
我看得入迷,挑燈夜讀了幾日便全部讀完。
好書,好書哇!
我激動不已,本想立刻去找寧欺風探討書中所記諸事。
但轉念一想,答應人家的事還沒幹呢!
隻好按捺住迫切的心情,沉下心幫他潤色。
這可不是短短幾日便能完成的活兒。
好在我向來坐得住,足不出戶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麼難事。
隻是我太過投入,連秦安舟和夏玉茶大婚的日子都拋到腦後了。
那日小瑞提起,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如此說來,前幾日好像確實聽到了府外長街吹吹打打辦喜事的聲音。」
一旁磨墨的小瑞臉色躊躇,顯然是憋著話想說。
我放下筆:「有話就說吧。」
小瑞咧嘴笑了,興致勃勃地向我描繪當天情形。
「小姐您不知道,秦家大婚那日鬧了好大的笑話。」
10
夏玉茶是個孤女,在京城也沒有相熟的親友。
所以迎親儀式並不繁瑣,秦安舟直接去她租住的別院將新娘子接來便可。
誰知夏玉茶居然將父母靈牌偷偷帶上了花轎,還在拜堂時拿了出來。
她讓秦安舟對著靈位發誓,此生隻娶她一個,絕不納妾,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S。
此舉驚世駭俗,看得前往賀喜的御史老頭連連搖頭。
「還沒過門便如此善妒,以後家宅不寧吶!」
秦安舟怕耽誤了吉時,半推半就間立下誓言。
侯夫人鐵青著臉差點氣暈過去,恨不得直接敲暈夏玉茶送入洞房。
小瑞越說越興奮:「小姐,您說小侯爺以後當真就不納妾嗎?」
我笑笑,隻嘆了一聲「難」。
這世上的忠貞不渝,最為難得。
要麼靠真心,如我爹娘般結發夫妻長相廝守。
要麼靠權勢,慶月郡主便是不願接受丞相之子納妾才與他和離。
夏玉茶身為平民女子,若想隻依靠權貴的真心,怕是會失望。
我不欲多想,提筆繼續潤稿。
等到落筆完成,已然是夏末秋風切。
小瑞說由於這期間我甚少出府露面,外人不知內情,皆以為我因秦安舟另娶他人而傷心欲絕。
流言紛紛,幾乎快將我傳成了怨婦。
有好事者還在泛舟遊湖的宴上,當面向秦安舟詢問是否知道我的近況。
這話傳進夏玉茶的耳朵裡,又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鬧得侯府內外皆知。
我蹙眉不喜,這些人真是多嘴多舌闲得沒事幹。
既然如此,那今日就出趟門吧。
我讓小廝傳話去靖國公府,邀世子爺望月樓一敘。
11
寧欺風早早地到了雅間焚香淨手,見到我便長臂一伸。
「快讓我瞧瞧!」
我將書稿遞過去,發現桌面已擺上了荷花酥與紅豆茉莉牛乳。
這兩樣,剛好都是我喜歡的。
寧欺風看得認真,翻書聲時不時響起。
我也不好闲著,端過一碗牛乳細品。
窗外車馬聲喧鬧,我們在屋內對坐無言。
不僅沒有尷尬,反而平添一種默契的感覺,仿佛我們是多年好友,本該如此。
半晌過後,寧欺風合上了書。
我剛想問覺得如何,便被他的話驚落了手中湯匙。
「陸小姐果真文採斐然,不愧是逍遙仙。」
我嚇得結巴:「你、你怎知……」
逍遙仙是我在外寫書用的化名,隻有極少親近之人知曉,他是從哪知道的!
「逍遙仙文風自成一體,一讀便知。」
寧欺風晃了晃手中書卷,黑亮的瞳中透著狡黠的光。
我恍然道:「你找我潤稿是想試探我?」
「那倒不是,我看過逍遙仙的所有作品,早就確定此人是你。」
這話讓我一時啞口無言。
我素日通讀經史,有時也會覺得史書無趣。
碰上文興大發的時候,我便用通俗的言辭解讀正史,而後編撰成書賣去書局供民間百姓閱讀。
誰曾想竟大受好評,流傳甚廣。
這倒沒什麼,隻不過我闲暇暢想時也愛寫些志異小說、怪談故事什麼的。
寧欺風該不會連那些也看過吧?
我繼續追問,可他卻不肯再答。
饒是我平日能言善辯,此時也隻能黔驢技窮地央求一句。
「別說出去!」
寧欺風笑得開懷,答應為我保密,繼而又提出教我騎馬作為我幫他潤稿的答謝。
「我的騎術可比宮中御馬園的師傅都好,當我徒弟不虧的。」
12
我聞言一怔,有些恍惚。
類似的話,秦安舟也對我說過。
當時我們已經訂下婚約,他向我吐露胸襟。
「如今河清海晏,我身為男兒,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日後當看遍萬裡山河,才算不負此生!」
我笑意盈盈,說願陪他左右。
結果轉頭想起自己還不會騎馬,便想尋個馬術師傅先教著。
但秦安舟卻說:「青嫵有我,哪還用得著什麼馬術師傅來教?」
他隨口一句空話,讓我期待了好些年。
現在想想,當真是傻得可笑。
寧欺風見狀挑眉:「你笑什麼?不信我?」
我矢口否認,他卻不信,認定了我是在嘲笑他大言不慚。
百口莫辯之下,我隻得答應讓他教我騎馬。
寧欺風比我想象得更耐心,也比我想象得更嚴厲。
哪怕我的手被韁繩磨出血泡,受驚的馬差點將我掀翻在地。
他仔細幫我上藥後,依舊牽著馬督促我繼續練習。
看這架勢,他是認真的。
正所謂嚴師出高徒,不出三個月,我便能在跑馬場獨自跑開了。
寒霜初降,曠野的風吹在臉上生出痛意,卻也有說不出的暢快。
冬日的騎裝厚實,幾圈下來,我身上出了層薄薄的汗,所以就下來牽著馬慢悠悠地往回走。
出乎意料的,我迎面遇上了秦安舟。
對於往事,我心中鬱結早已解開,於是率先開口。
「許久不見,小侯爺近來可好?」
秦安舟看著我這一身打扮,有片刻失神。
「我……一切尚好,你呢?我聽聞你一直萎靡不振,還想著要抽空探望。」
「那些都是不著邊際的風言風語,小侯爺莫要輕信。」
他懷疑的表情像是不信,但也沒繼續追問,轉而問我為何如此生分地喊他小侯爺。
那不然呢?
像之前一樣喊他安舟哥哥嗎?
若是讓夏玉茶知道,不得衝到陸府把我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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