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隆」不再啊!不是好兆頭。
所以連起來就是「公司咚嗆」。
——這公司夠嗆!
公司內部倒……還像那麼回事。
吊頂是沒有的,天花板上有一大塊一大塊的霉斑。
桌椅也五花八門,不是成套的。
不過,反正是主打二次元業務的動畫公司,走破爛……,呃,不是,是極簡工業風,倒還說得過去。
全公司不到十個人。
除了六個坐班的,據說還有兩個外聯的,基本都是臥龍鳳雛……,也不是,倒配得上一句臥虎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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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簡單自我介紹時,報出來的差不多都是國內外的 TOP 名校了。
坐我對面一直睡的男孩叫凍凍,坐我旁邊一直吃的女孩叫希希。
希希第一時間向我開放了她的零食庫,熱情地邀請我共享。
凍凍則是人如其名,一整個上午,唯有震天的鼾聲證明了他是個活物。
從希希的零食庫不難看出這公司的薪資水平。
從凍凍的睡眠質量不難看出這個公司的管理寬度。
啊,我喜歡!
12
全公司最沒有人格稜角的,可能就是老板祁得龍了。
下午他說為了慶祝新員工加入,要請大家喝奶茶。手機點開了外賣 APP,說轉一圈,讓我們自己點。
待轉到我手裡。一隻看著像是有三十年工齡的蘋果 7 手機,已經傷痕累累,多點它一下都像是要給駱駝最後一根稻草一樣。
我猶豫了一下,說:「我不喝了,我不懂怎麼點。」
HR——紅姐剛好經過,同情地看了看我,和老板耳語了幾句。
啊我想起來了。
面試的時候,我和紅姐聊過自己的家庭情況:父母中年下崗,現在爸爸當保安,媽媽當幫廚,我拼了老命考上謝爾丹,靠刷盤子賺學費。
……可能還欠著助學貸款。
……家裡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可能擠在主人家的車庫裡。
我和紅姐視頻面試的時候,旁邊一直是魯桂香三個侄子勇闖天涯的聲音。
啊,好慘一個新員工!
也許,這就是希希請我共享零食的原因?
啊,好有愛的公司,嗚嗚嗚。
老板默默地走了過來,邊拿走自己手機邊說。
「走吧,我們直接去店裡,看著實物點。」
……哎那什麼,老板!我不懂點奶茶隻是因為我媽不許我喝,她每次都自己給我煮。
她餐飲部供應的奶茶就是她的秘方,每天限量。
到了停車場,為下午的上班效率考慮,我積極地坐上了主駕,往商業街的方向一路行雲流水。
第一天上班,我就完美而低調地詮釋了如何做好一個溜須拍馬打工人的訣竅。
至少老板肯定是這樣以為的。
「你車開得不錯。你,應該還沒買車吧?」
嚎!對哦,我一個窮光蛋怎麼可能開車開得這麼溜呢?
完了完了!穿幫了!
我捏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嘴角有點抽抽,笑容逐漸僵硬。
一滴冷汗,潺潺由發際流下。
「我、我……」
「你是不是在替別人開黑車賺錢?」
祁得龍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男孩子,他主動幫我找到了理由。
這個坡我不順著下,我瞎啊!
我趕緊點點頭。
「我回去和財務說,試用期的薪水全額發給你,不打八折了。開黑車被抓很嚴重的,你就不要去了。」
我偷偷瞟了一眼祁得龍,他坐在副駕的側臉,斯文而專注。
雖然頭發是未經打理的順毛,衣服也隻是一件理工男的藍格子衫,但卻有一種「一切運籌帷幄、盡在掌握」的篤定氣質,空地一下,擊中了我的心。
我捏著方向盤的手,抖了一下,我趕緊再捏了捏緊。
低調,低調啊,餘小魚。
比我更「低調」的,應該就是祁得龍他自己了。
在奶茶店掃碼付款的時候,我眼睜睜看著他從支付寶換到了微信,又回到支付寶,似乎,一直餘額不足的樣子……。
盯著別人付款好沒禮貌,我刻意別過了頭。
但好巧不巧,奶茶店的鏡面裝飾品準確地反映出了祁得龍手機操作的界面。
非出於我本意地,我看著他臨時開通了花唄,才算支付成功了兩百塊的奶茶錢。
我是裝窮,你是真窮吧,老板。
13
祁得龍用花唄買了奶茶,卻要全額給我發試用期工資。
我的心裡,有一個地方,開始變得柔柔地、軟軟地。
奶茶的吸管撲地一下,似乎就戳在了這個柔軟的地方,開始變得像「全糖」一樣甜蜜起來。
總的來說,第一天上班還是順利且愉快的。
唯一的一個不順利,發生在上洗手間的時候。
果然媽媽永遠不會害你——外面的奶茶也太利尿了吧。
我第一趟上洗手間,是希希帶我去的。
女廁一共兩格,希希介紹說:「一格門壞了,一格燈壞了。」
好麼!
——門壞了的,誰都能看見。
——燈壞了的,連自己都看不見。
貼心的希希,指了指窗臺,說那裡她放了一個應急燈,如果晚上加班就用它。
我問希希,既然門和燈壞了,為什麼不修呢?
希希一攤手,說是為了省錢吧,能省就省。
洗手間不愧為八卦聖地,由此引伸開去,希希對我講了公司的現狀。
如我剛才所見,這家公司的人才實力可算得上是一流的,連祁得龍自己在內,作品的創意與表現力都不弱。
但在經營方面,祁得龍的能力卻太弱雞,欠的好多制作費收不回來,目前的情況來看,「齊得隆咚嗆」的資金鏈斷裂不過是分分鍾的事了。
所以我這是 49 年入國軍,最後三分鍾上了泰坦尼克號的小李子?
唉不重要了,我反正是躲避「少爺」騷擾的小丫頭,有個工位遮風避雨我也就無所求了。
何況祁得龍開花唄買奶茶,卻要給我全額發試用期工資呢!
第二趟上洗手間,我是在工位上被尿憋醒的。
第一天上班屬實沒什麼可幹的,再加上對面凍凍的鼾聲太具魔性,我也不禁深陷黑甜鄉。
突然,我在睡夢中小腹一緊,條件反射般從工位上竄起來,直往洗手間衝。
三步上籃!就在我一腳登臨廁格子的千鈞一發時刻,咵嗒一聲——
我飛起來的右腳……上的鞋子……的鞋底,掉了!
這鍋,得我媽背!
她說我第一天上班,得穿得正式,得穿高跟鞋。
我們村小菜場裡賣 20 塊一雙的「江南皮革廠」出品的鞋子,正合「貧窮的無業遊民餘小魚」的檔次。
但是現在,它身首異處了……
你以為我隻是鞋底掉了這麼慘嗎?
我 TMD 直接一腳踩進廁坑裡,仰天一跤了好嘛!
當我爸接到我電話趕來時,我正趴在工位上「泣不成聲」。
桌下,是我剛洗幹淨的光腳丫,踩在厚厚一疊紙巾上。
希希拿出她的香水,正在幫我「除臭」。
穿一身勞動布工裝,背著一個沉重工具包的我爸,再次聚焦了公司同事們同情的目光。
我爸的屁股上,還有我媽給縫的兩塊補丁。
待我爸叮叮當當修好了一號廁格子的門,哐哧哐哧換好了二號廁格子的燈,臨時又半蹲到我身邊,從工具包裡拿出一支膠水,給我粘鞋底子。
「爸,你不是吧!」
我用蚊吟般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好歹路過菜場的時候,再給我買雙鞋來吧。」
「我去了菜場。但你媽說的那個「江南皮革廠」的攤子,被城管抓走了……」
唉!
我爸角角落落地,膠水打得仔細。這種進口膠水,可能都比我鞋子貴了。
我爸,他也盡力了。
14
我再說不出什麼話來了,隻能默默地,用在別人眼裡看來「愁苦而悲憫」的眼神看著我的爸爸。
遠處,祁得龍一個工位一個工位地,像是在跟同事們要什麼東西。
我定睛一看,是錢!
五顏六色的鈔票,也難為大家了,這年頭,都手機支付了,能從包裡掏出現金的,無論多寡,那都得是過命的交情了。
祁得龍手裡蓬松松地捏了一把鈔票,可能覺得這樣不禮貌,又在外面套了個紅包殼,在我爸臨走時非要塞給他。
我爸當然S活不肯收。
「餘師傅,小魚第一天上班出了工傷,肯定是我這個老板的責任。您作為員工家屬不和我計較,我還哪能讓你免費修理呢!」
祁得龍和我爸拉扯了幾個來回,這個紅包還是被他硬塞進了我爸的工具包裡。
近距離接觸之下,我爸突然盯著祁得龍的臉,冷不丁冒出一句:「老板你姓祁,那你認不認識祁百財啊?」
「那是我爸爸。」
「哦喲!」我爸興奮地一掌拍在祁得龍不算結實的背脊上,打得他一個趔趄差點趴下。
「我就看你和你爸爸長得一模一樣!你活得好好的,還自己開了公司,那你爸爸、你全家,肯定也都沒S,對吧!」
我爸聲如洪鍾,滿是興奮與激動。
這沒頭沒腦的話語,把祁得龍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唯有不失禮地陪笑點頭。
我也不明白。
一家三口晚上窩在小平房吃晚飯時,我問我爸怎麼認識祁得龍家人的。
我爸興致起來了,高高興興地跟我媽說:
「就住村口那個老祁!喏,就是中了,半夜裡連夜逃走的那家人!現在他兒子,就是小魚的老板!」
原來,祁得龍就是讓我爸媽確信「財不可外露」典故出處的那家人……的兒子!
當年那麼大筆錢,那他現在是怎麼混到了請客奶茶要用花唄,公司廁所壞了都沒錢修的呢?
據我爸從祁得龍那裡打聽來的情況是,他爸祁百財一看買能發財,沉迷其中無法自拔,發展到後來,買買到傾家蕩產了。
果然,錢這個東西,水,水裡來;火,火裡來。裡來的,又從裡敗了。
我媽舉著筷子,突然吃吃地開始笑起來。
「老祁這個兒子,就小魚現在這個老板,長得好看嗎?」
「好看。」
我脫口而出。
我打爛你的嘴,餘小魚!
幸虧的是我爸媽都沒聽見,他們自己才叫笑得一個歡哪。
「哈哈哈!」我爸在拍腿笑。
「我知道你想什麼呢!當年那個算命的瞎子,說我們小魚將來念書好,這條「魚」是跳過龍門要「成龍」的命。又說老祁這個兒子,將來就是「得龍」的命。」
「然後呢?」我咬著筷子,聽入了迷。
我媽接口了:
「然後你就天天爬到祁家的矮牆頭上去跳,看你額頭的疤,就是那個時候磕的。」
我撩起劉海摸摸,那裡確實有個從小就有的疤。
「我們小魚念書好,還真讓瞎子說著了。後面的事會不會也說中呢?」
我爸沒心沒肺地調侃我。
我媽這回沒接話。
餐飲部主管潘麗華,迎來送往萬千食客,看人可是個人精。
她不說話,若有所思、細嚼慢咽,靜靜地欣賞她女兒——我,的一張大紅臉。
隻不過我們都沒想到,這也將是我們一家三口在這小平房裡吃的最後一頓晚飯。
不過區區半個小時後,晚飯的碗還沒洗完,國外舅公的一個長途電話就打破了我們一直苦苦維持的裝窮平靜。
15
舅公說他全家現在已經住進了安全屋,受當地警方保護。動念頭要綁架他的黑手黨,已經調轉槍頭,往國內來了。
到國內來幹什麼?找我們一家唄。
怎麼找到我們一家的?
……!!!
我家新居的網線,我之前翻牆找過資料,也用來和舅公家人視頻過。
最近被李國強上網的時候發現了新大陸,天天翻出去通宵看毛片……
結果就被黑手黨僱佣的黑客順藤摸了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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