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林阿婆身邊不知從哪裡砸下來一個馬蜂窩。
嚇得我倆四處逃竄,連漿洗的衣服都丟在了河邊。
入了夜,我摸黑去河邊尋衣裳。
怪的是,那衣裳都洗好放進了筐裡,擰得幹幹的。
我抖著聲音:「敢問是哪路神仙?」
無人回應。
半晌,我面前砸下兩個蘋果,聲音悽寒:「聽說你要嫁人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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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院子不大,但好在收拾得整潔。
可那人進來的時候,還是皺著眉頭。
銀刃聞見氣息,歡欣雀躍,不停地踩著有節奏步子。
許久不見,薛央又瘦削了許多。
肩上的餘量空出了許多,脖線下的鎖骨也越發突出
隻是他身上,帶著一股不尋常的胭脂氣。
「我讓你來湖城,你就到處說你是寡婦?」他抬眸看我,眸光潋滟。
與從前看我的眼神不同。
我不知哪裡來的怒氣:「我總不能說我的已故榮親王的妾。」
頓了頓,我又接著道:「總不如王爺瀟灑,還去煙花之地瀟灑。」
他一怔,片刻無奈道:「我也要活著。」
嗯?
堂堂王爺竟然活得如此落魄,淪落到要去當青倌?
我臉一紅,轉身從箱奁裡拿出荷包。
「別去了,我養你。」
半晌,他盯著荷包笑出了聲,伸手想來摸我的臉頰。
我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
他笑:「我們的小含襄長大了。」
卻沒拒絕我的銀子,轉頭揣進了懷裡。
我將他留在了我的房中,自己一個人抱著被子去了柴房。
次日,我敲門喊他吃飯。
進門的時候,床鋪已經涼了許久了。
他不知是什麼時候走的。
那個荷包還在床上,裡面還多出了好多銀錢,鼓鼓囊囊地。
恰逢林阿婆來尋我,要去找昨日丟的衣裳。
見我將漿洗幹淨的衣裳整理好提給她,林阿婆連聲道謝。
我卻看著她臉上的蜇傷有些歉意。
強行往她的懷裡塞了十文銅錢。
「對了,你有沒有聽說那皇宮裡的事兒?城裡可是貼了好多的通緝令。」
我一愣:「通緝令?」
林阿婆左右看看,貼在我耳邊。
「我可是聽說,榮親王S了,要家眷陪葬,那榮王妃拼S拼活地不願意。
還說榮親王喜歡一個叫含襄的妾,連做夢都叫那個小妾的名字,正到處抓呢!」
我的心咯噔一聲。
半晌,見我沒反應。
林阿婆扯了扯我的衣裳:「你可別被當作小妾抓去了。」
我扯出了一絲笑。
「怎麼會?那即便是妾,也是王府的妾,怎麼會是我這樣的粗人?」
「也是,」林阿婆覺得有理,「這衣服,謝謝了。」
7
銀刃在院子裡焦躁不堪,我拿著匕首嚇唬它。
「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宰了你過年!」
我去解繩子的時候,銀刃縮了一下。
「你也是個聽得懂話的畜生,要是那個人也聽得懂,就好了。」
銀刃嘶鳴一聲,像是在抗議。
午後,我進了城。
城裡確實如林阿婆所說,到處都貼著我的通緝令。
可我站在那畫兒前盯了許久,總覺得不太像我。
醜了些,胖了些。
倒像是我從前想象裡的王妃。
官兵從我面前走過,撐著畫像看了我好幾眼,最終還是搖搖頭。
我嘆了口氣,嘆人眼瞎。
城裡的沿街鋪子多了不少時興的東西。
我懷裡揣著薛央「賣身」的錢,準備做點小生意。
這是一筆不小的啟動資金。
足夠租下一間不小的鋪子。
牽著銀刃走了許久,我相中了一家街角的小鋪子。
老板年紀大了,要回鄉養老了。
價格談得很愉快,比想象中便宜了二十兩銀子。
坐在空蕩的鋪子裡,我犯了難。
做什麼呢?
當下湖城什麼都不缺,南來的北往的,什麼新奇的東西都有。
我看著門口的銀刃,還有不時牽著馬往我鋪子裡張望的外鄉人。
頓時有了主意——開茶鋪子。
我的茶賣得便宜。
一文錢,能喝一大壺,還能配上一些我炒出來的葵瓜子。
沒過兩個月,我便僱了一個茶娘月兒。
月兒也是窮人家的孩子。
但要比我幸運,有個愛她的娘親。
隻是要早些出來做活養家。
我趁著茶餘飯後,教月兒識字做賬。
她剛開始有些抗拒。
「我娘說了,女孩子書讀多了,嫁不出去。」
我笑她:「那以後你夫君罵你『笨豬』,你回他什麼?」
半晌,她支吾出一句:「大水牛!」
「錯!你罵他,不學無術的偽君子!」
她眼睛一亮,連連鼓掌。
沒過半年,我又將旁邊的鋪子也租了下來,擴了店面,成了這條街數一數二的春娘子。
可是這半年,我再也沒見到過薛央。
甚至我去了花樓點青倌,也沒有薛央。
8
次年春,京城來訊。
榮親王下葬,王妃被迫陪葬。
沒人再去找什麼阮含襄了,隻當是王妃瘋了時候說的瘋話。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買下了幾間鋪面和宅院。
月兒的工錢水漲船高,甚至送了弟弟去讀書。
我闲暇之時問月兒:「如果這世間女子都能讀書,算不算一件大好事?」
「算。」這聲音,堅定非常。
我回眸,看見了月兒眼裡的光。
於是,我辦了湖城第一家女子學堂——春草學堂。
除去讀書,還教授女紅、紡織等。
可大多被送來讀書的女子,都是被期望嫁個好人家。
四月初九,我生辰那日,我鬼使神差地回了小院。
闊別許久,小院結了厚厚的蜘蛛網。
可我從前吃飯的家伙還在。
推開門,塵封已久的氣息撲面而來。
進門的一瞬,我被拉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掙扎之餘,有人應聲:「別動,疼。」
是薛央!
我驚慌著去尋他身上的傷,卻發現一隻箭镞沒入他的肩頭,汩汩流血。
「你受傷了!」
「別動,抱我一下。」他的語氣有些央求。
我卻強忍著思念拒絕:「不行,你跟我回去,我去找大夫。」
「我被人追S,你不怕?」
「不怕,也不是沒被S過。」
他不作聲了,任由我拉著,躍上馬隨我回了家。
「小含襄現在馬騎得真好。」
他靠在我背上,有氣無力。
鬼知道,那一夜,我生怕他一口氣上不來S過去。
無數次將手指探近他的鼻息。
宅子裡隻有一個老阿婆,我僱來灑掃的。
她從不進我的屋子。
薛央在這裡,是安全的。
他醒來的時候,我坐在床邊。
我一身沉綠繡花的衣裳,頭上戴著一隻碧玉簪子。
「真好看。」他突然開口。
我眼含怒氣看他。
「你是不是該給我解釋一下當下的情況?你不是去賣......
做了青倌,怎麼會受這麼嚴重的傷?」
他一愣,一臉疑惑:「我什麼時候告訴你我去做青倌了?」
「那你身上怎麼會有那麼重的胭脂氣?」我直言。
他凝著我的臉看了許久,眼裡眉間第一次含了泛著緋色的笑意。
「小含襄,吃醋了?」
「沒有!」我惱怒地起身。
他慌忙拉住我,傷口撕裂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有大事要做。」
我更氣了:「什麼大事比命重要?」
他看著我,拽著我的手腕將我拉回了床邊。
「阮含襄,如果有一天,我被埋在血海屍山裡面,你會不會將我挖出來厚葬?」
我頓了好一會,答:「不會!」
9
薛央又一次消失了,氣得我砸掉了剛燉好的補藥。
我暗自發誓,若是他再一次出現,我絕不救他。
就算是S得不能再S了,也不救。
我正收拾著碎碗的殘局,月兒火急火燎地衝了進來。
「春娘子,出事了,鋪子走水了!」
我丟下手裡的碎片,顧不上手被劃了口子,隨著月兒奔去了鋪子。
大火是從西邊燒上來的,借著風勢,一發不可收拾。
足足燒了一天一夜。
我攢了許久的心血,付之一炬。
月兒在廢墟前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抱著我的袖子問我。
「春娘子,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我摟住她安慰:「沒事,沒事,我們人還在。」
人還在,錢就會回來;人還在,有些人也會歸來。
如墨的夜色之下,我一個人呆望著面前的殘垣斷壁,欲哭無淚。
我給月兒放了假,可僅僅幾天後,月兒給我遞來書信,直言她要成親了。
夫家是個讀書人,不讓她拋頭露面。
我苦笑,將那封信丟進池塘裡順水流去。
心血沒了,還欠了一屁股的債。
我將宅子賣了,賠償周圍商鋪的損失。
剩下的錢給了月兒一部分,餘下的悉數給了學堂。
一夜之間,一貧如洗。
除了銀刃,我好像依舊是那個剛到湖城逃命的小含襄。
我又回了小院。
林阿婆一日路過,見我又回來了,有些新奇。
「春草?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坦然笑笑,找了個借口。
「本是去投奔親戚,上月親戚過世,就又回來了。」
「哦。原是這樣,先前城裡有個叫春娘子的大老板,我還以為是你呢!」
林阿婆早些時候就說要搬走,可我回來了,她竟然還在這裡。
聽到她的話,我啞然失笑。
林阿婆是個好人,又給我介紹起了洗衣服的活計。
我卻一一拒絕了。
心有鴻鵠,哪還能願意屈居茅草之中?
看著綿延的大河,我開始琢磨起了水裡的生計。
湖城水系發達,河鮮品類眾多,特別是河蚌裡的珠子不比海珠差。
再見林阿婆的時候,我攔住了她。
「林阿婆,你有個阿兄是不是在做河鮮,能不能帶上我?」
就這樣,我又做起了河鮮的生意。
闲來無事的時候,也會去賣河蚌裡敲出來的珍珠,做一些好看的簪子。
久而久之,我發現,便宜大顆的河蚌珠很受歡迎。
普通人家的小娘子喜歡買回去做一些好看的發飾。
而且,我的蚌珠成色好。
逐漸,我的生意超過了周邊的小攤子。
10
湖城有個不成文的習俗,每年的六月初三,首富人家要出錢辦廟會。
可今年五月,聽說邊城起了戰亂。
整個瑾國的商賈都要捐錢補充軍餉。
首富沒了錢,廟會自然也沒了。
回來之後,林阿婆衝著我唉聲嘆氣:「你說,每年就靠著廟會的時候掙一些糊口錢,廟會沒了,我還掙什麼錢?阿寶還等著錢讀書。」
我默默地掏出十兩銀子塞給了林阿婆。
林阿婆說什麼都不要。
可我卻執意要給:「林阿婆,從前我窮的時候,您幫我,現在我有些能力了,這叫知恩圖報。」
林阿婆收錢的時候,滿眼的淚。
沒了廟會,我也缺了賺錢的門路。
正愁悶之時,湖城不知從哪兒有了傳言,直言今年廟會不受影響,甚至還多添了遊湖畫舫。
但出錢的人不是首富,而是一個神秘人。
流言中還說,今年的遊湖,胡陽郡主也會來。
這倒是不稀奇的,湖城本就是胡陽郡主的封地。
可廟會那天,我才發現,我有些傻得天真。
湖心確有一艘扎滿了鮮花的畫舫。
微風吹過,吹皺了畫舫上的珠簾。
一雙熟悉的眸子透過泛光的珠子,落在了我的臉上,又迅速挪開。
胡陽郡主年逾五十,手指卻勾上了那張妖魔一樣的臉。
我轉過身去,等我再回頭的時候,畫舫已經走遠了。
是不是看錯了?
薛央怎麼會在胡陽郡主的船上?
而那姿勢,是......
「娘子,這珠串怎麼賣?」
有人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忙去招呼:「十文錢,姑娘你看,我這珠子盤兒順得很啊!」
隻是我的心有些亂。
我明白,薛央詐S,必有圖謀。
我一介平庸,哪管得了這麼多?
努力活著便好。
可當晚,我又去了先前的那個破廟。
呈上了貢品,燃上了香。
「我佛慈悲,護佑薛央平安順遂。」
閉著眼,我聽見了身後窸窸窣窣的響動。
一把利劍似的東西,抵在了我的後腰。
我猛地睜眼:「英雄好漢,小女子隻是來上香,並無他意,要是擾了您的清淨,我現在就走。」
過了好一會,身後響起了一陣輕快的笑聲。
「我教了你那麼久,怎麼還是那麼膽小?」
我怒極轉身,想去捶薛央。
卻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腕,掌心裡被塞了一串糖葫蘆。
「你跟蹤我?」
「我是在保護你,這黑燈瞎火的,你不怕?」
他的眼神很亮,發髻是時興的青倌樣式。
一身風塵,衣襟半敞。
「你不是在陪胡陽郡主?」
我的心裡升騰起一股難捱的怨氣。
他的回答卻顯得幽怨:「你嫌我?當年我救你的時候,可沒嫌棄你。」
他用的是救,不是買。
「可我也救你了。」我狡辯。
「而且你每次都是不告而別。」
他沉著眸子看著我,而後用指尖碰了碰我的臉。
「我是瑾國的榮親王,我不能看著瑾國的子民,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他終於記起了,他是榮親王。
是從前那個高高在上,萬人懼怕的親王。
11
廟裡一夜纏綿,可他還是不聲不響地走了。
同樣又是一袋銀子。
我氣得將銀子扔了老遠。
又眼巴巴地一顆一顆撿回來。
我趁著廟會的時候,掙了一大筆錢。
終於在盛夏來臨之前,成了收珠而不是下水採珠的人。
我又開了一家鋪子,請了林阿婆來給我幫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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