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媽在鄭宇爸爸的醫院裡生下了我,然後就消失了。
從此以後,我成了鄭宇的妹妹。
1
接手我純屬無奈。
我親媽一個人在急診室生下了我。
當晚的值班醫生是鄭宇的爸爸。
我媽生下我後,又悄無聲息地在護士眼皮子底下偷跑了。
醫院報了警又登了新聞,可依舊沒找到任何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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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時鄭宇爸爸把我帶回了家。
他說再沒人管,我就要被送去福利院了。
鄭宇媽媽那會兒身體不好辭職在家,又曾經是醫護人員。正好把我帶回去,叫她照顧一段時間。
我到家的第一天,鄭宇媽媽小心翼翼地從鄭宇爸爸懷裡接過我,原本帶著疲倦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鄭宇那會兒正三歲,在他媽媽腳邊鬧著也要看小嬰兒。
鄭宇媽媽彎下腰抱給他看了。
哪知他看我第一眼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妹妹是醜八怪!」他抽抽搭搭喊。
鄭宇媽媽抽出一隻手打了他小腦瓜一下。
笑著說:「你小時候還沒妹妹好看呢!」
鄭宇愣了一下。
趿著拖鞋噔噔噔跑到洗手間,爬上洗臉臺,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
又爬下來噔噔噔跑回來。
指著我右臉上的胎記道:「媽媽騙人,我才沒這麼醜!」
後腦勺上又挨了一下。
鄭宇爸爸笑眯眯舉起手:「爸爸作證,媽媽沒騙你!」
那天,鄭宇哭了一整天。
而我則在鄭宇媽媽懷裡,睜著眼睛左看右看。似乎在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從這天起,我有了爸爸,媽媽。
還有一個哥哥,他叫鄭宇。
2
爸爸說我好像從小到大都不愛哭。
被親媽遺棄在醫院裡時沒哭。
餓了不哭,尿了不哭,被鄭宇掐了小胳膊也不哭。
他說我好像知道自己是被遺棄的,一旦哭了就會被再次丟掉。
因此爸爸和媽媽更加的心疼我。
不過鄭宇不喜歡我。
他一直不能接受他小時候比我醜的這件事情。
爸媽不在的時候,他會偷偷掐我擰我。
甚至有一次趁著媽媽在廚房做飯,他推著我的嬰兒車乘電梯來到外面。自己一個人回了家。
媽媽做完飯出來找不到我,急得直哭。
鄭宇這才知道自己做了錯事。
爸爸說那次鄭宇把我丟在了垃圾箱裡。
他看大家都把自己不要的丟裡面,就想把他不要的妹妹也丟裡面。
也不知道三歲的小人是怎麼把我從嬰兒車裡抱起來丟進去的。
爸爸媽媽找到我時,我正躺在一堆垃圾裡。安安靜靜的,還對著他們笑。
媽媽心疼壞了,趕緊把我抱回家洗了澡。
那天向來溫柔連說話都不會大聲的媽媽第一次對鄭宇發了脾氣。
爸爸也狠狠訓斥了他。
三歲的鄭宇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他更不喜歡我了。
3
我快滿周歲時,爸媽商量了要正式收養我。
這一年裡警察那邊沒有任何我生父生母的消息。他們也舍不得把我送福利院裡去。
爸爸東奔西走了好久,才辦好了我的領養手續。
可手續辦好沒多久,警察就帶來了一對老夫妻。
警察說,他們是我的外公外婆。
我親媽前段時間跳河S了,老夫妻去給女兒辦手續時才輾轉查到我的存在。
見完我外公外婆的那天,媽媽在房間裡哭了很久,爸爸一直陪著她。
鄭宇則偷偷跑到我的嬰兒房裡來。
在我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醜八怪,聽說有人來接你了!」
他笑得有點小惡劣,又有點小得意。
而我隻是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
也不哭。
還咧著沒長齊的牙齒對他笑。
鄭宇看了我一會。
忽然對我略略略做了個鬼臉。
「醜八怪原來是個小傻子!」
他說著跑出了房間。
沒再繼續掐我。
爸爸和老夫妻交涉了很久,終究是沒能留下我。
警察局的人說,依照法律來說我外公外婆才是我的合法監護人,爸爸媽媽也不符合領養條件。
而且老夫妻有一兒一女。
都S了。
如今我是他們唯一的外孫女。
也是唯一的後代了。
送走我的那天媽媽哭紅了眼睛。
鄭宇卻顯得非常高興。
高興我這個醜妹妹終於要走了。
老夫妻抱著我登上火車的那一刻,向來不愛哭的我像是心有感應。
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媽媽追著火車跑了幾步,被爸爸抱進懷裡。
都說嬰兒時期沒有記憶。
可在我未來的幾十年裡,腦海中依舊有那天爸爸媽媽的身影在火車轟鳴聲逐漸遠去的情景。
接下來和外公外婆生活的兩年,反而卻沒印象了。
後來爸爸和我說,我被帶走後他們每年都會去看我。
那會兒交通還沒現在便利。
每年過年前,爸爸帶著媽媽還有鄭宇都會輾轉兩天,從火車到大巴,再到三輪摩託的士,到達幾百公裡外的某個村子。
每次我都是幹幹淨淨地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等著他們。
後來才知道,老夫妻年紀大了根本沒精力管我。
隻有他們來看我的那幾天,才把我收拾幹淨。
因為每回爸媽來的時候,都會帶上許多東西。新衣新鞋,還有米面糧油各種年貨。
後來叫他們發現,是因為媽媽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媽媽得的是肝癌,做過切除手術。
自從生病後她的身子一直比較弱,這回病倒把家裡人都嚇壞了。
病床上媽媽心心念念的就是被帶走的我。
爸爸連夜坐火車去找我,叫他看到光著屁股坐在泥地上,因為太餓在往嘴裡塞辣椒的我。
爸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和老夫妻又是一陣交涉。
最後在村委的調節下一次性給了兩萬塊錢,買斷了我的撫養權。
那個時候爸爸每月的工資也才不到兩千。
4
奇跡的是,爸爸把我帶回去後,媽媽的身體竟然很快就好了。
知道我再也不會離開,她每天都紅光滿面,笑盈盈地接送我和鄭宇往返幼兒園和小學。
她給我們做好吃的,買新衣新鞋新玩具。
那段時間鄭宇也難得給了我好臉色。
有時候遇上鄰居,對方會開玩笑地問:「鄭宇,這是你的小妹妹啊?」
鄭宇就會看向我。
小小的人兒眼裡還有些嫌棄。
但還是會別扭地「嗯」一聲。
是啊,我是鄭宇的小妹妹!
我和鄭宇都沉浸在快樂當中,以至於沒有發現越來越沉默的爸爸。
我六歲那年,媽媽的病突然急轉直下。
她住進了爸爸的醫院。
爸爸每天來回醫院和家裡,後來幹脆住在了醫院。
他託了鄭宇奶奶來家裡照顧我們。
我們那時年紀小,但也知道媽媽生了很嚴重的病。鄭宇也不愛偷偷欺負我了,每天都聽話地上學放學,就是話也越來越少。
「你媽得這個病,前前後後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本來家裡已經很緊張了,還偏偏要花兩萬塊買這麼個小丫頭來!兩萬塊啊,花你媽身上多活兩年不好嗎……」
鄭奶奶嘮嘮叨叨地抱怨。
我從桌上的拼圖抬起頭來。
正對上鄭宇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那時就知道,
他大概又想把我丟了。
因此,當他把我從幼兒園帶出來,一直帶到火車站登上一輛火車時,我並有哭鬧和反抗。
隻是在他想要走時,抓住了他的衣角。
「對不起哥哥,我會還錢的。」
我眼巴巴的看著他,強忍著眼裡的淚意。
鄭宇躲開我的視線,別過頭。
「你還不起!」
5
鄭宇走了。
火車也緩緩開動。
大概是天意,中途我被一個細心的列車員發現了。
他問我為什麼會一個人在火車上。
我說是和哥哥走散了。
我不知道鄭宇還要不要我。
但我還想要他這個哥哥。
列車員牽著我找到了列車長。
等到了下一站,已經有得到消息的車站人員等在了站臺。
他們帶我回了值班室讓我休息了一晚上。
第二天帶著我坐上了返程的火車。
爸爸和警察已經等在了火車站。
交接好後他把我帶回了家。
一路上,爸爸的手都在抖。
他哽咽著對我說:「爸爸對不起希希!」
我直起身,小心地為他擦掉眼角的淚。
「希希要謝謝爸爸媽媽才對!」
要不是爸爸媽媽,希希就不是「希希」了。
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也沒有哥哥。
回到家,鄭奶奶和鄭宇坐在客廳沙發上。
爸爸沉默地進門換鞋,牽著我進屋。
然後走到客廳,揚起手打了鄭宇一巴掌。
「爸爸!」
我嚇得拉住他。
爸爸的手在抖,渾身都在抖。
鄭奶奶也跳起來一下子擋在鄭宇身前:「這事兒是我的錯,不該在孩子面前亂說。孩子這麼小,你打他幹什麼!」
鄭宇捂著臉,半邊臉被打得通紅。
他眼裡蓄著淚,卻倔強地抿著唇不肯哭出來。
爸爸卻哭了。
他彎下腰去,抱著頭把自己埋在腿間。
哭得身體直抖。
他說:「小宇,她是你妹妹!
「是你妹妹啊!」
6
第二天,爸爸帶我和鄭宇去看媽媽。
我們已經半個多月沒見過媽媽了。
她躺在病床上,好像換了個人。
身上像是被吸幹了精神氣,像小區裡那一棵即將枯萎的海棠樹。
媽媽看到我們,眼睛亮了。
她揚起插了管子的手,朝我們揮了揮。
「希希,小宇!」
我走過去,撲在媽媽的病床前。
隻覺得喉嚨裡像堵著什麼,眼睛不自覺地就湿了。
「媽媽你痛不痛啊?」
這麼多管子插在身上該有多痛啊!
媽媽卻笑了笑搖搖頭:「媽媽一點兒也不痛!」
媽媽一定是騙人的!
她抬起手輕輕地把我的碎發別到耳邊。
看我的眼神盛滿了溫柔。
「昨天老師說你沒去幼兒園,怎麼了?」
媽媽就是生著病也在關心著我。
我說是生病了才沒去。
媽媽摸上我的額頭。
像小時候哄我一樣,輕軟著嗓子道:「希希乖乖,痛痛都飛走!」
我的眼淚吧嗒吧嗒掉。
也學者她的樣子爬上病床。
小手摸上媽媽的額頭:「媽媽也乖乖,痛痛都飛走!」
我看見媽媽紅了眼眶。
又別過頭去輕輕擦掉。
不叫我看見她哭了。
「小宇怎麼不過來啊?」
她看向一直在病房門口的鄭宇。
我也轉頭去看他。
鄭宇比我還要久沒見媽媽,他被媽媽的樣子嚇到了。
一步一步走到病床前。
一聲「媽媽」沒喊出來,就哭了。
媽媽紅著眼眶安慰他。
「小宇以後要好好照顧希希,她是你妹妹!」
鄭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抽噎著,也摸上媽媽的額頭。
「媽媽要……要乖乖,痛……痛痛就都飛走了!」
一旁的爸爸轉過頭去抹起了淚。
媽媽也再也忍不住哭了。
她說好遺憾啊!
她還沒有陪著我們長大……
沒有看著我們上學,工作,結婚……
沒有看到我變成最漂亮的小女孩兒……
真的好遺憾!
回到家,爸爸和鄭宇說了一整夜話。
其實媽媽的病很早就復發了。
當年為了治病,媽媽把肚子裡五個月的孩子引產了。
是個女孩兒。
雖然手術後很成功,但這個被流掉的孩子一直是媽媽的心病。
所以後來當爸爸把我抱到她面前時,媽媽覺得就是上天注定好的,我就該是她的女兒。
我的到來讓媽媽快枯萎的生活重新燃起了生機。
爸爸對鄭宇說。
他該謝謝我。
謝謝我來到這個家!
可我多希望我真的有超能力。
能讓媽媽一直一直陪著我們!
7
媽媽在秋天的時候去世了。
她看著我和鄭宇背起書包,在新一個開學季走進了校園。
在一涼爽的清晨安靜地走了。
爸爸瘦了一大圈,整個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來歲。
辦完媽媽的喪事,他把二人的合照擺在臥室的床頭櫃上。
緊接著第二天就照常去上了班。
他說醫院還有很多人等著他去救。
他沒時間頹廢。
鄭奶奶搬了進來照顧我和鄭宇。
她不喜歡我。
但再也沒在我們面前說過什麼話。
隻對鄰居聊天時,說我是「看著可憐領回來的丫頭片子」。
不是孫女。
我上小學時,爸爸為我在飯店請了兩桌宴席辦了個簡單的升學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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