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禮因為對我的愧疚之情,這幾天戲一排完,總是跟在我的身後。
他似乎以為那天我提的離婚不過是說的氣話,覺得我哄哄就能哄好。
孟婉欲說還休地看了沈知禮好幾眼,這一次他倒是狠下了心沒去理。
他說孟婉隻是他的妹妹,自小體質弱,便總想著多照顧一些。
他還說我們已經結婚了,我才是他的妻子,他會學著多愛我一點。
我算了一下日記本上的時間,這個時候是他嘗試著想要愛我的時候。
「沈知禮,愛是不能勉強的。」
他眼神中幾多掙扎,最終都化為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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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青,我會對你好的。」
不過他既然願意,我自然要抓住這樣的機會,沈大導演親自指導演技的機會。
化妝師替我上完妝後,化妝室裡隻剩下我和他二人。
這場戲是楚知年引發動亂,暫時走上歧途後,與悟能和尚的一場辯法。
如何媚而不俗,賠笑賠得還得有風骨,老實說我有些摸不準。
鏡子裡的女人,大紅的唇,蜷曲的頭發,襯出玲瓏曲線的旗袍,很不像我。
我天生一張很硬的臉,眉眼間都有些凌厲,這樣嫵媚的妝容很少嘗試。
搖曳生姿,我起身拽住沈知禮的領帶,向前一帶。
彼此之間不過寸餘,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你說苦海無涯,大師何不親自度我。」
我的唇無意間擦過他的臉頰,彼此氣息交纏。
沈知禮的氣息有一瞬間的紊亂,紅意順著耳朵攀爬上來。
上一輩子,我從來不曾在沈知禮面前有半分出格的舉動,書上說那方面不行的男人,心思總會敏感些,所以我總是小心翼翼地維護他的自尊。
我克服所有肉體上的私欲,隻願意與他有靈魂的共振。
到頭來不過笑話一場。
「沈大導演,覺得如何?」
我推開沈知禮,坐在椅子上,點燃一支煙,淡淡地問。
煙霧繚繞中,我望見沈知禮晦暗不明的眸子,半晌他語氣艱澀:
「青青,《遠方》排完後,我們好好地在一起,我會努力愛你的。」
多可笑,為什麼愛我成為一種需要努力的事情,可惜我不需要這種施舍的愛。
我緩緩吐出一口煙,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可是……沈大導演,我後悔了,一個不行的男人,怕是配不上我呢!」
不巧,門外剛好有人經過,聽到這話,跑得飛快。
真不巧,那人還是個大嘴巴,沈知禮不行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電影圈。
13
《遠方》後續的拍攝時,大家總是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悄悄交換眼神。
在沈知禮的黑臉下,《遠方》還是S青了。
配合完後續的宣發後,我將草擬好的離婚協議書遞給了他。
我語氣誠懇:
「沈知禮,你若是喜歡孟婉,就努力去爭取,不要再錯過一輩子了。」
「沈知禮,我送你的最後一份禮物,就是自由。」
於沈知禮,我恨過,剛得知真相時恨不得S了他。
但相伴五十餘載,我與他的關系其實已經很難說清楚到底是什麼。
在這段婚姻中,除了愛與孩子,該有的尊重關心沈知禮都給足了我。
放過他,也是放過我自己。
可是沈知禮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神色有些茫然。
我嘆了一口氣,人好像總是在錯誤的時間裡,做一些莫名的事情。
「沈知禮,好好的。」
我放下了離婚協議後,起身離開了咖啡廳。
三月的天,還有些涼意,風一吹過,森森的寒意。
我反而覺得終於輕松了下來,餘後的人生我隻為自己而活。
《遠方》拍完後,我出去玩了一段時間,將自己從楚知年的人生中走出來。
中間的時候,魏青山來找過我,他邀我出演電影《年華》。
魏家的小少爺,制片當煩了,準備演部戲。
如果我不曾記錯的話,孟婉曾憑借這部戲出戰國外電影節。
我記得很清楚,鎂光燈閃爍下,孟婉挽著沈知禮的胳膊,從紅毯深處緩緩走過。
那時心中湧起的不甘與酸澀,在後面的很多年時時與我相伴。
我接下了這部邀約,入了沙漠,誰知一入就是三年。
三年來,基本斷絕了與外界一切的關系,全身心地投入到戲當中。
《年華》的導演是圈裡有名的鬼見愁,沒人知道戲會何時拍完。
有一段時間,我真的覺得這部戲永遠不會S青了。
沒戲的時候,就找了個無人的小角落偷偷地哭。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紅著眼眶的魏青山。
於是畫面就變成,我和魏青山抱在一起埋頭痛哭。
哭累了,就躺在偌大的沙漠裡,看滿天的繁星。
宇宙那麼大,人類如此渺小,這樣想想,好似所有的過往都不再重要了。
魏青山總是喜歡誇我,誇我今天的戲又演得多麼多麼好。
誇我氣色好,誇我會講話,連我幾天沒洗的頭,他也會誇有特色。
盡管我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我很好,沈知禮不喜歡我是他沒有眼光。
可又時不時會陷入無限的內耗當中,直到魏青山日復一日地誇。
慢慢地,我終於好像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很糟糕的人了。
魏青山向我表白時,我的心跳得很厲害,我想這說明至少我不討厭他。
我答應了他的告白,那些不得圓滿的過去終究消散在空氣中。
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淡忘一切事情啊,比如傷痛,比如愛恨。
14
《年華》S青以後,我從沙漠出來的時候,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哦,對了!《遠方》獲了國內電影大獎,評獎組動用所有的關系都找不到我。
於是陰差陽錯中,我成了歷史上,唯一拒領獎項的影後,無意中反倒為我造了勢。
聽說沈知禮和孟婉結婚了,不知怎麼又離婚了。
孟婉來找過我,短短幾年,她臉上是遮蓋不住的疲倦。
粥粥是個難帶的孩子,我想她已經充分領教了。
這段三角關系中,孟婉似乎永遠是個局外人。
她總是什麼都不求,隻是沈知禮單方面地為她計劃好一切。
到了最後,她也隻是在沈知禮的墳前哭著說了句: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對我的愛。」
可是真的不知道麼?
她與他相處的日日夜夜,真的不知道沈知禮愛她麼?
我拿了兩顆方糖,糖沉入杯底的時候,我忽然問道:
「你喜歡沈知禮麼?」
孟婉愣了愣,低頭出神地望著手中的勺子,語氣幾分悽涼:
「怎麼不愛呢?」
她忽然又笑了:
「可是楊青,我不像你,我更愛自己。」
孟婉走後,我一人在咖啡館中坐了許久。
直到魏青山笑著從雨中向我奔來,似乎驅散了一切的陰霾。
所以歸根結底,孟婉隻是一個自私的人,她或許喜歡沈知禮,但她更愛自己。
所以可以那麼多年,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沈知禮對她的好,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想評價什麼對或錯,因為都不重要了。
15
我將行李從家裡搬出來的那天,沈知禮站在原地紅著眼眶,SS地拽著我的箱子。
小孩子總是這樣,對失去的東西以為這樣SS抓住就不會離開。
我嘆了一口氣,望了望他:
「沈知禮,我們去個地方吧。」
隻當是做個了結吧。
我帶他去的地方,是三清山的一座道觀,上一輩子我一直想要和沈知禮一起來這裡還願的,隻是終究沒有來成。
晨霧靄靄,我們相對無言地沿著青色石板拾級而上。
「沈知禮,你知道麼?九十九個臺階,我曾經三步一叩首,一點點走過。」
那時,沈知禮出國拍戲,遇到暴徒,生S未卜,無能為力時,我隻能相信神佛。
沈知禮的神色有些不解,但我隻是繼續說下去:
「我曾經很喜歡很喜歡過你,喜歡到放棄了很多。」
他神色復雜,嗫嚅著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隻是切切地喚我:
「青青……」
「沈知禮,你對我隻不過是孩子對失去的東西,開始時總有幾分不舍,很快就會忘記的。」
我又往前走了幾步,這些話原先我是說不出口的,畢竟承認一個人不愛自己是件很傷自尊的事情,隻是如今都釋然了。
沈知禮大跨步抓住我的手:
「青青,不是的!你不是我, 你所說的隻是猜測而已。」
我忽然笑了:
「知禮啊,如果我不曾想要和你離婚, 如果一切都是按照你所想的那樣,順順遂遂地過一輩子,你會愛我麼?」
他沉默了許久, 神情痛苦,卻還是喃喃地道,與其說是對我說,不如說是對自己說:
孟婉還是回國了,初屆影後的回國引起了很大的關注。
「(從」到了山頂的時候,我們遇到一個道士,他攔住了我們,說免費為我們算上一卦。
他望著我, 眯著眼,頗有點神秘莫測的感覺:
「姑娘來自遠方吧?」
我笑笑沒說話, 江湖術士總喜歡說些虛了吧唧的話。
男人輕晃手中的鈴鐺,聲音好似從遠方傳來。
我同沈知禮立在旋渦的中心, 未來席卷而來。
【男主視角·結尾】
沈知禮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他同青青白頭偕老, 相濡以沫了一輩子。
他看到遺稿被曝出的那天,青青茫然地被圍在人群之中, 顯得那般手足無措。
心裡傳來一陣陣的鈍痛,他衝向前, 想要說不是的,卻終究隻是徒勞地穿過簇擁的人群。
他看到楊青為自己,磕遍九十九個臺階,隻為保佑他平安歸來。
看到他們一家三口, 在午後陽光下,拉著手在草坪散步。
那時他的幸福是實實在在的,隻是這樣的幸福太實在了,反倒讓他生出幾分的遐想。
沈知禮是學電影的,電影就是虛構的故事,所以他也為自己虛構了一場夢, 一場遠方的夢。
他不是沒喜歡過孟婉,但也不過是情竇初開時的心動, 隻是得不到的往往更珍貴。
於是在他日復一日的幻想下, 這份愛意變得情深不壽,他再也看不到身邊的人。
大夢初醒, 恍如隔世。
二十五歲的楊青站在他面前,垂眸低頭誦經。
隻是她所求庇佑的人再不是他沈知禮了。
再見到楊青時,是在電影界上,她在眾人簇擁下, 自高處一步步走下。
沒有多餘的墜飾, 因為她本身就是光的代名詞。
卻在望見身邊的男人時,低眉淺笑,挽上他的胳膊。
她本該如此璀璨,隻是她的愛讓他亂了心竅。
沈知禮苦笑著灌下杯中的酒, 朝著夜色走去。
他原本可以很幸福地度過一生,可是終被他自己毀了。
從此,漫漫人生他隻有一個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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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