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不到人皮的第十年,我連廟裡老黃狗的皮都想扒下來。
卻遇到了被侯府趕出門的美妾。
她跪在我的白骨旁,朝案臺燒著紙錢。
「仙姑喜歡美人皮,我討厭這張芙蓉面,我們換一換吧。」
1
我想不到這年頭竟然真的有人專程來到這座破廟。
我以為就算等到我的枯骨徹底化為塵土,我也攬不到一樁人皮生意。
我更沒想到,來的人是榮安侯府的姨娘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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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看中了她的皮,想誘騙她做一樁生意。
楚玉拒絕了我。
那時她才剛及笄,是一個賣炊餅的小姑娘。
半夜三更,她孤零零一個人闖入了我棲身的破廟。
破廟四面漏風,她蜷縮在角落,看到了案臺上的一堆紙錢。
左拜右拜一通,便顫顫抖抖地拿出火柴,點燃了紙錢。
結果便在火光躍動下,瞥到了案臺上我的頭顱。
我待在此處已經七年了,皮肉早已經掉光,被蛆蟲給啃咬了。
隻剩下個難看至極的骷髏頭。
她驚呼一聲。
我陰惻惻一笑,不懷好意。
好不容易有個人過來陪我解悶,我當然要好好嚇嚇她。
可是她接下來一句話讓我傻了眼。
她環顧了下破廟,又瞅了瞅案臺。
最後深吸了一口氣,鼓著勇氣看向我。
「仙···仙姑?」
仙姑?
我預想過她的反應,她應該驚惶失措,覺得自己見了鬼。
然後叫我妖怪或者怪物。
可是為什麼要叫我仙姑呢?
誰家仙姑長我這樣。
我有些詫異,嘴裡尖利的笑聲也停了下來。
直愣愣地看向了面前的小姑娘。
楚玉見我沒有惱怒,立馬朝我拜了拜,嘴裡念念有詞。
「仙姑,小女子實在是走投無路才來打擾你的清修,叨擾了你的清夢,抱歉抱歉。」
「剛才燒紙錢是我冒昧,明日我一定加倍奉還,還望仙姑莫怪。」
2
原來這個人是個傻的。
見到我叫仙姑就算了,還敢留在這拜我。
我嫌棄地看著她。
楚玉卻從筐子裡掏出一個炊餅,放到了案臺上。
「仙姑,這個炊餅是我親手做的,我身上沒有紙錢,你看這個能不能暫時當貢品代替。」
炊餅的香味飄到了我的鼻子裡。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重新審視了她一番。
不錯,很討我歡喜。
但我是個精魅,平時隻會恩將仇報。
我誘騙她:「你燒了我的紙錢,按照規矩,就要和我做生意。」
楚玉小聲問:「什麼生意?」
我打量了她一圈。
嘖嘖嘖,不錯,粗布衣裳下難掩她的豔麗驚人。
好一副芙蓉面美人皮。
我繼續誘哄她:「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把你的皮換給我。」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那,我會S嗎?」
她果然是個傻的。
我翻了個白眼:「你會登上極樂,有大功德。」
楚玉搖了搖頭:「可我不想登上極樂,我想好好活著。」
我沒好氣道:「不行,你已經燒了紙錢,就必須要做這樁生意。」
楚玉頓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哭得我耳朵都起繭了,她才抽抽搭搭地看向我。
「仙姑,我明天再來你做這樁生意好不好?」
「我想要去給我爹娘燒點紙錢。」
說完,她就從筐子裡拿出五個炊餅,一股腦放到案臺上。
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我嘆了口氣,不甘心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又逃了一個。
看來,下次我應該更喪心病狂些,不告訴他們代價。
3
她確實是個千真萬確的傻子。
第二天,我看到來廟裡找我的楚玉,嚇了一跳。
竟然還真敢回來找我?
她這次給我帶了一筐的紙錢,又帶了十個炊餅。
放到我的案臺上,小心翼翼。
「我去祭拜過我爹娘了。」
「仙姑,我沒什麼願望,如果實在要許的話,就求我爹娘在地下安息吧。」
我聞著炊餅香,面色緩和了點。
「我不是告訴過你,你S後會登上極樂嗎?」
「到時候,你不就可以和爹娘團圓了?」
楚玉搖了搖頭:「仙姑,我知道,滿足貪欲被換皮後是不得好S。」
「你不要安慰我了,怪我倒霉,亂燒了紙錢,擾了你的清靜。」
我的謊言被戳破。
我頓時有點惱羞成怒:「我哪裡是在安慰你,算了,我懶得和你做這樁生意了。」
「算我破例,饒你一命。」
小姑娘頓時眼前一亮,笑容都快溢了出來。
她朝我哐哐拜道:「多謝仙姑,多謝仙姑。」
磕頭時,她手腕上的淤青刺眼極了。
我還是舍不得她這一張美人皮。
這張皮總有一天是我的。
所以她手上的淤青,看在我眼裡,就像有人動了我的皮。
於是我連忙問:「你先說清楚,你這手上的傷,怎麼來的。」
楚玉面色一白,連忙去遮。
我立馬召出妖風,將她的袖口和裙擺掀開一部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她的腿上、手臂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淤青。
我頓時心痛得要S,這可是我的美人皮。
「快點告訴我,這傷怎麼來的?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楚玉支支吾吾,最後才說,是她的舅娘舅舅打的。
原來,她爹娘早S,便被舅舅舅娘撫養。
舅娘讓她每天賣一筐餅,若賣不完,便要打她。
她怕極了。
所以昨天生意不好沒賣完,才想在廟裡過夜一晚。
我氣得火冒三丈。
絕對要阻止這對夫婦,不然我的美人皮就毀在她們手裡了。
於是我扳下右手的小拇指,遞給她。
「拿著,這個可以幫你。」
楚玉又驚又喜:「這個可以幫我賣完炊餅嗎?」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出息。」
「這個放到你舅舅舅娘床下,可以讓他們不再為難你。」
楚玉有些躊躇:「那對他們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作用啊?」
我沒好氣道:「沒有,就是讓他們心平氣和而已。」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我陰惻惻一笑。
騙她的。
我是個精魅,怎麼有讓人心平氣和的法術。
其實是吸取舅舅舅娘的精氣,讓他們渾渾噩噩。
自然就沒有工夫折騰旁人。
4
「仙姑,三年前你曾誇過我有一副美人皮。」
「現在,仙姑你還願意收嗎?」
楚玉的聲音很小。
一個活生生的人,可看上去卻比我一個精魅更加沒有生氣。
我看著她形容枯槁的身體,瘦削沒有血色的臉龐,沉默了許久。
「你看起來,受了不少苦。」
楚玉苦笑一聲:「是啊,仙姑你之前說過,我這種人,是一定會受苦的。」
「三年前,你就說過了。」
我確實說過。
自從楚玉在破廟裡見到我後,她便日日來看我。
給我燒點紙錢,往案臺上放一個又香又脆的炊餅。
時間久了,她還會纏著我問東問西。
「仙姑,你以前遇沒遇到可以換皮交易的人啊。」
我吃著炊餅:「這破廟又小又偏,七年裡包括你在內,統共就三人闖了進來。」
「一個是個去京城趕考的書生,他讀書讀成了失心瘋,說要和我做這樁生意,願望是讓他科舉考甲等。」
「我沒有理他,他一個男人的皮,我要來幹什麼?」
「第二個是一個嫁不出去的賣豬女,說要和我做這樁生意,願望是嫁給心上人。」
「我也沒有理她,她那個膀大腰圓的身材,我換來就得找個樹掛了。」
「最後一個就是你,我喜歡你這張芙蓉面美人皮,但是你不換。」
我眨了眨眼,嚇唬她:「不過我知道,你肯定要和我做這樁買賣的。」
「因為這個世道,你這副面容,又這個家世,自然過得會不好。」
後來有一天,楚玉向我告別。
告別前,她帶來了一筐炊餅。
她說,她的舅娘給她尋了個婆家。
去榮安侯府當小妾。
其實就是把她給賣了,拿彩禮錢去給兒子討媳婦。
她紅著眼眶:「仙姑,我以後會再來看你。」
我戀戀不舍地看著她的臉,幽怨道:「記得,下次來見我,和我做這樁生意。」
「把皮給我。」
一語成谶。
楚玉抱著懷裡的小孩,沉默地跪在我的屍骸旁。
我亦是沉默不言。
那時我在嚇唬她,因為想要她的皮。
可是她真站在我面前,我又發現,自己其實沒那麼想要。
想要一副人皮,無非是想走出破廟,沒那麼無聊罷了。
可是三年前那段日子,我並不乏悶。
我瓮聲瓮氣:「你來晚了。」
楚玉苦笑:「是啊,我都快S了。」
她看著懷裡的小孩,紅了眼眶:「還好,我能去陪安兒。」
我看了眼那個小嬰兒。
半個巴掌大的小臉,青紫青紫的。
早就S啦。
估計出生不到幾天,就S了。
楚玉給我燒著紙錢。
一陣風吹過,將煙飄得滿屋子都是。
就連我都被煙嗆住,有點想哭。
楚玉道:「仙姑你曾經說過,給你燒紙錢,就是要和你做生意。」
我心裡沒來由地煩躁:「我騙你的。」
「我當時就是想嚇你,騙你把皮給我。」
「你不是早就知道,和我做生意,是不得好S。」
楚玉扯出個笑容:「沒關系,我本來就活不長了。」
「仙姑喜歡美人皮,我討厭這張芙蓉面,我們換一換吧。」
我應該開心的。
我馬上,就要得到這十年來我唯一看得順眼的美人皮了。
可我沉默了很久:「你的願望是什麼?」
「讓那些欺負過你的人血債血償嗎?」
楚玉磕了個頭:「仙姑,那樣會擾亂你的因果。」
「我這人命苦,沒什麼想要的,就是想著仙姑你曾經說過,你想去外面看看。」
「如果可以,你去外面後,每年給我和我的安兒燒點紙錢就好了。」
她吞下了三年前我給她的那顆丹藥。
全身的血肉便仿佛被抽幹了似的,瞬間幹癟起來。
她像一枝徹底枯萎的花,落到了地上。
變成了沒有皮囊的白骨。
她的皮脫落下來,飄到了案臺上。
我面無表情地將皮換上。
銅鏡下,映著個杏臉柳眉光容鑑物的女人。
精魅骨,美人皮。
我騙了楚玉。
我是畫皮精魅,羅剎惡鬼。
怎麼會怕因果,怎麼甘心隻燒點紙錢。
這樁交易,她給我她的美人皮。
我還她那些人的命。
5
我離開了困了我十年的破廟。
十年裡,我從未想過,我出去的第一件事是挖墳。
尋個一塊風水寶地,砍了一塊百年楠木。
我將楚玉和孩子的屍骨埋了進去,立了塊無字碑。
做完這些,我叫了輛馬車。
從楚玉的家鄉到京城,馬車日夜不停,走了半個月。
到的時候,正是黃昏。
我下車,抬頭看向了侯府的大門。
朱紅色的大門巍峨莊重,其上掛著府匾。
「榮安侯府」。
門口的護衛看到我來了,面色驚詫。
急急忙忙地去院內通報消息。
不出片刻,兩個身著華服的女人帶著一群丫鬟婆子來到了門口。
一個妝容素淨,發髻梳得一絲不苟,盡顯端莊內斂之態。
是侯府的當家主母王夫人。
一個妝容豔麗身姿婀娜,頭上珠翠環繞,揚著一雙丹鳳眼。
是侯府的貴妾江姨娘。
王夫人微微蹙著眉:「楚妹妹,你一個月前突然不辭而別,今日又重新來這侯府門前,你可知罪?」
「身為妾室,本就該安守本分,伺候主家。我知你失子之痛,但你私自離府,乃是讓侯府蒙羞。」
「著實讓我為難啊。」
江姨娘嗤笑一聲:「確實,楚妹妹你這番行為,倒是讓人覺得侯府是南邊的菜市場一樣了,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她眼神打量了我一圈:「該不會,妹妹去私會哪個情郎了吧,畢竟你一走一個月,這清白···」
她掩面:「如此說來,妹妹的孩子便也保不準···所以老天爺才讓你生下個S胎吧。」
兩人一唱一和,要把我的罪名做實。
楚玉的美人皮給了我,附帶了她的記憶。
通過記憶,我知道這一妻一妾一直以來便不和睦,處處針鋒相對。
但是在欺負楚玉這件事上,倒是齊心協力。
我抬眼看向她們,隨口扯了個謊。
「安兒離開人世,我的家鄉有個習俗,說是把新生兒的骨灰撒在娘家的墳前,便可消解怨氣。」
「如若不然,這怨氣便會纏住這一家,阻礙這一家的子女緣。」
「我害怕告訴侯爺和夫人,會被認為是鬼神虛妄之說。」
「但是我又實在不敢觸這個霉頭,所以才去了家鄉為侯府解禍。」
江姨娘面色微變,不再像剛才那樣囂張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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