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晏邊城在外面有人時,我已經三十一了。
十八歲的蘇心慈,被晏邊城縱的無法無天。
衝撞我的車撵不說,還敢依仗身孕向我叫囂:
“我懷的可是晏侯爺唯一的子嗣,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能斷了晏家的血脈!”
她卻不知,若沒有我,晏家的血脈早就斷了!
1.
祈福回府的路上,有人衝撞了我的車撵。
這本不是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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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車撵竟然被攔停了許久,這事情就有些蹊蹺了。
京城中無人不知道,標著皇室和安樂侯府雙重徽記的車撵,乃我昭華公主獨有。
更何況,前面還有侍衛開道。
我實在想看看,究竟是誰,敢攔我的車撵。
“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片刻後,一名年輕女子被綠雲帶到我的面前。
雪面雲鬢,身段妖娆,倒是個美人。
隻是腰身略粗了些,竟已有六七個月的身孕。
這樣重的身子,早該在家中休養。
可偏就這位身懷六甲的女子,能無視車前儀仗,直直撞上我的車撵。
若說不是故意,也未免太過牽強。
有點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她腰上懸著的那枚玉佩。
精雕細琢的和合如意,是我大婚時送給晏邊城的禮物。
我還提醒他,此乃父皇御賜之物,千萬不可丟失。
他也曾愛不釋手,日日佩戴。
但後來,就沒再見過了。
我問起時,晏邊城說此物貴重,他已妥善收藏。
沒想到,時隔數年,被晏邊城妥善收藏的和合如意佩,會出現在這位陌生女子身上。
我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名女子。
穿金帶玉,盡顯富貴。
就懷了身孕,卻仍梳著閨閣女子的發型,讓人看著別扭。
但她自己卻無半分羞慚,甚至還頗有自豪的樣子。
見了我,不跪也不拜,隻略欠了欠身。
“見過昭華公主,民女身子沉重,不能行跪拜之禮,還請公主見諒。”
我撐著額頭笑了笑,沒說話。
緋葉上前兩步,照那女子的臉便是一記耳光。
似是沒想我會直接動手,那女子愣了愣才開始哭嚎。
“公主怎能無故打人?”
“民女隻是懷有身孕,行動遲緩,退讓的慢了些而已,怎麼就衝撞了公主?”
“公主也是女人,又何必以身份壓人,為難一個孕婦?”
“莫不是因為公主無福生育,心生嫉恨,所以才對我這懷孕之人格外苛待嗎?”
我輕輕勾唇,眸間卻盡是冷意。
“緋葉,打輕了!”
2.
京城中但凡有點人脈的,都知道一個不能言說的傳聞——
昭華公主年少時寒氣入體傷了身子,尚未成婚就已不能生育。
傳聞是真的,我的確不能生育。
還因此讓父皇駁了晏邊城求娶昭華公主的折子。
最後是晏邊城在宮門前跪求三天三夜,發下“如負昭華,不得好S”的毒誓,父皇才允了這樁婚。
成婚十四年,我的確未能生下一子半女。
但從未有人敢用此事,來我面前挑釁。
眼前這位女子,真真好膽色。
或者說,真真有恃無恐。
綠雲小心翼翼地給我撞紅的額頭上藥,嘴裡猶在憤憤不平。
還怨我心不夠狠,沒讓緋葉打爛那賤人的嘴。
她試探著開口:“殿下,那玉佩……”
額頭的脹痛慢慢消退,心裡的那根刺卻越埋越深。
“叫如風回來,本宮有事要他去做。”
如風來的很快,我回到安樂侯府時,他已等在廊下的陰影裡。
他原本是皇姑母的暗蘇。
我與晏邊城成婚,皇姑母氣我糊塗沒腦子,連我大婚都未到場,隻派如風了來送賀禮。
賀禮是皇姑母的親筆信——
【如風是我最好的暗蘇,但我希望昭華永遠用不到他。】
我感激皇姑母的周道,亦明白皇姑母的苦心。
所以,我放著如風在我身邊逍遙了十四年。
十四年啊!
我看著廊下依舊筆挺的身影,不由問了一句:
“人心都變了,你的本事可還在?”
“回殿下,不敢稍有懈怠。”
那就好。
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人,總是少數。
3.
晏邊城回來的比平日晚了一個多時辰,我已經用過晚飯。
他沒有絲毫抱怨,先緊著湊過來,看我額頭的撞傷。
“怎麼傷的這樣嚴重?疼不疼?暈不暈?”
眼中切切,盡是深情。
我細細打量著這張三十年都不曾看厭的臉,沒能瞧出半分破綻。
如今三十六歲的安樂侯早已不是當年愛憎分明的少年將軍。
不會把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
我猶在走神,晏邊城已經對著緋葉和綠雲發起了脾氣。
“你們是怎麼伺候公主的,能讓公主傷成這樣?”
緋葉和綠雲一言不辯,齊齊跪下請罪:“請公主殿下責罰。”
這我就不高興了。
她們兩個從小就跟著我,說句情同姐妹也不為過。
他晏邊城有什麼資格責罵發落?
而且,事發突然,與她們又有什麼關系?
更何況,說了這半天,從頭到尾,他都沒問過一句衝撞我的罪魁禍首誰。
我拿下額上的藥帕,隨手摔在一邊。
冷冷道:“侯爺既如此關心,怎麼不問問本宮這傷是怎麼來的?”
成婚十四年,這是我第一次叫晏邊城侯爺,也是第一次自稱本宮。
可晏邊城根本未聽出我話裡的異樣。
他垂眸避開我的審視,撿起藥帕,替我重新敷上。
“是我關心則亂,昭華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又起身親自扶起緋葉和綠雲。
“我聽說有人衝撞了昭華的車撵,又見她受傷,太過擔心著急,說話才沒了輕重,還請兩位姑娘見諒。”
既然太過擔心著急,為什麼還要晚歸一個多時辰呢?
我一瞬不瞬地看著晏邊城。
“所以呢,侯爺怎麼不問問,衝撞我的人是誰?”
“還是說,侯爺早就知道?”
4.
我小看晏邊城了。
他縱容一笑,似在包容我的無理取鬧。
“昭華還是像小時候一樣,自己心裡不高興,就逮著別人不依不饒。”
旋即,又斂了笑,帶著些許嫌惡道:
“聽說衝撞你的那個姑娘是翰林院編修蘇謹之女,自幼喪母少了教養,昭華就別與她計較了。待明日我去殿上參蘇謹一本,讓他嚴加管教就是。”
我笑笑。
“姑娘?那女子明明懷有六七個月的身孕,如何還是姑娘?”
晏邊城不自在的咳了一聲,似是不願背後說人。
“她……聽聞她尚未婚配,應該算是姑娘。”
“是嗎?”
我淡淡道:“那的確該好好參上一本,能養出如此不知廉恥的女兒,那蘇大人也不會是個好官。”
我瞥了眼晏邊城微蹙的眉心,字字如刀。
“還有那與她私通的奸夫,居然敢縱著未婚先孕的閨中女子招搖過市,衝撞公主車撵,想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夠了!”
晏邊城到底還是沒忍住,變了臉色。
“昭華,何必如此言辭惡毒?再怎麼說,那腹中孩兒也是無辜的。”
無辜嗎?
奸夫淫婦之子,何談無辜?
我笑了笑,轉了話題。
“侯爺是因為你我沒有子嗣,所以才會如此憐惜那女子腹中的孩兒嗎?”
“怎麼會!”
晏邊城否認的太快,反倒讓我覺得是在遮掩什麼。
他一把將我摟入懷中,緊緊抱住。
“昭華,別說這樣的話!你知道的,我隻要你,就足夠了!”
我被晏邊城抱在懷裡,仿佛他失而復得的珍寶。
可我也無法看到他面上的神情,究竟是疼惜還是嫌惡。
不過,不重要。
從我懷疑他的那一刻起,他在我這裡就什麼都不是了。
“晏邊城,大婚時,我送你的那枚和合如意佩還在嗎?”
晏邊城挨著我的身子有一瞬緊繃,又慢慢放松。
“當然,那可是昭華送我的禮物,我自當好好珍藏。”
“晏邊城,你最好是!”
5.
我以身體不適為由將晏邊城趕去了書房。
聽說半夜時,因為公務又被人叫出了府。
笑話!
安樂侯不過是一個闲職,能有什麼要緊公務需要半夜去辦?
不過是與人私會的借口罷了。
然而這樣拙劣的借口,晏邊程用了無數次,我也信了無數次。
因為晏邊城不隻是與我成婚十四年的驸馬。
還是我從小叫到大的“阿晏哥哥”。
我出生時,他是皇兄的伴讀。
可他陪我比陪皇兄更多。
他寧肯被太傅打爛手心,也要上樹給我摘最紅的果子。
他不會遊泳,卻因為我的一時好奇,敢下水為我採最新鮮的蓮子。
後來,他為了娶我,甚至交出兵權,在宮門前跪了三天三夜,發下毒誓要一心待我。
可時移事易,他去對別人好了。
如風帶回來的證據明明白白告訴我,晏邊城騙了我三年。
三年前,晏邊城出城踏雪,救了被雪所困的蘇心慈。
在得知她年幼喪母,受盡庶母欺凌後,又心生憐惜,時時照拂。
這一照拂,就照拂到了床上。
晏邊城心疼蘇心慈受庶母苛待,便將蘇心慈她接出蘇家。
買房置業,裁衣添妝,在我眼皮底下養起了外室。
起初還知道顧忌,但從蘇心慈有了身孕之後,她的心就大了,晏邊城的心思也多了。
蘇心慈想要母憑子貴,逼宮上位。
而晏邊城,忘了曾經的誓,想要這個孩子。
所以,他對蘇心慈予取予求,隨叫隨到。
甚至在我腿疾發作時,他都陪在蘇心慈的身邊,任我高燒三日不退。
6.
那時正值三九,是一年裡最冷的日子。
我去廟裡為父皇母後祈福,跪的久了便引發了腿疾。
先是疼痛難忍,後又發起高燒。
緋葉和綠雲慌了手腳,連派數十人去尋晏邊城。
然而,尋遍京城,硬是不見蹤影。
兩天後,我燒退回府。
又過了一夜,才見到了姍姍來遲的安樂侯。
他心疼的雙眼泛紅,跪在我的榻前求我原諒。
說自己不該以公事為重,讓我一個人去上香祈福。
更不該因大雪封路耽誤行程,讓我獨自承受病痛煎熬。
心盲眼瞎的我不明就裡,還忍著腿疼,佯裝無事,讓他不要擔心。
如今我才知道,那三天,晏邊城就在京城。
正陪著剛剛懷孕的蘇心慈在別院聽雪賞梅。
他怕不是忘了,從十六歲之後,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大雪和梅花。
那會讓我想起那個S了很多人,讓我不能生育,落下腿疾的冬天。
或許他沒有忘,就是故意的。
否則怎麼會在那樣特殊的日子裡,拋下我,去陪別的女人?
就是他一次次的縱容,才讓蘇心慈有了底氣,敢攔下我的車撵,挑釁我這個發妻的尊嚴。
而且,事發後,晏邊城第一個想到的,也不是我這個發妻,而是被我“欺辱”的新歡。
晚歸的那一個多時辰裡,不知他又許下了多少承諾,才能哄得懷中嬌客放他歸家。
以至回來時,他的衣衫上還沾著濃濃的脂粉香。
心不是不痛的。
那是我親自救下的少年將軍,也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
曾經,我以為他待我的心是一樣的。
沒有哪個男人,能為了迎娶一個公主而放棄手中兵權。
但晏邊城就這樣做了。
皇姑母告誡我說,晏邊城求娶我,不是因為喜歡,而情勢所逼。
今日他能為了我放棄兵權,他日也會為別的東西放棄我。
我當初不信。
可如今樁樁件件,不由我不信。
曾經發誓一心待我的少年,在我看不見的時候,一次又一次違背誓言,將自己送入深淵。
7.
晏邊城回來時,我還在燈下擺弄筆墨。
本來是想寫合離書的。
緋葉和綠雲不肯,定要我休了晏邊城才肯讓我落筆。
可我還是有幾分不忍心的。
幾番拉扯之下,反倒一個字也沒寫成。
偏晏邊城還能含笑問一句:
“昭華,你們在做什麼?好生熱鬧。”
緋葉和綠雲立時沉下臉,行禮退了出去。
我瞧著眼前眉眼含情的英俊男人,發現自己已經看不透他了。
半個時辰前,他懷裡摟著別的女人,言笑晏晏地描畫著腹中孩子的長相和前程。
眼下,他又握起我的手,一起寫下“旦暮共苦樂,白首不分離”的詩句。
我手一抖,那個“離”字走了形,變得醒目又醜陋。
“昭華,你最近怎麼了?”
“晏邊城,我們和離吧!”
我倆的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沉默。
半晌,還是先開口,將方才的話重復一遍。
“晏邊城,我們和離吧。”
晏邊城眉心一跳,斂著目光就是不肯看我。
“昭華,可是飲多了酒?怎麼好好的,說起醉話來了?”
說著,又急急去床邊張羅。
“醉了就早些休息,莫要胡亂說笑。”
我坐著不動。
“晏邊城,一個時辰前,你在哪裡?”
晏邊城終於看了過來,眸色沉沉。
“我下值時與陳御史碰上,在楊柳巷的酒館裡喝了兩杯。”
他倒是聰明。
給蘇心慈置辦的宅子就在楊柳巷。
如果我是道聽途說,亂吃飛醋,這就被他說服了。
恐怕連陳御史那裡,也早就知會打點過。
我笑了笑。
“晏邊城,你是真的不怕天打雷劈啊!”
8.
我拿過一疊空白紙箋,在上面寫下一個日期——
景和五年臘月初十。
那是三年前,晏邊城初遇蘇心慈的日子。
然後是第二個。
景和五年臘月二十八。
晏邊城與蘇心慈第二次私會日子。
第三個。
第四個。
……
直到景和六年冬月初五。
那是蘇心慈診出身孕的日子。
我坐在窗下,等了整整一夜。可直到天亮,晏邊城也沒回來。
那是我和他成婚以來,他第一次徹夜未歸。
我停下筆,一滴淚落在雪白的紙箋上,將那個日期緩緩洇開。
那個眼裡心裡隻有我的阿晏哥哥S了。
晏邊城面色煞白,還在強作鎮定。
“昭華,你醉了,別寫了,我陪你去休息。”
我摔下筆,憤然扯開他的衣襟。
胸膛鎖骨上,果然滿是曖昧的紅痕。
甚至,還有幾個淺淺的牙印。
我幹嘔一聲,連眼淚都嗆了出來。
“晏邊城,你太惡心了!連蘇心慈那麼重的身子都不顧忌嗎!”
晏邊城掩起衣襟,也掩住眼裡的慌亂和狼狽。
“不是你想的那樣!”
緋葉和綠雲聽到動靜,在門外喚了聲“公主”。
我緩緩吸了口氣,壓住心裡翻湧的憤怒和惡心。
做回我金尊玉貴的昭華公主。
“準備湯水,我要沐浴。”
在香湯中泡了許久,才勉強壓下心裡煩鬱。
可那間臥房我是再也不想進了。
“綠雲,讓人備車,我要回公主府。”
綠雲應聲去了,緋葉來替我更衣梳妝。
“殿下,您又有白頭發了。”
我看著鏡中風華依舊的自己,無所謂的笑了笑。
“留著吧,不用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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