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掛枝頭 - 第3章

 


“明日,你就離開這裡吧。”


馮墨原本伸出的手驀地收回,一邊後退一邊搖頭:“我不走!”


 


“別倔!”阿娘硬是塞到他手心裡,不準他拒絕:“你不走,你阿娘怎麼辦。”


 


他們還說了些什麼我沒有聽清,馮墨最後接過銀票。


 


他本來就要走的,來這裡隻不過是陪我最後的光景,他走後就能參軍,就能保家衛國實現他的願望了,我應該為他高興才對。


 


“你明日何時離開。”


 


馮墨倒水的手頓了頓,端到我面前:“我不走。”


 


我蹙眉:“你不想參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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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軍隨時都可以,不著急。”


 


我還想再問些,他就走了,說給我準備晚膳。


 


10


 


這些天我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一開始還能說上兩句話,到後面就開始胡言亂語,醒來的日子越來越短暫。


 


我知道我病的不輕,我腦子是清醒的,隻是總處於混沌。


 


我記得哪位大師說過,快要S的人就是這樣,有時候感覺自己上天堂,有時候又回來了,所以我想,我應該是快要S了。


 


我想去天堂看看大姐過的好不好,讓她等等我,下輩子還要做姐妹。


 


我跟阿娘說,我看到大姐了,我還沒說完阿娘就哭了,我就不敢跟她說了。


 


阿爹請了城中所有的大夫,無一例外都是一樣的結果,他抓著大夫的手,一遍遍的說“救救我女兒”“救救平安”,他對著他們鞠躬致謝。


 


年過半百,頭發已經花白,卻為了我整日奔波,短短幾天,背都彎了幾寸。


 


馮墨一如既往的陪著我,他從二姐的房間找來我以前喜歡的話本,挨個念給我聽,念到某些地方,忍不住偷偷笑起來。


 


“聽二姐說,你當初看到這裡哭了?”


 


我氣想揍他,抬起手又無力的放下,他便抓起我的手放在他耳朵上:“擰吧,消消氣。”


 


馮墨將我照顧的很好,甚至比嬤嬤來貼心,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身子有所好轉,可以下床走動走動了。


 


我說我想出去玩,去看看外頭的世界,我怕再不出去走走,就沒有機會了。


 


馮墨套了馬車,準備好幾日的吃食和穿衣,帶著我離開沈府。


 


我們先是去遊了湖,這個時候的湖水最是碧綠,清澈的能照出人的影子。


 


然後去踏青,放風箏,馮墨不僅會做花燈,還會做風箏,而且他做的風箏是飛的最高的,把那些公子小姐們豔羨的不行。


 


最後去寺廟上香。


 


馮墨不願意去,他說如果真的有用,我的病早就好了。


 


我牽著他慢慢走上去,告訴他,那就麻煩你替我多燒一炷香吧,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在外頭玩了幾天,把城中所有角落都走了遍,還在城外轉了幾圈,我本想再走遠些,無奈身子不爭氣,提前回府了。


 


晚上我窩在阿娘懷裡,緊緊摟著她的腰,像小時候那樣。


 


阿娘也輕輕拍著我後背,給我講故事,她說從前有隻小鴨子和娘親走丟了,小鴨子找啊找,找了很久很久,終於找到娘親了。


 


“娘親說,孩子,你長大了,也不需要我了。”


 


我撇了撇嘴:“平安需要娘親。”


 


阿娘抹著淚,聲音哽咽:“可是娘親沒用,照顧不好平安。”


 


我埋進枕頭裡:“平安不怨,平安很開心,平安想讓阿娘也開心。”


 


我說我想嫁人了,想和馮墨成親,爹娘立馬著手安排。


 


11


 


他們聘請全城繡娘加快為我趕制嫁衣,把院子全掛上紅燈籠,請了最好的畫師給我和馮墨畫像。


 


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感覺身子不難受了,能吃能喝能跑,帶著馮墨親自上街挑選成親所用的東西。


 


我想給他多做幾身衣裳,他來來回回就這幾套,讓嬤嬤給他量體裁衣,他就是不肯。


 


看著他進去試衣裳後,我出門來到醫館。


 


我對自己的身體很清楚,這個情況絕對不正常。


 


大夫讓我回家想吃什麼吃什麼,不要生氣不要傷心,開心最好。


 


這是民間所說的,回光返照。


 


“多謝。”


 


我笑了笑,回去找馮墨,等他試完了,我也要試呢。


 


僅用一天時間,府裡全部裝扮完畢,燈火通明,把來往的百姓引得駐足觀望,都在好奇這裡是怎麼了。


 


阿娘拿出她的壓箱底發冠,說是外祖母當初傳給她的,特意留給我的。


 


她為我梳著頭發,嘴裡念著吉祥話,說到最後自己泣不成聲。


 


嫂嫂摸著我的臉,替我點上胭脂,她說:“不能哭,新娘子要笑,哭了就不美了。”


 


我咧開嘴笑起來。


 


沒有接親,沒有堵門,我們直接拜天地。


 


馮墨敬完茶,跪下磕了三個頭,他說,往後平安就交給他來照顧。


 


爹娘信他,我也信他,這段時間他確實將我照顧的很好。


 


阿娘把我的手放在他手心裡,一遍遍的說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可是,我得失約了。


 


這一次我徹底病倒,合卺酒都沒來得及喝。


 


12


 


馮墨飛奔出去給我找大夫,我不想讓他擔心,但還是沒忍住,嘔出很多血,我趕緊擦幹淨。


 


好在是紅色的嫁衣,看不出來。


 


大夫這會兒什麼過場話都不說了,直接讓爹娘準備後事吧,我這具身子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周圍的人哭做一團,鬧哄哄的,隻有馮墨沒有哭,他攥緊拳頭轉身就走。


 


“我再去找其它大夫。”


 


我叫住他:“別找了,都一樣的。”


 


將S之人,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我把其他人都摒退,隻留下他。


 


我說那日我跟你說的話記住了嗎,在院子的大樹下有珠寶,還有床下和衣櫃下,等我S了,你就帶著這些離開沈府,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過日子……


 


“可我們,剛剛成了親。”


 


我頓住。


 


“我們剛剛拜了天地,拜了高堂,阿娘還說,讓我們以後要好好的。”


 


他靜靜的,輕聲說著,在安靜的屋裡顯得聲音很大。


 


蠟燭燃燒發出噼裡啪啦輕微的響聲,他就跪坐在我跟前,拿出手帕替我擦拭嘴角的血跡。


 


燭光搖曳,他的眉眼在陰影下更加耀眼好看,讓我想起花燈節那日,在一片煙火中,他眼中的光像天上的星星,裡面倒映著我的模樣。


 


“那天,你許了什麼願?”


 


他笑了:“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撅著嘴:“可是,我都跟你說了呀。”


 


“那實現了嗎?”


 


我點點頭:“實現了。”


 


你很快就能去參軍,去保家衛國,完成你的夢想。


 


他輕輕摩挲著我的臉頰:“我許的是,希望平安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我一下就笑了:“果然,說出來就不靈了。”


 


13


 


這一晚所有人都沒睡,在我床邊陪了我一晚上。


 


我半夢半醒,醒來的時候總說胡話,睡著的時候不安分,要大姐,要二姐,可是她們都不在。


 


阿娘想差人叫二姐回來,我沒同意。


 


如果她知道我S了,會支撐不下去的,她說,這條命如今是替我們活著,隻有我們好好的,她才會好好的。


 


大姐的離去讓她一夜之間仿佛變了一個人,規矩了,懂事了,笑起來嘴角淺淺的。


 


可是大姐走後,再也沒誰能讓她笑了。


 


再次醒來,外頭天已經亮了,陽光從窗戶照進屋子,落在我身上,可我感覺不到暖和,好冷啊。


 


馮墨在屋子裡點炭火,我看到他額頭上汗珠大顆大顆的落,鼻尖和額頭一層亮晶晶的薄汗。


 


進進出出的人都熱的擦汗水,臉燒的通紅通紅的。


 


可我還是很冷,冷的發抖。


 


我說馮墨,我好冷。


 


他就過來抱著我,臉挨著我的臉,給我暖手。


 


我終於感覺到一絲溫暖,迷戀的蹭了蹭他的臉。


 


我看到大姐來了,她就站在我旁邊,讓我跟她走。


 


我說等會兒,我有話跟馮墨說,我快S了,不能讓他守活寡啊,他還有遠大抱負,要當大將軍呢。


 


嫂嫂答應過他,等大將軍回來,就領著他到軍營裡好好歷練,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還有什麼,我忘了,就先這樣吧,我好累,先睡一會兒。


 


等我醒了,再繼續說。


 


14馮墨番外


 


她S在我懷裡,S的時候說好冷,我明明已經抱的很緊了,可是她的身子始終暖和不了。


 


夫人哭暈了很多次,扒著她的身子不讓她入棺。


 


我們的喜事,變成了喪事。


 


其實我應該是怨她,怨她誤了我,如果不是她,這會兒我肯定已經立了大功,當上小將軍了。


 


我怨不起來,從她說她活不過十五歲時,我就怨不起來了。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活不過十五歲呢。


 


辦完喪事,我離開了沈府,我沒有要她的銀子,隻帶走了她送給我的兵書和匕首。


 


一共十五本,嶄新的,我害怕翻爛了,舍不得看。


 


原是想著,等我離開的時候,親自還給她,這麼貴,我還不起銀子。


 


回到家中我才發現夫人在我包袱裡塞了厚厚一沓銀票,夠我們一家人後半輩子生活了。


 


阿娘說他們是好人啊。


 


對啊,是好人,可是沒有好報。


 


幾個月後,妹妹出閣了,隔壁小子馬不停蹄來提親。


 


妹妹望著我,眼裡滿是希翼。


 


我問她,你確定了嗎。


 


她點點頭:“確定了。”


 


很堅定。


 


那便好。


 


又過了幾個月,我去邊疆參軍了。


 


軍營裡的生活遠沒有我想那麼輕松,我原想著提著刀上戰場S敵人,而現實是每天都訓練把我累成狗。


 


闲下來時,我便會想起她,她曾經說,最是羨慕少夫人,既能馳馬騁天下,又能對鏡貼花黃,不像她,多走幾步路,就累的不行。


 


大將軍是少夫人的兄長,他聽聞我與沈家的一段淵源,對我的訓練更是苛刻。


 


他說如果堅持不下來,可以走。


 


我沒走,這是我的願望,也是她的願望。


 


那天她問我,在花燈上寫了什麼,我說寫了希望平安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其實後面還有一句我沒說。


 


平安順遂,長命百歲,願與吾妻平安,長相廝守,永結同心。


 


很多年後,我解甲歸田,來到她墳前,用她送我匕首割開手心,血液滴進酒杯裡,我一杯,她一杯。


 


酒是果酒,甜甜的,很香,她喝不得多少,如今,終於可以多喝一些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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