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沈培成婚十一年,第三年他外放宿州,在那裡重逢了喪夫的青梅孫叢雲。
從那之後,我的人生開始陷入至暗時刻。
最後病S時,我隻希望能從這段三角關系中抽身。
沒想到卻重生到了他回京一月之時。
1
「吾妻元娘,今初至宿州府中,院中蕪草叢生,竟有紅豆二枝,遂取來付於信中,贈與娘子,以表相思。」
這是沈培三年前剛到宿州時,給我寄來的信件,那時我們還很相愛。
我輕揚信件,一顆紅豆順著信封口滑入手中,拿起來對著窗棂仔細端詳,這顆我夫君千裡迢迢為我從宿州帶回的相思子不似大多數紅豆一樣是橢圓形,而是渾圓的一顆,邊緣柔滑,瑩潤生光,隱隱散發出一絲熟悉的香氣,是曲水香。
Advertisement
他的平妻,孫叢雲慣用的香料。
這縷香氣一下子將我拉回前世的回憶當中,那時我因連失兄長、母後二位至親,悲痛之下損傷了身體根本,沈培在病床前無微不至地照料我時,我曾無數次聞到這個香氣。
2
那時我的身體已經虛弱得不成樣子,每天都昏昏沉沉,隻清醒三四個時辰,在我醒著的時候,不管沈培在做什麼,都會來見我,為我煎藥,喂我吃藥。
他看我的眼神總是那麼溫柔眷戀,好像是真的愛我,也許是假的,但我已經分不清了。
「天水寺的桃花開了,我們之前經常去看的,元娘還記得嗎?」他還穿著官服,看樣子是剛剛下朝。
我記得的,是我們剛成婚時,每到他休沐時就會去看的天水寺,上次去天水寺看桃花已經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沈培接過侍女手中的藥碗,撩開袍角坐在我的榻前,緋紅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不像朝廷命官,倒像是一個意氣風發的世家公子。
我靠在床前,看著他輕輕攪動藥汁,盛住藥液遞到我唇邊,苦藥的味道蓋不住從他袖中襲來的一縷曲水香氣,極淡,但卻有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又是這縷香氣,在他陪我在廊下曬太陽時,風拂過他的衣擺遞來的是這股香氣,在我昏睡時,他摟著我入眠時,脖頸間隱隱傳來的也是這股香氣。他總是說他對孫叢雲隻是逢場作戲,娶她隻是為了他身後的宸王,他最愛的人隻有我,但是他身上總是縈繞的曲水香做不了假。
我又一次對現在的日子感到厭煩,推開喂藥的手,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沈培,我們和離吧。」
雖不是第一次聽到我這句話,但是沈培還是驚得手中藥碗幾乎都要拿不住,藥汁灑了一身,急急慌慌起身地喚人進來收拾,始終逃避我的眼神,隻留了句:「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帶你去看天水寺的桃花。」便要匆匆離去。
「沈培」在他將要踏出門檻的那一刻,我又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我對你已經無用了,放我走吧。」我已經不想再糾結在這樣的生活裡了,我和他們兩個的立場天然不同,我是先太子親妹,他是宸王黨羽,孫叢雲是宸王同父異母的姐姐。
他們幼時相識,一直相伴,因沈培進京趕考而分離,孫叢雲無奈另嫁他人。兜兜轉轉三年,命運又讓他們於宿州重新相遇,後孫叢雲喪夫,他們又走到了一起。如今,沈培費盡心思終於娶了她做平妻,兩人就像話本子裡的男女主角一樣,最終修成正果。
隻是有個礙眼的我橫亙中間。
可沈培再一次忽視了我的請求,或許是他不敢面對,他在門檻處停了停,終究是沒有回頭應我,還是走了。
3
「公主殿下」,見我出神,女史姚薇輕輕叫了我。
我從冗長的回憶中回神:「何事?」
「驸馬正候在院前求見呢。」
此時沈培已經結束了外放蘇州的歷練,帶著孫叢雲回到宣平侯府一月了。
我低頭看了看仍被我握在手裡的紅豆,不知為什麼突然想笑,隨手一拋,紅豆就被我丟到了窗外。
於三日重生時,我也以為是我S前的幻夢,不過現在我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
隻是可惜,為什麼老天叫我重生一場,為什麼沒有重生在嫁給沈培之前,而是重生在了嫁給沈培六年後。
這時太子哥哥已經去世兩年了,不過好在母後還在。
「驸馬,驸馬,您不能進去」,門外丫鬟的聲音還未落下,一個人影就掀簾走了進來,帶來了一身寒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曲水香。
「公主尚未傳召,驸馬怎可擅闖?」女官姚薇擋在我身前責怪道。
我看著來人,外放宿州三年,他變了很多,皮膚變得粗粝,輪廓更加分明,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雖然依舊俊秀,但是多了幾分疲憊,頗有點心力交瘁的樣子。
「元娘,我送你的相思子你怎麼丟出去了?」沈培面上帶著無奈的笑意,仿佛我在無理取鬧,他總是這樣,對我有無限的包容心。
他握住我的手,動作間一股隱隱的曲水香氣傳來。「我知道你介意叢雲的事,她是醫女,我帶她回府隻是為了讓她給母親調理身體。」
我隻是冷笑,前世也是這種說辭,誰能想到幾年後宸王登基時,沈培直接娶了孫叢雲為妻。
他們暗通款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沈培從不承認,他隻說:「我才是他唯一的妻子。」
算算日子,現在孫叢雲也跟他從宿州回來了。
我甩開他的手,「驸馬不必多說,我心中明白。」
「本宮還要進宮,驸馬請自便。」
丟下這句話我便帶著人出了門,門外鵝毛大雪洋洋灑灑,淋了我滿頭。
我沒有看見,在我身後沈培背後隱隱滲出的血跡和他眼神中對我難以言說的愛意。
4
出宣平侯府大門時,一聲驚呼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微掀簾子,卻看到了丫鬟正扶著差點摔倒的孫叢雲:「小姐小心。」
待她站穩身子後,丫鬟打趣道:「今日這樣大的雪,小姐還出來為沈大人抓藥,沈大人可得好好感謝小姐才是。」
孫叢雲笑了笑,但是臉上卻有止不住的擔心:「叢之在宿州時對我百般照料,如今因為帶我回京被老夫人行了家法,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而後又理了理微散的鬢發,相思子手串在衣袖的掩映下若隱若現。
白茫茫的天地間,這個手串是唯一一抹刺目的紅色。
這是沈培在宿州時送她的,前世我也無數次見過。
他們是青梅竹馬,沈培幼時養在江南老宅,在那裡與她相識相知。
雖未直接挑明,但我想兩人應該是相愛的。他們因沈培進京趕考而分離,各自嫁娶,後又在沈培治水的宿州重逢,宿州院中的紅豆,一顆給了我,其餘的全給了她。
他從憐她婚後受苦到憐她喪夫孤苦,再到對她百般照顧,把她留在身邊,最後終於娶她為平妻。
二人歷經重重劫難總算是修成正果。
隻是我在橫亙中間,顯得那麼可笑。
就像現在,我身為公主,沈培按律不能納妾,但他還是將孫叢雲以醫女的身份帶回了沈府,為此甘受家法杖刑。
多麼感人的深情。
放開簾子,我便吩咐姚薇趁著進宮的空將公主府收拾出來,此次進宮我將在母後那裡小住幾日,出宮後就不再回宣平侯府了。
還未等進坤寧宮的大門,就看到母後身邊的半夏姑姑在外迎我。
「殿下,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早?」她扶著我過了門檻後又親切地道:「今日大雪,天氣較往常寒一些,皇後娘娘還未起身呢,要殿下等一等了。」
「姑姑,我自是等得的。」隻要能見到母後,要我等多久都願意。自前世母後承受不住太子哥哥的離世而自缢後,我已經有六年沒有來過坤寧宮了。
前世最後一次進坤寧宮,宮人們驚惶的眼神、悲痛的表情無不昭示著最疼愛我的母後的離世。
半夏姑姑跪在我身前讓我別進去別看,她說自太子離世後母後一直沉疴難愈,實在熬不住了,唯一的心願便是讓我好好活著。
我雖然被宮人們簇擁著看不到母後的遺體,卻能感受到殿內陳腐的氣息。
在母親S去的那一瞬間,坤寧宮仿佛也枯萎了,由一座金碧輝煌,以椒塗壁的宮殿,變成一座S氣沉沉的墳墓,是我母後的墳墓,我與母親自此生離S別。
「殿下,小廚房準備的櫻桃煎這就給您呈上來,皇後娘娘特意讓備著呢。」半夏姑姑引著我來到內殿。
甫一進殿,坤寧宮內溫暖的椒牆氣息夾雜著母後身上的藥香便撲面而來。
宮人們魚貫而入,有條不紊地做事,面上帶著怡然的神情,櫻桃煎遞到我手中,這些熟悉的場景是我前世六年來每天晚上幾乎都要如夢的情形。
再次見到幾欲讓我落淚。我隻能低著頭,裝作品嘗櫻桃煎,暗中將眼淚咽回去。
「連城,到母後這裡來。」是母後的聲音,母後在叫我了。
再次聽到讓我魂牽夢繞的聲音,我SS忍住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我隻知道我要到母後身邊去,要去見她。
我想她……
5
我慌忙起身向母後走去,寬大的宮裝袍袖帶到椅子扶手幾乎將我帶倒,磕到了我的手肘。
可我渾然不覺,越走越快,身後的宮女急到:「公主,您的手臂……」
之後她說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因為我已經進了後殿看到了母後。
她還未簪發,三千青絲散在腦後,穿著明黃色的寢衣,朝我招手,臉上是一如往昔的溫柔笑意。
「母後」,我幾步並作一步撲到母後懷裡,貪婪地呼吸著屬於母後身上的溫馨氣息。
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再也不能忍住,在我心底如同積年的陰雨雲一樣,終於有了爆發的出口,統統化作暴雨宣泄下來。
眼淚就像我心底的暴雨一樣落下來,糊湿了母後的寢衣。
母親被我這樣大的陣仗嚇了一跳,連忙撫著我的後背:「我的連城,這是怎麼了,有誰欺負你了嗎?母後為你主持公道。」
「我的心肝,你哭得母後心都要碎了,到底怎麼了?」
「你告訴母親,母親為你出氣。」
「姚女史,你告訴本宮,公主受什麼委屈了?」
……
母後一連串的安慰終於使我止住了淚水,我環住母親的腰身,頭埋在母親懷裡:「兒隻是太想阿娘了。」自從三歲曉事開始學宮規起,我就再也沒叫過她阿娘了。
母後聽到這個答案怔了一下,拍了拍我的後背:「你這孩子,嚇S阿娘了。」或許受我今日的感染,母親也自稱了阿娘。
她將我從懷中扶出來,屬於母親的慈愛目光讓我剛止住的淚水又要流下,她趕忙為我理好頭發,又用手拂去我的眼淚。
我的母後總是這樣溫柔,總是這樣善良。
「半月前才剛見過,讓你說得跟經年不見一樣,阿娘就在這裡,想阿娘就進宮來看我。」
阿娘不知道,我們確實是經年不見了,整整六年,時間穿過我們兩人的S亡又令我們重聚了,這是上天的恩賜。
「阿娘,為我活下去吧。」
「哥哥沒了,你還有我,兒求你,為我活下去吧。」我緊緊盯著她的眼睛,飽含萬分期冀地請求她,聲音止不住地哽咽。
我實在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母後的痛苦了。
母後一怔,隨即淚光也從她的眼中閃爍,「傻元元。」
她把我摟進懷裡,滾燙的淚珠砸在我的發間。
我知道,哥哥的S是母後心中永遠的痛,這份痛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母後,不斷消耗著她的求生之意。
「好,便為我的元元活下去吧。」
6
同母後享受了幾日的天倫之樂後,我從坤寧宮告退,婉拒了半夏姑姑的相送,帶著姚薇和輕雲走在出宮的甬道上。
「真陽皇妹」,這個聲音是,宸王!
果不其然,我轉過頭,他帶著一個人立在我身後的路上,看樣子也要出宮。
「皇長兄」,我微微服了服身,勉強算是行了個禮。
他的母妃是淑妃娘娘,當年以二嫁之身進潛邸,看似不爭不搶,實則從不落居人下,又先於我母後誕下了宸王這個皇長子,此後更是聖眷長隆,連我母後都要退一射之地。
「真陽皇妹自出降之後鮮少回宮,本王還是第一次在宮內見到皇妹。」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