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星河 - 第2章

他做事情很拼,總以隊長的身份自我要求,凡事都衝在前頭。


 


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樣等他下班和我一起吃飯,卻等到門衛大叔的一個電話。


 


「暖陽,沈星河受傷了。」


 


一家化工廠違規操作引發了大型爆炸,然後整個廠就瞬間燃燒起來,大火衝天濃煙滾滾。


 


沈星河跟他的隊友接到火情第一時間趕到現場進行滅火,有部分工人被困大火中也被一一救出。


 


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少了一個人,沈星河決定再入火海搜尋。可當時的火勢已經非常大,且燒到了存有危險品的庫房。


 


他不管不顧地衝進了火海,巡視了一遍後衝出來時身上都著了火。


 


稍稍喘息了一陣子,又要衝進去找人時,廠裡主管聯系到了那個少的人,原來那人因為身體不舒服沒來上班又忘記請假了,才導致這場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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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河聽聞這消息,終於體力不支暈倒。


 


我去醫院的時候,沈星河已經從急救室轉到了普通病房。


 


雖然脫離了危險,但雙手和後背有大面積燒傷,臉上和雙腿是不同程度的小燒傷。


 


我看著他渾身包著白色繃帶趴在床上休息,忍不住哭了。


 


他聽到聲響轉過頭,見是我詫異過後立馬露出一個微笑:「暖陽,你怎麼來了?」


 


「如果不是門衛大叔告訴我,你是不是還不想讓我知道?」我真想上去狠狠拍他一掌,但還是忍住了,「別人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嗎?你下次拼命的時候能不能稍微弄清楚一下情況啊!」


 


他「啊」了一聲,然後說:「我知道了,下次不那麼魯莽了。但是你不知道,當時情況比較緊急……」


 


其實我知道,像他們這樣的人,心中懷有大愛,危急時刻是將自己的生S置之度外的。


 


我敬佩之餘,滿是心疼:「我不是責怪你……我隻是……」


 


「我知道。」他打斷我,「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嗯……等我出院,我們再去看電影好不好?」


 


6.


 


沈星河每天都有集訓,他的體質要比我們普通人好上很多,恢復能力自然也很強,所以沒多久就出院了。


 


我們約好了時間去看電影,電影開始前半小時,他接了個緊急電話又去執行任務了。


 


失落不是沒有,但他是去做對的事情,我很支持。


 


為了不浪費電影票,我把董邵喊出來一起看電影。


 


「男朋友臨時有事你才找我,真是重色輕友啊!」董邵一來就噘著嘴表示生氣。


 


我遞上一個甜筒:「邵邵,你最好了!」


 


她拿我沒辦法,接過甜筒斜了我一眼:「看在甜筒的份上,就原諒你了!」


 


說著我與她四目相對幾秒,就再也沒忍住笑作一團。


 


跟純粹的女孩子在一起,兩個人的友誼就簡簡單單。


 


吃好吃的看好看的玩好玩的,其他的事情都不必太在意。


 


沈星河在這期間給我發了一條消息,大致就是任務完成後又接了一個更棘手的任務。


 


我囑咐他注意安全,就跟董邵繼續逛街,吃完晚飯才一起坐公交回學校。


 


公交終點站離學校大門有 200 米遠,這條路白天有同學們來來回回還挺熱鬧,但一到晚上,路燈的間距太大,燈光也昏暗,看著馬路兩旁是黑漆漆的灌木叢,我心裡不由的有些害怕。


 


我跟董邵牽著手,兩人誰也沒說話,但手心中的汗無情暴露了我們內心的恐懼,我們從來沒有這麼晚回學校過。


 


忽然,身後響起了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


 


我心裡「咯噔」一聲,抓緊董邵的手加快了腳步。


 


「知道了,我快到了!」隨著一聲清朗的男聲從耳邊略過,來人飛快地從我們身邊走過。


 


「暖陽……」董邵顫著嗓子,「我們是不是……過於緊張了。」


 


「確實……這天底下,還是好人多。」


 


沒想到我話才說完,就有人從身後緊緊抱住了我。


 


「啊——」董邵尖叫起來。


 


我扭頭一看,是個陌生男人,小眼睛大鼻子,一張嘴咧開笑著:「嘿嘿,小姐姐你好香啊!」


 


一股酒味撲鼻而來,我一陣反胃開始掙扎:「放開我,S變態!」


 


那人把手臂收得更緊:「性子挺烈,我喜歡。」說完就把我往後拽。


 


「救命!來人啊!」董邵使勁拉著我的手大喊。


 


我想起那天沈星河教的防身動作,於是抬腳奮力朝身後人的襠部踢去。


 


「唉喲——」那人痛得喊了一聲,手上力道也松了。


 


我猛得掙脫,拉起董邵就跑,邊跑邊喊:「來人啊!救命啊!」


 


近了,看到學校大門了,我的心跳幾乎要停止跳動。


 


「啊——」身邊的董邵痛苦地叫喊出聲。


 


然後有溫熱的液體直接噴到了我的臉頰,我木然轉頭,看到董邵的脖子上插著一把小刀,鮮血正噴湧出來,在昏暗的路燈光下是一種令人絕望的暗紅。


 


我的尖叫聲引起了門衛室保安的注意,保安衝出來大聲呵斥:「在幹什麼呢?」


 


身後那人見狀慌慌張張跑了。


 


董邵的身體癱軟下去,我接住她跪倒在地上:「邵邵,別怕,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我一邊安慰她,一邊哆嗦著脫下衣服將衣袖纏在她的脖子上捂住傷口,然後掏出手機打 120 急救電話,接著又打 110 報警。


 


不知道是什麼信念支撐著我在腦袋一片空白的情況下還保持清醒地做完這些事情。


 


然後我的手指停留在沈星河的名字上,撥了過去,聽到熟悉的手機鈴聲,我終於沒忍住,嚎啕大哭起來,可他沒有接。


 


沈星河回電話過來的時候,董邵正在搶救室搶救,我臉上身上都是她的血,在保安大叔的安慰下瑟瑟發抖。


 


「暖陽,對不起啊,我任務剛結束。你跟董邵下午玩得愉快嗎?」沈星河的聲音明朗,語調輕快,跟我此刻的心情格格不入。


 


「沈星河,你能來一下市醫院嗎?董邵正在手術室搶救。」我的聲音像是冰一樣冷,沾滿董邵鮮血的那件白色羽絨服被我抱在懷裡。


 


沈星河到的時候,我正在椅子上強忍著哭意,我想起被抬上救護車的董邵緊緊抓著我的手,眼神卻逐漸渙散。


 


她嘴巴動啊動,我卻始終聽不到她說出半個字。


 


沈星河一臉凝重地走過來,脫下自己的外套給我披上,然後緊緊抱住了我。


 


「別怕,我來了,別怕。」他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在安撫一個小孩子。


 


我抓住他的衣服,哭得潰不成軍。


 


手術室的燈暗了,醫生出來喊:「董邵的家屬在嗎?」


 


我急忙起身跑上前:「她爸爸媽媽正在趕來的路上,我是她室友也是最好的姐妹,醫生,她是不是挺過來了?是要轉 ICU 嗎?醫生,用最好最貴的藥沒關系的,錢不是問題……」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我愣在原地,腦子像是被雷劈了一樣生疼:「你說……什麼?」


 


「病人頸處大動脈被利器割裂,上救護車的時候已經出現休克狀況。我們搶救了 1 小時 20 分鍾,董小姐在 21 點 36 分確認腦S亡……」


 


後面的字我一個都聽不到了,我的腦袋嗡嗡作響,全世界仿佛都在搖晃。


 


沈星河好像在叫我:「暖陽,暖陽!」


 


可是我的眼皮逐漸合上,我太累了,這一切像是在做夢,也許醒過來就好了。


 


一切殘忍的事情都不曾發生,我還能看到董邵的笑,還能跟她手牽著手外出覓食。


 


7.


 


董邵被爸爸媽媽接回了家,我跑去看她,在門口被她家人攔下。


 


她奶奶指著我鼻子罵:「都是你這個害人精!我們家邵邵從來不會那麼晚還在外面瞎逛!都是你的錯,你喊她去看的電影!」


 


是啊,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喊她去看電影,如果我沒有跟她一起吃完晚飯才回家,如果那把刀子扎的是我就好了……


 


我在董邵家門口跪了一下午,直到雙腿麻木他們都沒有讓我進去。


 


我遠遠望了董邵幾眼,她像是睡著了一般躺在大堂臨時搭建的床上。


 


輔導員把我喊了回去,我在車上望著一路駛過的風景,覺得自己的心突然S了。


 


沈星河的消息這時候進來了,他說:「暖陽,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怪我吧。」


 


我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摁下了鎖屏鍵。


 


我發現,我不能再面對沈星河了,一想到他我就想起那天的電影,和滿臉是血的董邵。


 


如果不是約了看電影,如果不是他中途有事走了,所有的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


 


可如果就是如果,已經發生的事情,早就已經無法挽回了。


 


我回到宿舍,戴上耳機,播放那首董邵和我都喜歡的《A Place Nearby》,然後陷入了昏天暗地的睡眠。


 


You have your special place in my heart(你在我心中有特別的意義)


 


Always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天堂一直很近)


 


And even when I go to sleep(即使我睡著了)


 


I still can hear your voice(我仍然能聽到你的聲音)


 


……


 


人可以一直睡著嗎?如果可以,就讓我永遠別再醒來。


 


8.


 


憑借刀上的指紋和學校附近的監控,兇手很快就被抓住了。


 


是個無業遊民,平時遊手好闲,總在學校附近蹲晚歸的同學。


 


那天喝了酒腦子有點亂,就拿了刀想脅迫女生發生點什麼,沒想到一時怒火中燒下手重了,扎斷了董邵的頸動脈。


 


S人犯被繩之以法,我的心卻再難活過來。


 


我每天機械地上課下課吃飯睡覺,連跟人交際都遲鈍半拍,常常望著董邵空空的床鋪發呆流淚。


 


沈星河來找我,他站在一棵茂盛的香樟樹下,神情疲憊。


 


「徐暖陽,你過來。」


 


我走過去,盯著他清澈的雙眸開口:「沈星河,我沒有辦法繼續跟你在一起了,我們分手吧,你以後……別再聯系我了。」


 


他微微皺眉,紅了眼睛:「徐暖陽,你這樣很不公平。」


 


「這世界上本就沒有公平。」


 


董邵她為人活潑開朗,孝順大方,連一隻螞蟻都不敢踩S,還經常喂流浪貓狗,那麼好的一個姑娘,上天給她公平了嗎?


 


從這天後,沈星河沒再找我,隻是聯系方式我舍不得刪除,看他朋友圈偶爾曬一曬出任務歸來後滿是黑灰的臉,偶爾跟朋友撸串喝酒。


 


沒有了我,他的生活依然在繼續。


 


這樣也好,兩個不同頻道的人在一起,除了辛苦還是辛苦。


 


我滿懷的風花雪月,他滿腔的熱血報國。


 


9.


 


研究生畢業後,我沒有再繼續讀博,機緣巧合之下進了市裡的一所高校做了講師。


 


因著本科和研究生的所學專業是法學, 講的內容多是普法和危急自救。


 


每次給新生上課, 都會聽到他們對多年前的董邵那件事的議論,但我沒有一次將那個案例搬上講臺。


 


有時候不知道,我成為普法講師到底是在救贖自己還是沒放過自己。


 


當我接到消防站門衛大叔的電話, 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暖陽,你有空來消防站一趟吧。」他的聲音很低沉。


 


我不由一陣心慌, 問他:「怎麼了?」


 


「星河留了一點東西給你,你什麼時候有空來拿一下吧。」


 


我很久沒有聽到別人喊沈星河的名字了, 自從分手後我跟他隻活在彼此的朋友圈, 連互動都沒有。


 


我趕去了消防站,門衛大叔遞給我一個紙箱, 嘆了口氣:「星河是個孤兒,他的父母S於火災, 他從小就立志當消防員,所以每一次火災他都不要命一樣往火裡衝。他說, 他的父母當時一定很絕望,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夠將那些深陷火災裡的人都從絕望裡救出來。」


 


不知怎麼的,我聽他這麼說,眼淚就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大叔,沈星河呢?」


 


「星河以前出任務前都是跟我開玩笑, 如果有一天他沒命回來我一定要去他墳頭給他帶一箱啤酒, 跟他暢飲一番。但後來他認識了你, 跟我說的話變成了『大叔你放心,我會注意安全的, 我救人也會自救, 還得留著命娶徐暖陽呢』……」


 


「大叔……你告訴我, 他在哪兒啊……」我的聲音顫著,我的眼淚止也止不住。


 


「唉,暖陽……」他哽咽著擦了擦眼淚,「那天本來是他的假期,但瓦斯廠發生了火災,他立馬回來帶隊去滅火。在救一個被瓦斯罐壓住的工人時,那間屋子炸了……星河他……他……」


 


我抱著紙箱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將東西倒在床上,一件一件翻看。


 


十幾個勳章, 和一本黑色的記事本。


 


第一頁寫著:黑夜與白天的相遇, 一盞星河向暖陽。


 


我蹲下身,哭得撕心裂肺。


 


10.


 


我扛了一箱啤酒去找沈星河,他的墓在烈士陵園裡。


 


墓碑上他笑得一臉燦爛,濃黑的眉毛,明亮的雙目, 嘴角微微上揚著, 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沈星河,我來看你了。」


 


我開了兩瓶啤酒, 一瓶放在墓碑前, 另一瓶一飲而盡。


 


「沈星河,如果你見到了邵邵,記得告訴她一聲,這麼多年, 我很想她。」


 


我抹了抹眼角的淚,將頭貼在沈星河的墓碑上:「我也……很想你。」


 


腦海中那首歌的旋律揮之不去,仿佛是在紀念我愛的他們。


 


You just faded away(你還是逐漸衰弱下去)


 


You spread your wings you had flown(你已經展翅飛離)


 


Away to something unknown(離開我去到那未知的地方)


 


Wish I could bring you back(我希望能把你帶回來)


 


You are always on my mind(我一直惦念著你)


 


還沒等我說完,身後隱隱傳來爆破聲,心裡一慌趕緊爬上陽臺朝下跳去。


 


「(…」You have your special place in my heart(你在我心中有特別的意義)


 


Always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天堂一直很近)


 


And even when I go to sleep(即使我睡著了)


 


I still can hear your voice(我仍然能聽到你的聲音)


 


And those words(你的那些話語)


 


I never will forget(我從未忘記)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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