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知道,他沒說錯。
我和明昭相愛多年,是大家眼中的金童玉女。
可是沒人知道再幸福圓滿的表面,底下也會有陰影。
畢業後他做了醫生,從此早出晚歸,日日忙得見不到人影。
那時候我爸爸出軌,媽媽自S。
有了我爸爸的前車之鑑,我開始疑神疑鬼。
畢竟,在我長大的年歲裡,我爸爸也是出了名的顧家好男人。
可是,這樣的他,在外的私生子卻僅僅比我小了三歲。
我媽媽在數十年的婚姻裡被寵成了小公主,根本無法接受來自老公的多年背叛,在不斷地爭吵拉扯後,她終於爆發,從山頂一躍而下。
Advertisement
那個我爸爸陪她看過日出、對她表白、向她求婚的山頂。
她在愛情開始的地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從此我也像著了魔,不敢全然信任明昭。
我再不敢相信太陽照耀的地方一定沒有陰影。
我變得敏感、矯情,不講道理,極端情緒化。
漫長的時間裡,明昭一邊在繁重的工作壓力裡盤旋,一邊努力照顧有了心魔的我。
他那時肯定很疲憊很難受,可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
無從察覺。
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一點點透支和他的感情。
直到他的手受傷後。
他在病房裡,對何言澈說,「我甚至覺得手受傷了是種解脫,這樣,最起碼不用辦婚禮了。」
我在病房外,親耳聽著他滿是內疚的聲音,心如刀割。
我不想承認,可是我比誰都清楚,他是後悔了的。
後悔,要和我結婚,亦或是後悔和我相愛了。
現在他如此快樂的樣子不是作偽,我不敢想象,等他想起,他會作何取舍。
怎麼辦,明昭,我好像真的要失去你了。
9
等等的視頻打來時,我迅速擦掉了臉上的眼淚,裝出一臉笑意。
她才 6 歲,穿著粉色兔子睡衣,窩在柔軟的沙發裡。
聲音很可愛,帶著不諳人事的天真。
「媽媽,你找到爸爸了嗎?」
「找到了。」
「那他記得我嗎,想我了嗎?」
我笑著敷衍:「還沒問呢,就顧著問想不想我了。」
等等捂住嘴巴,笑意從眼睛裡跑了出來,「那爸爸想你了嗎?」
「想了啊,他當然想我。」
不算撒謊吧,那個消失了的何明昭,肯定是想我的。
等等去洗漱,她爺爺奶奶湊了過來,聽我說了現在的情況。
他們已經從何言澈那裡得知大致情況,覺得找到了人已是萬幸,反而安慰我:「小黎,別著急,他肯定會想起你的。」
我點點頭,看起來勝券在握,其實內心一片荒蕪。
這種漸行漸遠緩緩失去的不安,我已經初初察覺。
第二日,我沒有戴口罩。
把來之前特地剪的齊劉海放了出來,還化了淡妝。
我有自己的私心,這是明昭曾經最愛我的樣子,我想看看他能不能想起。
結果是,沒找見他。
倒是何言澈靜靜端詳了我一會,一言不發。
我有種小心思被看穿的羞赧,趕緊躲開。
院子裡隻有郝珈一在打包快遞,她拿起奶酪裹防震泡沫,動作嫻熟。
「這邊交通不太方便,我就幫助村民們在網上賣特產。」
「你嘗嘗,味道很好,村民淳樸,不摻假的。」
我當然知道,她開的網店,就是我看見明昭照片的那家。
那日正是助理文文給了我一包奶酪,我嘗了一口,發覺奶香濃鬱。
想買點給等等嘗嘗,陰差陽錯,竟找回了我日思夜盼的人。
我拿起一塊奶酪,心裡全是感激。
10
晌午時分,明昭回來了。
他帶著一大捧鮮花,臉頰還有汗水緩緩滴落。
即使這樣他也不顯狼狽,反而如漫野清風,氣質卓然。
郝珈一扔了毛巾過去,舉起自己小麥色的胳膊跟我抱怨,「我就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個大男人曬不黑,反而顯得我土土的。」
一旁的何言澈聞言扯了扯嘴角,他也白得發光。
搞得郝珈一更鬱悶了。
我很理解郝珈一的心情,因為我也有過這樣的困擾。
我曾和明昭一起坐船海釣,我塗了防曬還黑了一層,他卻是白裡透粉。
給我羨慕得差點把他推海裡去。
郝珈一不知道,這是遺傳自他媽媽。
何媽媽是冷白皮,生了一雙兒子,皮膚都隨她一樣白皙。
我正想著,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
是明昭!
他遞過幾支向日葵給我,我一時驚詫,仰頭看他,望進他含笑的眼睛裡。
「向日葵是讓人開心的花,我覺得你好像有點不開心,送給你。」
眼眶有些熱意,我趕緊低頭接過,努力不讓自己接花的手顫抖。
郝珈一抱著茉莉聞了聞,嗔怪道,「又是茉莉,我喜歡百合啊,每次都買茉莉花。」
明昭低笑,「看到茉莉花開得很溫順可愛,就買了。」
郝珈一衝他呲牙,又像想起了什麼,轉頭看我。
「莫黎,茉莉。」
「哈哈莫黎姐,我覺得你才適合茉莉呢!」
我聞言心下一緊。
茉莉,是我最愛的花,也是明昭曾經最愛給我買的。
他總說,「送君茉莉,願君莫離。」
明昭也望向我,英俊的眉眼逐漸染上困惑。
我眼角一跳,心跳也漏了一拍。
我以為今天摘了口罩,他想起了什麼,不自覺生出了一絲期待。
果然,他疑惑說道,「我總覺得莫黎小姐有點眼熟,像是見過……」
我的心揪到了嗓子眼,連呼吸都屏住了。
幾秒後,他挑眉,恍然大悟道,「哦,像上次看過的電視劇裡那個女主角,紗霖。」
郝珈一接過了話茬,「真的哎,莫黎姐你真的跟她好像啊!」
我的期待像一顆泄了氣的氣球,憋了下去。
在兩人的視線中,我悶聲說道。
「我跟她眼睛有點像,也有人這麼說過。」
11
吃過飯,明昭把口袋裡的錢掏給了郝珈一。
50 塊,這是他上午幫鄰居做工賺的錢。
郝珈一收了錢放在盒子裡,拿著自己的賬本算了又算,臉上露出煩惱的表情。
我突然意會到,他們倆好像很缺錢。
下午,郝珈一自告奮勇帶我去逛了水庫。
陽光溫熱,微風和煦。
她笑得狡黠,「莫黎姐,你和言澈哥還不是一對吧。」
「我猜你不夠喜歡他,你都不會往他那看,真正喜歡一個人會下意識注意他。」
猜對了一半。
她不知道,我是何言澈的嫂子。
他頻頻看我,並非曖昧,隻是查看我的態度與情緒,怕我突然崩潰。
我隻能含糊其詞,「我們還在互相觀察階段。」
郝珈一擠眉弄眼,「你是不是怕弟弟不貼心,我和你說啊,弟弟最乖啦!」
我們倆走了長長一段路,出了汗。
郝珈一好不容易有背著明昭的機會,非要請我吃雪糕。
還一再跟我保證,吃了不會肚子疼,讓我千萬別跟明昭透露她偷偷吃冰的。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大學時期的我,生理期時也是這樣偷偷摸摸,還為了喝果茶跟明昭討價還價。
牆角下的陰涼裡,她咬著巧克力味的雪糕眉開眼笑。
「我宣布巧克力味雪糕就是最好吃的,隻有郝嘉爾理解不了。」
我咬了一口青提味的雪糕,涼意在唇齒間彌漫。
對啊,明昭不吃巧克力。
可我和他在一起的前五年,都是不知道的。
甚至在情人節的時候,我照著網上的教程學做巧克力送給他。
他也是面不改色吃下,還連聲誇獎好吃。
直到他在醫院工作時,我去找他,意外看到他拒絕了病人送給他的巧克力,「謝謝你,但是我不吃巧克力的。」
我們的愛情,總是他在遷就我。
可是在郝珈一面前,他可以不完美,不喜歡的就不必偽裝喜歡。
和我相愛,或許真的很讓他感到為難吧。
12
郝珈一又摸出了賬本,記下開銷。
兩隻雪糕,-8 元。
我終於忍不住問,「你們倆很缺錢嗎?」
缺錢到明昭一大早就去鄰居家幫工,空闲了兩天的房子就急著要租出去。
郝珈一合上本子,拉了我的手,「走,我帶你去我們的秘密基地。」
等她帶我走到另外一棟房子,推開門,我才知道為何這倆人過得如此拮據。
偌大的院子裡,十幾隻貓咪在暢快玩耍。
有的躺在草坪上攤開肚皮曬太陽,有的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
形態可掬,熱鬧可愛。
我們進來的動靜驚動了樓上正在打掃的明昭,他從陽臺向我們招手。
發絲垂順,笑眼溫柔。
好像很多年前第一次陪室友奔現時見到他的模樣。
我 18 歲時見他動了心,32 歲再見他,一如既往。
郝珈一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理智。
我低下頭,望向一隻攀著我裙角的小貓。
「它叫方方,你看它的臉是不是方方的像個電視機。」
郝珈一笑著彎下身子,一把撈起了貓,掰著它的臉給我看。
方方有些許的不情願,秀氣地喵喵叫著。
我好奇,「你們倆怎麼會養這麼多隻貓咪?」
「哎」,郝珈一嘆了口氣,輕輕把小小放到地上,「街上的貓咖老板娘去世了,她老公轉了鋪子,嫌這些貓貓處理起來太麻煩,直接全扔了。」
「你看它們現在挺整齊的,剛開始都是流浪貓,身上髒兮兮的,還有各種健康問題。」
「我們倆以前去過貓咖兩次,見過它們乖巧可愛的樣子,不忍心……」
大約是記起了這些貓貓曾經經受的苦難,她漸漸帶了哭腔,捂住眼睛。
我能夠想象出最初他們倆撿回一堆流浪貓,驅蟲、治療、修整、喂養,這其中的艱辛可見一斑。
貓貓數量不少,花銷日益增多。
兩人入不敷出久了,難免拮據得緊。
明昭從樓上下來,用毛巾裹著一隻小貓咪,聲音裡滿含喜悅,「珈一快來,妞妞生了。」
郝珈一的情緒來得快走得更快,聞言抹了一把眼淚,又笑著圍了上去。
我看著明昭手舞足蹈的樣子,不禁失笑。
原來他也有如此幼稚的時刻。
我突然發覺,或許這才是明昭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們家從不養貓,因為我貓毛過敏,我也從不知道,他竟如此喜歡貓。
他為了我,從來都是壓抑欲望。
13
距離郝珈一和郝嘉爾的婚禮還有 5 天。
一大早起來,看到客廳照片牆上的條幅,我愣了一瞬。
心裡悶悶地疼。
何言澈看我,但我沒有回應。
因為我也還沒有想好,到底如何跟明昭「坦白」。
我索性穿上防曬衣,出村溜達了一圈。
看漫山遍野的薰衣草,看獨屬於這個城市的異域風情。
等到我暴走三萬步,在日暮時盡興而歸。
才發現小院不遠處的空地上,已圍了不少的人,還都是盛裝出席。
郝珈一朝我招手,「莫黎姐,今晚是篝火晚會,快過來。」
等到這裡的民眾紛紛上場表演,歡樂的氛圍湧上高潮。
明昭也拿出口琴,第一個音調響起,我就聽出來了。
是《煙花易冷》,我用了好幾年的手機鈴聲。
周圍掌聲響起,郝珈一與有榮焉,跟我咬耳朵,「嘉爾什麼都會,上次買了口琴,很快就學會了。」
她不知道,明昭還會很多樂器。
他最擅長的是鋼琴,畢業晚會時我壓軸跳舞,也是他彈琴伴奏。
那時我臉上的微笑,也像她這般幸福。
到了結尾,我忍不住跟著他的琴聲哼唱。
「城郊牧笛聲,落在那座野村,緣分落地生根是我們。」
隻是我望向他的時候,他的眼睛裡全都是郝珈一。
是了。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緣分落地生根的是她,與我無關。
巨大的悲愴朝我襲來,我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撤出人群,仰頭看高懸的月,逼退眼中的潮意。
等我終於緩過來,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嘗嘗這個烤肉,很好吃。」
明昭遞了烤肉給我,我遲疑接過,道了句謝,他粲然一笑。
烤肉用紅柳木串起來烤的,很大一根。
上面滿滿的孜然,我咬了一口,辛辣味從嗓子眼直衝到眼睛。
我嗆住了,再度彎下身子咳嗽。
等我直起腰,卻看見明昭湊近了我。
他的眼睛比月色更亮,輕易撥動我心。
我激動得幾乎心悸,繃緊心弦。
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我屏住呼吸,竟然分神想到了,萬一他親我,郝珈一會不會傷心。
他靠得更近了,我感覺頭上一輕。
他手上捏了隻什麼,「有個小蜘蛛,可能是你靠牆了,雖然不咬人,但也要注意。」
屏著的一口氣忽地散了,我心裡酸澀。
又覺得自己如此不堪,現在的明昭不是我男朋友。
他這樣的人,風光霽月,又怎麼會親我呢?
我羞愧難當,好似自己那一絲貪戀褻瀆了他。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