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他是怎麼認出我的。我如今的樣子,就算是幾年前的自己站在面前,恐怕都認不出來。
我早就面目全非了。
之後我總在想,我們之間,為何就走到如此境地。
7
那對夫妻相擁離開,徐鶴之望著他們背影,不知在想什麼。
他應該已經意識到不對了,我這麼久沒醒來。
他獨自喝了許多酒,周身氣息越發陰沉。
楚月跑過來,衝他撒嬌:「師父,我們去賞月吧……」
Advertisement
徐鶴之猛地抬頭,眼眶通紅地盯著她,嚇得楚月不自覺退後一步。
「師父……」
「滾。」他聲音嘶啞,深不見底的眼中像在壓抑著什麼。
楚月哪裡被他這樣對待過,當即紅了眼,委屈地還要再開口說什麼。
「我讓你滾!」徐鶴之怒吼出聲,宴會絲竹之聲瞬間停滯,眾人驚疑的目光望過來。
一向出塵高冷,身為仙門典範的徐鶴之,何時這般失態過?
他起身,渾身酒氣搖搖晃晃出門,一時無人敢攔。
他走得急,最後甚至小跑起來,跌跌撞撞進了竹屋。我的屍體仍然躺在床上,不知他用了什麼法術,絲毫沒有腐爛。
他跪在床邊,伸手撥開我額前發絲,啞聲開口:「若若,你怎麼還不醒?
「你生我氣了嗎?」
他握住我的手,將我的手抵在額前,不住呢喃。
我看他的樣子隻覺得諷刺,真賤啊。我知道,徐鶴之已經明白,我不會再醒來了,他隻是不願意相信。他把自己和我的屍體關在房裡三天三夜,握著我的手不住念叨,聽得我心煩。
直到第三日,房門被踹開,一個身著青衣,眉間帶著妖紋的女子出現。
是妖王青羽,也是我唯一一個朋友。之前妖族內亂,她與叔父奪位,並不知我與徐鶴之的事。
青羽對劍氣感應十分靈敏,一下就感應到了我屍身周圍濃鬱的踏雪劍氣。她提劍指著徐鶴之,眼睛通紅,衝他冷聲說:「你S了她,是不是?」
徐鶴之怔愣著,將我的屍身抱得更緊些,低頭貼在我臉頰上,不斷重復:「她隻是睡著了,她會醒的……」像是堅定什麼,他再次重復,「她會醒的。」
青羽情緒突然崩潰,眼淚止不住往下掉,衝他大喊:「你胡說!她的魂燈都滅了!她S了!」
她妖氣暴漲,一劍刺進徐鶴之胸膛。
徐鶴之像傻了一樣,呆呆地看著我屍體,躲都沒躲。血滴滴答答從他身上落下,他單膝跪著,爬到我身邊。
「若若。
「若若……」
他伏在我身邊,聲聲哽咽,像是泣血,滾燙的淚珠一顆顆砸在我身上。
他終於願意醒了,也終於認識到,我被他SS了。
8
青羽不是徐鶴之的對手。
「我不S你,但你不能帶走若若。」徐鶴之聲音沙啞,像在沙礫上滾過,眼中神情偏執得嚇人。
他抱起我,下一秒便消失在竹室。
他把我帶到了長生殿,那是宗門存放魂燈之處。而我那盞,已經完全熄滅。徐鶴之緊緊盯著,眼眶充血,最後竟然直接跪下,噴出一口鮮血。
他將我屍體輕柔地放在一旁,就地打坐,嘴裡念著我聽不懂的咒語。
下一秒,屋內器物受到劇烈衝擊直接碎裂,而徐鶴之單手撐地,一絲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為什麼,為什麼不管用?若若,為什麼搜不到……」徐鶴之垂頭看著我,滿頭青絲墜在地上,迷茫無助。他劇烈咳起來,眼淚直直砸在我身上。
我心底一驚,他原是在用禁術搜魂。
徐鶴之仍不S心,就這樣反反復復幾次,他臉色越來越白,神情也越來越偏執。禁術,是以施咒者壽數為代價的,再這樣下去,我覺得他能直接S在這裡。
「師父!」我轉頭,看見楚月衝進來。
唔,有點可惜,看來徐鶴之暫時S不成了。
徐鶴之緩緩抬眼,對上他眼的那一刻,我心髒倏地漏跳了一拍。
他原本漆黑如墨的雙眼,如今變得血紅。更可怕的是,他的眉心,居然緩緩浮現魔紋,周身也出現濃重的魔氣。
他竟直接墮魔了?!
他直勾勾地盯著楚月,楚月也像傻了一樣站在原地,眼神逐漸失焦。徐鶴之緩緩勾唇,聲音鬼魅,帶著蠱惑。他朝楚月伸手,輕聲開口:「過來。」
楚月毫無反抗,直愣愣地向他走去。
然後,徐鶴之撫上楚月眉眼,反復摩挲,眼神無比眷戀。手下移至楚月脖子上。手指收緊,竟直接將楚月掐著脖子提起來!
「你不願意回來,那我給你換一具身體好了。若若,天上地下,我總會找到你的。」徐鶴之眼眶含淚,邊笑邊用力,楚月面色發紫,已經是窒息前兆。
我確實沒想到,徐鶴之會發瘋至此。
「孽障住手!」突然,一道極強的劍氣打在徐鶴之手上,徐鶴之吃痛,扔下楚月,楚月恢復意識,驚恐幹嘔。
來人竟是徐鶴之師父,已經隱退的前任掌門。
他站定,失望至極地看著徐鶴之:「鶴之,你竟為了一個S去的魔女墮魔?」
「她是我的妻。」徐鶴之墨發飄揚,雙眼血紅,咬牙一字一頓。
我望著徐鶴之。
曾經他無數次S我時,我也疑惑,我是他的妻,他怎麼那般心狠。如今,他如願SS我,自己卻墮魔,自毀大道,又肯承認我是他的妻了。
真是,好生虛偽惡心的人。
我突然想不起以前愛他時的樣子了。
9
徐鶴之墮魔的消息很快傳遍仙界,遭遇追S。此時,他正逃往凡間。至寶補魂燈如今藏在凡間,他不S心般還要為我補魂,以此復活我。
「徐鶴之?」一道清朗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我與徐鶴之皆是一愣。凡間怎麼還有認識他的人?
徐鶴之轉頭,眯眼看了男人良久。男人身形高大,身著綠色長衫,氣質溫潤,身旁牽著一個小男孩。
他終於認出對方。竟是我幼年鄰居,林子安。我與林子安一同長大,闖禍無數,都是他替我背鍋。後來救下徐鶴之,原本的兩人組合就多了一個。
林子安不住向徐鶴之身後看去,又疑惑地問:「若若呢?」
徐鶴之垂在身側的手瞬間收緊,眼神也帶了絲S氣。自入魔後,他性子愈發詭譎,光是這一路,就S了不少修仙者,好在他沒有對林子安動手。
「你們沒在一起嗎?當年若若家出事後她就消失了。我聽說她和一位仙君同時出現過,我以為是你。」
林子安疑惑地自言自語,看著徐鶴之眼神復雜:「當年我就很討厭你。一個小廝,怎麼就讓誰都瞧不上的柳若若看中了。
「你走後我以為我有機會了,可她拒絕了我。她等你很久,久到自己變成洛陽城的笑話。最後……家中又出了那樣的事。」
徐鶴之猩紅的眼底情緒翻湧,若林子安是修士,便能感覺到周圍四溢的魔氣,已經完全不受控。他開口,聲音喑啞:「若若,一直在等我?」
「不然呢?你一點動靜都沒有,除了等還能做什麼?自你走以後她就像變了個人,都不怎麼笑了。我以為別人說的那位仙君就是你,以為她等到你了,她一定會很幸福……」
之後的話徐鶴之再沒聽到。他轉身離開,身形搖晃,腳步一深一淺,下颌線繃得極緊,血從他嘴角滴落,落入玄衣消失不見。
走了幾步,他直直地跪在地上,眼中兩行血淚滑下,嚇跑許多路人。他抱著自己,終於哽咽崩潰,泣不成聲:「我錯了,若若,我錯了。
「你回來好不好……
「是我鬼迷心竅。修仙本就是為了配得上你,為何我就忘了呢……
「我怎麼就忘了,我愛你啊。」
我在不遠處看著,說不上來心底滋味。
我其實不懷疑徐鶴之的愛意。少年那雙帶著自卑又向我望過來的眼睛,遞給我杏仁酥時的滿眼真摯;重逢後那些憐惜、呵護,都是真的。
我隻是疑惑,為何他變了。
後來我懂了。情之一字,最難解。相愛容易,相守難。
10
徐鶴之終於找到補魂燈。
他推門進入木屋,一女子側身倚在榻上,紅色紗裙香肩半露,蔥白指尖夾著煙杆,煙霧繚繞,風情萬種。
「喲,徐仙君怎麼又來了?這次是為了給誰補魂?也不知道,你這命魂還夠不夠用呢。」
我愣住。徐鶴之以前給人用命魂補過魂?命魂是修士最重要的,強行剝離,輕則修為盡廢,重則痴傻甚至殒命。誰能讓他這樣做?
我看過去,可徐鶴之也是一臉茫然。
他斂下神色,將我屍身帶出,輕抱在懷裡:「為我妻子。不知前輩可否借補魂燈一用?」
女人看著我輕眨下眼,從榻上跳下,柔媚開口:「又是她呀。這可不是我不幫你,補魂燈對一人隻能用一次,她已經用過了,沒法再用。」
「怎麼會?」徐鶴之皺眉。我也疑惑,我何時用過,我怎麼不知?
女子看著徐鶴之,輕吹口了煙圈:「果然忘了,都是命數啊。」
11
她水袖一揮,眼前出現另一幅畫面。
是徐鶴之,懷裡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女人埋在他胸口,垂下的指尖還在滴血,周身魔氣縈繞。
是我。是剛報完仇,與徐鶴之重逢的我。
畫面中徐鶴之抱著我,同樣來到了小木屋,隻是女子並未現身。
天開始下起暴雨,徐鶴之抱著我,站在大雨中,自己渾身湿透,純淨的靈氣卻將我包裹得密不透風。
「請前輩借補魂燈一用。」他啞聲說。
不知站了多久,門被打開,女子立在屋檐下。
「她是你何人?我又為何要借你?」
徐鶴之無比眷戀地將我抱緊些,語氣認真又溫柔:「是我未婚妻。
「晚輩願付出任何代價,求借補魂燈。」
女子輕笑:「不借。我最討厭你們這些無情道修,不能動情又何必招惹人家?」
徐鶴之立在雨中望著女子,最後俯身,緩緩跪下,仰頭看著女子。
「晚輩修無情道並非發自本心。之後成婚,晚輩願意廢道另修,絕不負她。」
女子挑眉:「你是千年難遇的天才,甘願為她放棄大道?」
「是。」徐鶴之沒有一絲猶豫。
「我可以借你補魂燈。隻是這補魂燈催動需以求借之人一縷命魂為代價。」
「我願意。」
女子嗤笑,眼底卻有水光劃過:「還沒說完,最後,這魂燈燃起,燈芯,需要你用最重要的東西作為燃料。」
徐鶴之面露疑惑,女子開口:「要用你對她的情為代價。」
這次徐鶴之沉默了。他垂眼看著我,眼中情緒翻湧無比掙扎。過了良久,俯身,虔誠地在我額前落下一吻。再開口時聲音發抖,嘶啞難聽:「好。」
徐鶴之抱著我進入屋內。我看見他親手剝離自己命魂,疼得滿頭是汗,意識已近模糊。而我的魂燈緩緩燃起。
再睜眼時,我清楚看見,他眼底清明,無悲無喜。可下一瞬,又充滿濃濃的情望向我。
「想起來了?」女子聲音響起,眼前水鏡消散,徐鶴之愣愣地站著。
誰都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怪不得我被S了那麼多次也沒S,竟是因為徐鶴之的一縷命魂系於我身。
女子看著我的屍體,輕嘆一聲:「按理說你在她復活後就該沒有情了,誰能想到你用情至深,居然過了那麼久才……
「補魂燈本就是逆天改命,為了維護秩序,借用之人都會忘了這段經歷。」
徐鶴之終於緩過神,抱起我往外走,眼神空洞,面如S灰。
哀莫大於心S。
「我明白了,多謝前輩。」
門外陽光明媚,他一步步向外走去,而那滿頭青絲,寸寸成雪。
12
我靜靜飄在徐鶴之身後,心底五味雜陳。
我知道凡人以身入魔,沒幾人能活下來。當時我隻當徐鶴之本領高強救我一命,卻不知他付出的是那般代價。
他愛我,隻是他忘了。
我突然釋然。我知他曾經對我用情至深,可之後他給我帶來的傷害也並非是假。
我們之間,總歸是有緣無分。現在我已經身S,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徐鶴之,我原諒你了。」我在他身後輕聲說。
徐鶴之聽不見,他抱著我,在一處深山住下。
我眼看他取出心頭血,滴在劍穗上,那是我留給他最後的東西。
然後,白光閃過,「我」再次站到他身前。
傀儡術。徐鶴之看著「我」輕笑,把「我」抱在懷裡:「若若,你回來了。」
徐鶴之日復一日用心頭血催動傀儡,為她梳妝,帶她扎風箏,逛街,仿佛那真的是我一樣。
可S物就是S物,她不能給徐鶴之一絲回應,隻會乖乖照做。
我想起來,我與徐鶴之未決裂時,曾和眾人落入某個幻境。幻境中虛虛實實,讓人沉醉其中。隻有徐鶴之,一劍破境,毫不猶豫。我問他,當真絲毫不會沉溺,不會猶豫?
他隻是輕笑,替我擦幹頰邊血跡:「沉迷幻象,愚不可及。」
可如今,他親手替自己編造一個夢境,甘願沉醉其中。
13
世道亂了。
仙界之首墮魔,魔皇同時蘇醒。仙魔大戰,一觸即發。
仙界眾人開始向他求救。他們都知,若是有一人能夠阻止這場浩劫,那必定是徐鶴之。
可徐鶴之仍是帶著傀儡居於深山,仿佛外界一切都與他無關。
再一次將仙門弟子扔出深山後,徐鶴之在洞府外下了禁制。
他好久沒帶傀儡下山了,人間如今也是煉獄。
他牽著傀儡走在街上。往日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大街如今格外冷清,滿地殘骸,屍橫遍野。血腥味濃烈得讓人作嘔,是魔族剛經過。
徐鶴之墮魔後隻穿玄衣,即便如此,還是被滿地鮮血染得變色。
忽然間,一個小孩跑出來,撞到徐鶴之後,跪在一具屍體前哭泣。
「娘,娘你醒醒……」
徐鶴之靜靜站在他身後,看著眼前這一幕。
回洞府後,他沒有像往日一樣帶著傀儡扎風箏,而是把她抱在身前,一遍遍描摹她的眉眼。
「若若,我不在乎這個世道如何。
「可你是不是會很傷心?今天看到那個小孩,我想到你了。
「你當年,是不是也那麼無助?」
我心底一痛。
當年,我家就是被魔族滅門,我沒辦法,隻能以身入魔,才換來一線生機與復仇機會。那個跪在娘親屍體身邊的小孩,讓我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
徐鶴之輕點上傀儡眉心,垂眼:「若若,你最是心軟。若是看到如今世道,一定會難過。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