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初的聖旨是誰發的?
阿忠扔下由他寫就的聖旨,白紙黑字亦是“勿傷吾兄”。
他突兀地笑出聲,這一笑便再也停不住,極盡嘲諷:“朕的好皇後。”
陳若假傳口諭之事終究是被輕輕放下。
所幸郭斐也不想取郭玉性命,阿忠為陳若遮掩此事,任誰也不知道頭份口諭和第二份聖旨竟是分別出自帝後二人之手。
此事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心思缜密的厲紅纓。
若是郭玉來日活著還朝,她必討不了好,但她卻並未對假傳口諭之事作出任何舉動。
她看著郭斐的眼睛隻淡淡一句:“臣知陛下兄弟之情,皇後可知夫妻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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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斐不語,眸色暗沉。
厲紅纓被郭斐趕出宮門後,阿忠便迎了上去。
他在為昔日的自己解釋:“郭玉根基尚在,陣前S他或可使陛下江山穩固,可陛下九泉之下如何見太後先帝。況且郭玉民心未失,他依然是先皇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您當眾S他,來日您若失勢,有心人可借此事令您一敗塗地。”
阿忠頓了頓,又道:“這是天子家事,您不必為陛下擔此風險,日後您會後悔的。”
厲紅纓認認真真打量阿忠,很久之後輕笑道:“後悔?午夜夢回,我早已後悔無數次。我隻怕來日後悔的是陛下!子不知母,夫不知妻,弟不知兄!”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聽得我虎軀一震。
這位女將脾氣是真的拽,不過人家是敢睜眼說瞎話,當眾S皇帝的狠人,區區不敬之言而已啦。
灑灑水啦。
阿忠看著殘陽如血下,女人堅硬如標槍般的身影,呢喃道:“子不知母,夫不知妻,弟不知兄,紅纓,你說對了,朕後悔了。”
“是朕對不住你。可是,朕還是不明白。”
“為什麼,你後來要這麼做。”
7
大魏大勝,太上皇郭玉被迎回京城那一日,陳若站在人群最前端迎接他的到來。
她已是皇後,卻再也不是他的皇後。
郭斐靜靜看著這兩人,他沒有忽視掉陳若眼中的光芒,即使郭玉狼狽不堪,即使郭玉大權已失,他的皇後依然會對著郭玉,由衷地笑。不是在宮裡對他的那種恭順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的笑。
於是,郭斐也笑,下達了送郭玉去南宮頤養天年的詔令。
當朝中大臣支支吾吾提起之前郭斐登基時安撫人心的承諾,郭斐隻是暫代皇位,待郭玉歸來便會交還。
郭斐問道:“哦,諸位卿家都是這樣想的?”
立刻便有半數臣子跪下,歷數郭玉罪狀,言稱郭斐救大魏於將請傾,廟號稱祖都不為過。
亦有舊勳貴抬出先帝遺旨,認為郭玉才是名正言順,郭斐退位後可封攝政王,朝政同樣盡出自他。
郭斐沒有說話,看底下人吵得不可開交,徑直去了後宮。
他問陳若:“皇後認為朕是否該將皇位還給皇兄?朕若失位,皇後如何?”
陳若默然片刻,答道:“臣妾願與陛下暢遊民間,做對逍遙夫妻。”
郭斐不再多言,隻是似笑非笑道:“皇後啊皇後,是你天真還是朕愚鈍?”
此後三月,郭斐再未踏入陳若宮中一步。
當某一日有與郭斐不對盤的老臣再次提及讓位一事,郭斐拿出了先帝真正的遺旨。
被宋太後私藏,至S都沒拿出來的遺旨,上面鐵鉤銀畫,字字句句寫明:郭斐才是先帝的繼承人。
郭斐戰功赫赫,賢明治世,的確比郭玉更適合為君,宋太後偏心,生生替郭玉奪來皇位。郭玉上位後對郭斐的針對不僅因為前塵種種,更因為這封遺詔如鲠在喉。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位終究是回到郭斐手上。
諸位大臣知道,不管陛下此時拿出的先帝遺詔是真是假,郭玉這一輩子是坐不回皇位了。
殿內山呼海拜如潮水,抬眼望去盡是黑乎乎的官帽,郭斐用力捏緊那封聖旨,平靜地坐在龍椅上。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阿忠知道,那個時候的自己在想陳若。
登位再失位,很可能會丟命。阿若,你是真心想和我逍遙民間嗎?還是為了郭玉?
當年厲紅纓送來的那封先帝遺詔讓他徹底下定決心坐穩皇位。
可回溯前塵,面對前塵諸人,他依然心有不甘。
歷經四十年的不甘與疑惑終成執念。
他突然發現他從未懷疑過那封出現的恰到好處的詔書的真偽。
厲紅纓當年的說辭是宋太後有愧先帝,將詔書置於香案焚香禱告,下令S前帶進了皇陵,隨侍宮人心懷畏懼被厲紅纓發現此事,方令遺詔重見天日。
一直以來,他忽略了一點。篡改詔書最安全的作法,不正是將原來詔書徹底銷毀嗎?
猶豫不過片刻,便是釋然。
何必再想,木已成舟。
再來一次,他亦不會退位。
可他從未想過要郭玉的命。
魏軍大勝時,他暗地裡接見了突厥的使者,隻要他點頭停戰,放棄到手的四州城池,身在突厥的太上皇郭玉就會立刻駕崩,他的皇位將會穩若泰山,他和厲紅纓的名聲將會完美無缺。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郭玉活著回朝成為一個危及皇權的隱患,成為一張舊勳貴手裡的致命王牌,令厲紅纓為首的屬下如鲠在喉。
還有他的妻子陳若。
他拒絕了突厥,於是郭玉回來了,於是,陳若的眼裡再也看不見旁人。
明明是他先遇見她的。
明明他已經娶了她。
再多的不甘折磨的也隻有他自己。
郭斐決心放郭玉一條命,隻將他幽禁南宮,斷絕他再臨皇位的可能。即使他是這樣的不安定,是這樣無處不在地佔據陳若的心。
可每去到陳若宮殿,她總能恰到好處奉上溫度適宜的龍井,在龍井清香撲鼻的水霧中,郭斐總會短暫產生陳若完全屬於他的幻覺,又在從未曾改動過的鳳儀宮中,往日熟悉的沉水香裡,不可避免地想起宋太後。
於是,厲紅纓等人關於南宮太上皇的勸說,他選擇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直到郭玉謀反。
8
他的謀反委實可笑。
若是以前那個對兄長言聽計從的郭斐興許會中計,歷經諸事的皇帝郭斐不會。
為著宋太後的遺言,為著昔日的情誼,郭斐並不打算S他。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此事竟攀扯到了陳若。郭斐想盡辦法安慰自己,陳若隻是一時心軟糊塗,才給郭玉開了南宮宮門,他夙夜難眠,絞盡腦汁想把陳若摘出去。
誰料他的妻子陳若並不急於撇清自身,反而急匆匆趕來為郭玉求情。
那一刻,心中所有的籌謀與盤算付諸東流,隻餘因陳若求見而大開的殿門,吹來冰冷的風,穿過他空無一物的心,透骨的冷。
他聽到自己像小孩子一樣在疑惑地問:“我記得我問過你,是否願意的。”
陳若終於回答了他:“家族相求,不可推拒。”
是了,郭玉被俘突厥,他的這條船沉了,陳家需要上新皇的船。
郭斐得到了一直不敢問的答案。如此真實,如此無情。
從始至終,陳若都沒有愛過他。
阿忠站在雪地裡,看著殿內燈光明滅,再次感受到四十年前徹骨的冷。
他伸出手,望向漫天飛舞的雪花,又回憶起與陳若的初見,亦是這樣漫天的白。
他望著殿前那道伶仃的影,忽然想起午夜夢回總會站在小院裡朝他微笑的黃衣少女。
浮生若夢,如是而已。
夢該醒了嗎?
可直到陳若S,他都沒有廢後。
直到她S,她都是他的妻子。
9
郭玉被再次關進了南宮,永世不得出,而陳若成為了名存實亡的皇後。
郭斐一門心思撲在戰後百廢待興的朝政上,除此之外,還有一事牽掛心腸。
為他立下大功的厲紅纓向他辭行,願誓S替他鎮守邊關。
他不願意,厲紅纓身子受過重傷,太醫稱她已是外強中幹,適合留在京城調養。
郭斐已封了厲家旁系子侄為國公,那個孩子是厲老將軍弟弟的孩子,少年英慧,有郭斐扶持,執掌厲家軍必可再現昔日榮光。
那時他不明白厲紅纓為何執意要離開京城。
他最終拗不過她。
她說:“陛下,此去一別,恐再無相逢,願陛下一生無悔,江山永固,臣亦無悔無愧,不負天地,不負黎民百姓,不負陛下。隻盼來日,陛下想起臣時,能少些怨恨。”
郭斐失笑,多年相隨,他能怨恨她什麼。
若說此生最後悔,約莫便是陳若之事。隻是此事不便於外人道也,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我隻願你歲歲安康,朕若真能萬歲,願分你五千歲。”郭斐難得打趣,厲紅纓睫毛卻突兀地顫了顫。
“臣亦願與陛下共歲月。”
若是真能共歲月,便好了。
10
宮道大雨滂沱,阿忠在雨中急奔,他終於奔至南宮。
說來也是唏噓,自郭玉謀逆,到他S,郭斐都再未見過他。
沒想到四十年後,他會來見這個曾經的兄弟最後一面。
出奇意外的順利,南宮守衛今日少的離奇,更無一人攔他。
潑天大雨包圍了阿忠,他奔至空無一人的殿門前突然滯住,如一艘搖搖欲墜的孤船飄蕩大海,前不知來路,後不知歸途。
殿門不知何時開了。
有一人影以極不正常的姿勢側臥門檻,身下一道鮮紅的溪流衝至阿忠腳下,原地打了個旋又隨著急流四散而去。
兄弟共血親,逃不過雨打風吹盡。
四十年後,郭斐還是沒有見到郭玉最後一面。
他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坐在雨水裡失魂落魄,突然阿忠的軀體一震,我與陛下都失去了身體控制權,任憑阿忠的軀體摔倒在泥地裡。
阿忠的識海裡,陛下冷冷看我:“你的術法好像不精吶。”
我支支吾吾,哆哆嗦嗦,指向雨水衝刷下的院牆。
本該離京的厲紅纓正站在那裡,向我們緩慢走來。
她蹲下身子,看著阿忠很輕很輕地笑說有勞公公相助,調離守衛。
阿忠借她的手努力站起,敦厚的臉龐浮現一抹欣慰,他說:“老奴此身隻為陛下。自作主張行事,任憑陛下責罰,縱是一S,老奴也要為陛下除了禍患。”
這一幕令識海裡的郭斐震驚不已。
厲紅纓又道;"此事若東窗事發,我會一力擔下,公公速速離去,切不可令陛下知道你參與其中。因為,還有另一件事需您幫忙。”
11
等我們能再次控制阿忠身體時,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郭玉對外稱暴斃而亡後,陳若立刻就病了。
郭玉之S的真相瞞不過郭斐,他替厲紅纓遮掩事實,承擔了民間的流言蜚語,獨自在太廟宋太後靈前跪了一整夜
他以為厲紅纓是擔心若是有朝一日郭玉復位成功後,他們這些下屬都會被清算,索性永絕後患。
他既驚且怒卻無法懲處,終是下詔令其非詔永不得回京。
郭斐從未想過阿忠會參與其中。
厲紅纓被逐,他還留在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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