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不知觸動他的哪個神經,本來通紅的眼眶中硬生生逼出了淚。
就在我為此不解時,江願走到廚房大力的拉開冰箱的冷凍櫃,被甩開的櫃門撞到牆壁又重重的彈回來,雜音交織的空氣中,一排排綠色包裝的玉米味雪糕出現在眼前。
他拿起一個指著我說:“你每年都囤雪糕,卻根本沒吃幾個,這是你愛的麼還是為了紀念誰?他叫什麼?”
他的聲音由低到高,終於自暴自棄的怒吼:“陸嶼是嗎?那個MP3裡的聲音也是他對嗎?你因為他S前留下的東西,僅僅是因為動了,就要分手?!許念,真好,好得很!我江願從小就他媽的沒當過替身!”
他憤怒又冰冷無情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卻像一道驚雷炸響,長期以來的偽裝和秘密頃刻撕破,而我在情緒崩壞中卻沒由來的輕松,問起了他:“誰告訴你的?”
他咬著牙,沒說話。
沉默中,我到沙發上坐下,摸出根煙點了,咬碎爆爆珠,吸了一口便擺在桌子上。
輕煙升起,心下四散,一些不太清晰的事情明朗。
“江願,我就不問闫寧怎麼知道的大門密碼,還有我經常讓歡歡把東西放在第一抽屜的事情她怎麼知道的。想必,你有數。陸嶼這事兒,我不怕你知道,隻不過千不該萬不該,你不應把主意打到他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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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引我去郊外魚塘,好讓闫寧跟蹤歡歡到家裡,拿走MP3,要不是他沒想到歡歡去而復返,這會怕是要把東西銷毀吧。
“動他的東西,你真的不配。”
我攤牌了,徹徹底底。
“呵——”他腳步踉跄,自嘲的笑從頭頂傳來,那張玩世不恭的臉上此刻笑與淚混雜在一起,我看過這個人千百種表情,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孤獨且悲涼。
“許念。”
他啞了聲,我有剎那失神。
他說:“我剛剛竟然在期待你的解釋。”
“我在想會不會是假的,你明明,對我很好,不是嗎。”後兩句,被他說的哽咽,幾乎聽不到音。
他跪在我腳邊,輕聲說著最殘忍的話:“你看看你自己,天天紀念一個S人你也不嫌晦氣。”
“關你什麼事兒?”
我回懟道,咬著煙,不再看他的表情,心裡沒有來的煩躁。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陸嶼已經不在了,不用你提醒。現在你該收拾東西滾了。”
再開門,門外的人影衝進屋扶起身後的人。
“江願哥哥,你怎麼……哭了?許念你到底做了什麼!”
“去發郵件。”我冷冷打斷,和歡歡說:“江總經理與闫家不正當交易,違反公司利益及行業準則,開除處理,郵件抄送全公司的人。”
“什麼?!”
背後傳來尖叫聲。
我看向同款驚訝的歡歡,叮囑道:“你留在這,盯著他收拾完東西,大門修改的密碼我晚會發你手機。”
……
到了車庫,驅車,一路開上高速,呼嘯的風穿過,我的腦海裡都是那些——
“天天紀念一個S人你也不嫌晦氣”
“你每年都囤雪糕,卻根本沒吃幾個。”
“就因為動了你的MP3,就要分手?”
“許念,你愛過我嗎……”
……
我明明已經快忘了。
為什麼又這樣。
我明明給了江願想要的,凡事縱容退讓,除了有關陸嶼,他想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給。
為什麼,總有那些不知好歹的要提我的陸嶼。
好像真的沒一個替身夠乖。
降速,靠邊,踩剎車。
關掉腕表心率異常的提醒,心口的煩悶卻不能像一鍵開關般停止。我劃了劃手機,我們家李女士連續打了五通電話,正準備回撥一個時又來了第六個。
“媽,是江願的事情嗎?”我讓歡歡發了通知,公司有我爸媽的注資,他們看到也是遲早的事情。
“這件事情等我回——”
“念念你趕緊回老家!你陸姨老毛病犯了又住院了,醫生說挺嚴重,我和你爸還在出差,你趕緊回去看看!”
3.
到達臨城是晚上七點。
這座城市靠海,晚上呼嘯而過的風裡都夾雜了鹹鹹的味道。
我扶著這位兩鬢斑白的女人躺下,她瘦,也輕,病痛的折磨讓她整個人臉上布滿了倦意,胳膊上有輸液留下的青紫原點痕跡,明明連喘氣都費勁的人,在看到我來的時候還強支撐身體,溫柔的的對我說了句。
“念念,你來了。”
一瞬間鼻尖的微酸和眼框的湿意傾襲上來。
我點點頭,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多人病房休息不好,我打過招呼給您換這個單人的,您放心住,好好治病,別怕,一切有我在。”
她拉住我,說話斷斷續續:“你這孩子,費那錢幹啥。”
“對了我聽說你談了個對象,那小伙子人好不好,多久準備結婚吶。”
我哽咽答道:“分手了。”
似乎沒想到這樣的結果,陸姨臉上的表情一頓,陸叔見狀打圓場。
“老婆子你說那幹啥。”
陸姨笑了笑,面部的皺紋更深了,“我呀,最近總夢見你小時候,白白淨淨,粉團子,一下久長這麼大了,我和你媽最發愁你們這些小輩的婚事”她頓了一下,眼裡有晶瑩的亮光閃過,“明明我們也可以照顧好你的,如果阿嶼還在——”
茲拉!
椅子和地面發出的摩擦聲。
陸叔從床下遞來一個暖壺,伸過來:“小念幫忙打壺水吧。”
我看了看陸姨,又看了看一旁不自在陸叔,點了點頭,接過,出了門。
然後靠在窗戶看不到的牆邊,聽到裡面說——
“你說你好好的,提阿嶼幹什麼。孩子已經夠難過了,她那麼小,總不能背負一輩子。”
女人長長嘆了口氣,她說:“念念每一任對象都不長,你多久沒見她大哭大笑過了。我隻是希望,我們能過去,她,也能。”
半晌後,傳來一聲嘆氣。
“說到底,都是放不下。”
……
我在外面靜靜站立,等到裡面的人不再說話,等到醫院的走廊大燈關閉,等到裡面的人睡著,悄聲進去,看著依靠在床頭的陸叔和戴上呼吸機心跳平穩的陸姨,輕放暖壺的時候墊了張卡。
我能做的,對子女而言,微薄且無力。
“睡了?”
身後傳來放輕的腳步聲,我轉身,看到許久未見的陸喬。
陸嶼的親妹妹。
幾日不見,她清瘦了許多,但是狀態很好。
出了病房,我們在醫院門口的找了個板凳坐下,夏天,蟬鳴,星星。
像極了五年前。
“我剛才看到了~”陸喬略帶歉意的聲音出現在我耳邊:“那張卡……謝謝啦,你也知道的,我這些年沒攢下多少錢,等我……”
“不用。”
我打斷她,摸出根煙。
“我做的太少,不需要道謝。”
“你這個人啊,真的是,對啦我聽說你分手了?又渣一個?”
我點點頭,等煙燃盡,她斟酌語氣,對我說。
“要不,算了吧。”
“我知道,你想他,但是念念,他已經……”
“我還有事,先走了。”我打斷,起身,撈過手機就要走。
身後的人頭一回發了脾氣。
“哥已經S了!”
她攔住我,隻一瞬,眼裡便都是淚,我從她通紅的眼眶中看到了同樣狼狽的自己。
“我哥他已經不在了!我不想你也是這樣,他走後你都是半生不S的樣子,你能不能像我爸媽一樣,放下吧念念,哥哥救你時一定也不想你——”
“夠了。”
我轉身,聲音低了幾分,帶著祈求對她說:”別勸我了,好不好。”
18歲那年,我因賭氣去了海邊,漲潮未歸,陸嶼把唯一的救生圈拋給了我,再將我奮力推到岸邊,而他,體力不支,消失在那片海裡。
我因撞擊到礁石而昏迷,再次醒來,遺體早已火化,從此我愛的人,在我方寸的衝動之間,長眠於地下。
我又怎麼能放下?
午夜夢回,記憶席卷,都是那個男孩在最後一刻把救生圈緊緊與我綁在一起,而我在海裡拉不住他失溫的手。
“陸喬,我知道是他們讓你來的。”是我的爸媽,是陸叔陸姨,是陸嶼的兄弟們,是所有已經放下但是隻剩揪著過去不放的我。
他們想讓我和他們一樣。
忘了他,或者是,不想他。
“我想過很多次,如果當年,我拉住他的手;或者是陪他一起,都好過現在這樣。”
許是被我自暴自棄的言論嚇到了,陸喬的眼眶倏的一下紅了。
兩廂沉默,讓方才的爭執漸冷。
半晌後,她說。
“我本來是討厭你的,因為你奪走了愛我的哥哥。”
她說這話我一點也不意外,陸嶼出事後,在葬禮那天,陸叔陸姨的心疼,和陸喬眼裡的憤怒,我都清清楚楚。
“但是五年過去了,我爸媽都正常生活了,我也……過去了,隻有你。隻有你靠近水邊會不自然,隻有你路過落幕的時候會看旁邊的網吧,隻有你聽到和我哥很像的聲音會發了瘋在人群裡找,你喜歡的,幫的每一個人,都有某處像哥哥。每一年我和爸媽掃墓的時候,周圍都被打掃的幹幹淨淨,甚至墓碑都是陵園中擦得最亮的那個,你不止每年忌日去了吧,你每周都去看他了,對嗎?”
“媽媽跟我說,哥哥很愛你,所以她不怪你,她說如果當天你有意識,一定會跟哥哥一起的,是嗎?”
一起生,或是,一起S。
陸喬那時候就懂了,這個人誰也不愛,連她自己都不。
“所以許念,我不怪你,但是我希望你開心點。”
5.
到達南山的時候已經日暮。
這是我的最後一站。
陵園的值班人員工作態度還是那麼好,一見我來,對方遞來了水盆毛巾,水還是溫的。
“許小姐,夜裡風大,這個大衣也給您。”
“不用了。”我擺擺手,接過水盆把毛巾自然的放裡面對他說,”不要讓人進來。”
我是來贖罪的,用不上大衣。
陸嶼的墓在山上,走過一個漫長的臺階,右轉,穿過一個葡萄架,在開滿藍星和繡球花的草地中踏過就可以看到。
這裡處於山坡中上部,朝南,可以看到清晨第一縷陽光從右側方打來,再慢慢爬坡,灑向整座山體。
走到一處,站定,我把啤酒罐放下,對著黑暗的空氣中說了一句。
“陸嶼,我來了。”
毛巾浸泡在水裡,揉搓,擰幹,擦拭著墓碑上的文字。
一張高中時期的照片,一些生平,隻言片語,一抹痕跡。
收拾好後我習慣性的席地而坐,頭靠著碑,跟他說話。書上說頭靠碑不好,有煞,不吉利。
我不管。
“阿嶼,我們的設計公司下周可以去國外辦展了,你的草圖我改成一副巨大的油畫,到時候我讓歡歡放在展館的中間。”
“陸叔陸姨我去看過了,身體很好,你放心吧,還有喬喬也很好。她現在不怪我了你知道嘛,她說她希望我開心點,和你當初一樣。”
“還有……我分手了。對不起啊,我還是沒辦法騙自己,我是不是很沒用,你在夢裡跟我說希望我去愛別人,希望有人可以跟你一樣愛我,都好難,我做不到。”我打開啤酒,喝一半,倒一半,月色陷進山裡,陵園的燈自動亮起,蔓延在整座山,是我喜歡的藍色,夾雜了幾抹昏黃。
“陸嶼,五年了。”
“陸嶼,你欠我五句生日快樂,不對,零點過後就是六句了。”
“陸嶼,沒讓你聽到我說愛你,很遺憾吧。”
“陸嶼,我……”
好想你。
明明一直是兩個人的。
可突然,就隻有我了。
視線湿潤到模糊不過是半刻,山裡的風吹在臉上帶了清晰的痛覺,我絮絮叨叨說著近期的一切,回憶著之前的一切,那些說了千遍萬遍的曾經我再次反復拉出來回憶,雖然每次提起後,回到現實都有說不出的難過和落差。
我也不知道說這些是給不存在的他聽,還是隻為讓我不要忘記。
到最後酒精上頭,我看著滿地隻剩半罐的酒瓶,困意上湧,就這麼靠著睡去。
再次醒來,00:30。
2個小時過去了。
“我要走了阿嶼。”醉酒,吹風,站起來時我的步子已經沉了,頭腦愈發昏沉,我將易拉罐中的半瓶酒都倒在地上,對他說,再見。
我的愛人。
6.
下山時我看到斜靠在路燈下的人,指尖的夾著煙,肉眼可見的頹廢。見我下來,他踩了煙,站定後直直望著臺階上的我。
陳敘拿著一大束玫瑰花,很鮮豔,哪怕在夜裡隻有微弱的燈也可以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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