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頂頂邋遢,是個人人嫌棄的酒鬼。
直到他離開後,我才知道,他曾是上京人人吹噓的年少輕狂的小侯爺。
他曾救得千萬人命。
可他救得了天下,唯獨沒救得了我阿娘。
「你阿娘是世間頂頂聰慧的女郎,她本該如我一樣肆意張狂。
「可她命不好,為了我入了後宅,S在後宅,再無聲息。
「我對不起她,對不起你。
「可我,真的……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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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爹離開的時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正午。
我蹲在門口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掐著頭上的虱子。
虱子跳得快,我要用髒髒的指甲用力地對掐。
一聲幾不可聞的爆裂聲後,甲面上就多了一個黑點。
我將黑點抹在衣服上,等著阿爹打好酒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上兩個肉包子。
隔壁的花大嬸拿著篦子給她女兒一點點地梳理著頭發,注意到我偷瞄的眼神,忍不住樂了:「狗蛋,不行勸勸你爹,好好收拾收拾,給你娶個娘回來,也能有人給你理理這狗刨的頭發。」
我癟嘴:「我有娘嘞。」
「你那娘都S了來年了,有和沒有一個樣。」
花大嬸說著就忍不住又樂了:「行了,別拿你那小狗眼瞅我了,把我之前給你的篦子拿來,我也給你梳梳。」
我立刻忘記她剛才說的話,從懷裡掏出洗得幹幹淨淨的篦子遞了過去。
「給。」
花大嬸接過篦子,讓我躺在她的腿上,一點點地給我梳著頭發。
「說來也怪了,你這天天不洗頭,頭發還又黑又亮,也不打結,和你爹那頭雜草一點不一樣。」
「隨我娘。」
我眯著眼,偷偷將頭埋得更深一點。
花大嬸嘴裡絮絮叨叨著什麼,手卻很輕。
我悄悄將頭埋得更深一點,閉上眼,假裝是我娘在幫我篦頭發。
陽光照在臉上,暖烘烘的,連花大嬸的絮叨聲都可愛很多。
篦完發,天都快黑了。
花大嬸收了凳子,牽著她的小閨女回了屋,臨走時還不忘叮囑我:「你爹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晚上睡覺把房門都鎖好。有事就敲一聲鑼,我聽到了就讓你叔過來看看。」
我遺憾地站起來,重新坐回門口:「爹今天回呢,他說今天給我帶肉包子。」
「嚯,看來你爹最近手氣不錯。」
「嗯!」
「嗯個屁,讓你爹把這些錢省下來娶個正經媳婦才是。」
花大嬸說著,又忍不住罵了幾句。
我不想讓爹給我娶後娘,但我喜歡花大嬸,所以她說話不好聽,我也不會像對別人一樣罵回去。
她是為我好呢。
爹說我是一個好狗蛋,能分清好人壞人。
花大嬸就是好人。
好人偶爾犯點錯,是可以被原諒的。
2
送別了花大嬸,我繼續蹲在門口等著阿爹。
阿爹是個酒鬼,卻是個言而有信的酒鬼,他說今日回,就一定會回的。
3
可這一次,阿爹失言了。
我在門口等了整整一夜,阿爹沒有回。
夜晚的星子跟著我一起等,可天亮了,星星回家了,阿爹還沒有回。
我心裡莫名很慌,踉跄著走到花大嬸門口用力地叩響了門。
「嬸,嬸!」
我一開始聲音還很輕,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大。
等到花大嬸裹著衣服出來的時候,我的聲音已經尖利沙啞得不像話。
「狗蛋,咋了,你爹呢?」
「爹沒回……爹沒回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隻是無助地重復著:「爹說給狗蛋帶肉包,可爹沒回,也沒有肉包。」
花大嬸臉色大變,幾秒之後,她轉身就往屋裡跑。
「當家的!當家的!出事了!」
4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可怕。
期間似乎有很多人拉我,扯我,又好像有很多人和我說話。
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多人,也從來沒有那麼多人和我說過話。
「才十六歲呢,可憐哦。」
「以往瘋瘋傻傻的,還有個爹在。現在……唉!」
「要我說,肯定是這小丫頭克親,咱們可得離遠點。」
我站在門口,像一條無家可歸的狗,茫然地看著那些人開合的嘴。
直到我被一個懷抱緊緊抱在懷裡。
花大嬸摟住我,對著看熱鬧的人群怒喝出聲:「一個個沒屁眼的玩意,狗蛋她爹喝S了和狗蛋有什麼關系?狗蛋她娘命不好,生孩子把命生沒了,又怎麼能是孩子克的!
「這孩子命夠苦了,你們還一個個說風涼話,還是個人種啊!
「我告訴你們,狗蛋她爹救過我們當家的。以後狗蛋就是我們家孩子了,誰要是說我們家孩子一句不好,別怪老娘提刀砍你。」
花大嬸的聲音很大,很兇,但是意外地讓人安心。
5
我被帶到了花家。
花家大叔和她閨女都很歡迎我的到來。
可我不願意去。
花大嬸是好人,我不想克她。
那場鋪天蓋地的白色之後,我還是偷摸跑回了自己家。
沒有吃的東西,我就挨家挨戶去討。
沒有穿的,我就把我爹那些衣服一層層裹在身上,就像他還在一樣。
花大嬸很無奈,見著我就哭。
我怕她哭,她要是哭,我就跟著去她家吃晚飯。
等她不哭了,我再偷偷摸摸回去。
我想花大嬸長命百歲,所以我不能跟她親近。
我牢記村裡人的話,天天轉著圈地躲花大嬸。
我記著阿爹的話,要吃飽,要穿暖,要努力地活。
可阿爹沒教,生病了要怎麼辦。
6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生病了。
隻知道自己很熱又很冷。
兩種矛盾的感覺在身體裡交織。
我憑借著本能敲響花大嬸家的門,隻來得及喊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來,已經是三日後。
花大嬸神色復雜地守在我身邊。
「狗蛋啊,你之前也沒有說你生得這樣好啊。」
我歪頭:「我?」
我低頭,手上和身上的泥灰已經被搓洗得幹淨,露出白皙卻蒼白的膚色。
這是阿爹不允許的。
花大嬸捧來銅鏡,讓我看看自己。
鏡中的人兒,雖然消瘦,難掩絕色。
我對著鏡子愁眉,吐舌頭,做鬼臉。
鏡子裡的仙子也跟著做出一樣的動作。
「這是我?」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花大嬸:「我這麼好看!」
花大嬸在一邊嘆氣:「原本我還奇怪,你爹為什麼手裡有錢,還讓你天天蓬頭垢面的……這張臉,放在這地方,要怎麼才能護得住啊。
「不過看到你這樣,我算是明白為什麼阿爹不肯續娶了。有你娘珠玉在前,咱們這小地方可比不過啊。」
花大嬸又開始絮叨了。
但這一次,我沒有打斷她。
就這麼一次,讓我貪戀一下有娘的感覺。
今天之後,我還是要做回狗蛋的。
花大嬸也是這麼說的。
乞丐雖然邋遢了點,但不會招來那麼多麻煩。
等到年紀再大點,尋個好人家嫁了。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我不懂什麼是什麼意思,隻是順著花大嬸的話點著腦袋。
花大嬸是好人,好人的話要聽的。
7
我記得阿爹說過的所有好人的好。
唯獨忘記了一條,好人是不長命的。
又一次討飯回來,花大嬸門口圍了很多人。
她家兩歲多的小閨女站在門口,眼裡包著一泡淚,要掉不掉地掛著。
「狗蛋,有壞人,跑。」
她走路還不順當,嘴裡卻一遍遍地重復著。
周圍人見到我來了,議論聲更大了。
「早就說了,這小乞丐就是克親,花家非不信。這下好了,說不定一家人都得折進去。」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知道「折進去」是什麼意思。
沒敢帶著小丫頭進去,我將她託付給門口看熱鬧的熟人,自己衝了進去。
出乎意料的,屋子裡很幹淨。
花大嬸和花大叔跪在中間,聽到動靜,錯愕地轉頭看我。
「你,你這乞兒怎麼進來了。今天沒飯,快滾!」
我沒有理會他們焦急的神色,抬頭看向坐在中間椅子上的人。
背對著光,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隻知道她穿著一身波光粼粼的紅色長裙,一頭從未見過的釵環,宛如神仙妃子一樣。
而她的手裡,正搖晃著一個頗為眼熟的翠綠環佩。
那是我阿爹留下來的。
8
「大人勿怪,這小乞兒是個傻子,平日討飯討習慣了,我這就趕她走。」
花大嬸站起來,用力地推搡著我,語氣兇狠:「還不快滾!」
我站著不肯動。
從那個玉佩開始,我就知道,這事是因我而起,我絕對不能就這麼離開。
「且慢。」
神仙妃子說話了,聲音如玉石敲擊,清冷冷的好聽。
「小乞兒,你盯著這玉佩這麼久,是不是認識這玉佩的主人?」
我感受到那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還沒等我說話,我的胳膊就傳來劇痛。
是花大嬸。
她看著我的眼神帶著警告,轉身對著女郎磕頭:「大人,這就是我撿來的玉佩,是我財迷心竅,我真不知道這玉佩的來歷啊。」
「噓。」
女郎豎起食指,比在嘴前:「太聒噪了。」
立刻有人上前堵住花大嬸的嘴。
我心裡一急,還沒來得及說話,女郎又開口了。
「這是我一位王叔的東西。
「我這位王叔已經失蹤了幾年,我們找了他幾年,卻一點音訊都沒有。
「我們都打算放棄了。
「結果你猜怎麼著,就在我準備返程的時候,你們這邊的富戶送來了一枚玉佩,說是孫媳婦的定親信物。」
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女郎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他們沒有見過這麼好水頭的東西,哪怕是定親的東西,也迫不及待送來討好我。」
接下來的事,都不用女郎再說了。
女郎也沒有繼續說的意思。
她站起來,慢慢走向我,裙子在地上滑動,像水一樣。
她貼近我的耳朵,清冷的松香味將我包圍:「我看到玉佩真的很生氣。明明,這是王叔和我父親交換的定親信物啊。」
我瞳孔猛地放大,不敢置信地看著女郎。
「我真的很生氣。」
女郎嘴角的笑冷硬無比:「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的未婚妻會拿著我的貼身玉佩充作和別人的定親信物。」
「我,我不知道。」
不僅我被嚇到了,整個屋子的人呼吸都一窒。
「當然,王叔當時的原話是『若是有緣,就皆為兒女親家。若是無緣,那便是異姓姐妹也無妨』。」
呼吸聲又恢復正常。
「所以……」女郎後退一步,看著我,「你知道這玉佩是怎麼回事嗎?」
9
「這是我的玉佩。」
我終於能將話說完了。
「和花家沒有關系,求大人放過他們。」
我學著花大嬸的模樣跪下去。
女人的裙子在眼前,我縮了一下,不敢觸碰。
屋子裡重新靜謐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隻手抬起了我的下巴。
我被迫仰頭,對上了女郎俊美無雙的臉。
「這是第一次。」
「嗯?」
我疑惑地回望過去。
女郎聲音很低,眼神卻滿是S意:「下次你再為別人下跪,本……小姐,定會讓那人被千刀萬剐。」
10
女郎說完那句話之後,將我拉了起來,向門外扯去。
我跌跌撞撞地跟上她的步子,還不忘回頭喊花大嬸和花大叔。
女郎有些不耐煩:「我又不是怎麼樣他們,瞅你這擔心的樣子。」
「他們還跪著呢。」
「跪著少不了一塊肉。」
女郎語氣很兇:「再多說一句,我就親自剜一塊肉下來。」
我:「……」
我不敢說了。
可花大嬸的閨女還在門口呢。
好在這次沒等我開口,就有人主動上前接過孩子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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