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項鏈裏的鬼魂

 


「星星……」


 


阮晶問:「你在跟誰說話?什麼星星?」


她終於發覺,原來這麼多次他叫的是星星,而非晶晶。


 


連淮並不理會他。


 


他知道我現在就站在這裡。


 


我含著淚說:「連淮,回去好嗎?你不該是這樣的。」


 


我們彼此最了解對方,他肯定明白這不是我想看到的,他一定會聽我的。


 


我賭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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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淮推開阮晶,大步朝門外走去。


 


「不許走!站住!」阮晶叫喊著攔住他。


 


連淮無比清醒鎮定地對她說:「阮晶,到底要怎樣你才會把項鏈還給我。」


 


「什麼還!項鏈本來就是我的,是我爸爸在魚肚子裡發現的!」


 


「我可以給你錢,你要多少?」


 


阮晶惡狠狠地說:「你就非要這麼侮辱我是吧?你當我是什麼?」


 


連淮甩開她的手。


 


「那我們以後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他要走,阮晶SS抵住門。


 


她脫了上衣,主動投懷送抱,企圖留住他。


 


又一次被連淮當作臭蟲般甩到桌角時,阮晶惱羞成怒道:「沒有人這麼對過我,我會讓你後悔的!」


 


得不到就毀了他,似乎是阮晶這類人慣用的做法。


 


連淮離開後,阮晶第一時間打給了樓下的前臺,聲稱自己被強暴,請他們一定控制住待會兒要出去的男生,並且幫她報警。


 


然後哭著給爸媽和老師各打去電話,說自己在遊樂場被連淮欺負了。


 


各方人馬趕來時,她身上的衣服已被自己撕破,正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發揮絕頂演技,除了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暴怒的連修誠連著扇了連淮幾耳光。


 


他一一受了,目光無神地仰了仰臉,口鼻都淌著血,又一一看回這裡的所有人。


 


可這裡隻有我相信他。


 


但是,除了哭,無能的我什麼都做不了。


 


一名女警用外套裹著阮晶帶她出去。


 


連淮垂S掙扎般用盡全力朝她撲來。


 


「把項鏈還給我!」


 


這次阮晶終於怕了,眼裡閃過一絲懼意,快步逃竄出房間。


 


我最後一眼看到連淮,是他被幾名保安壓制在地板上。


 


他的手緊緊握成拳,又猛地松開。


 


我再也聽不見那聲星星。


 


35


 


阮晶得到了許多人的同情和安慰,學校給她批了幾天假期修養。


 


經過調查取證,她安給連淮的罪名不成立,但還是令他遭學校開除。


 


歸校後的阮晶變得更加單純和無辜了。


 


我時常忍不住看向連淮以前的位置,每看一眼,都能加深我的愧疚和不甘。


 


我問許文美:「我能S了她嗎?」


 


許文美反應劇烈,「我警告你,你絕不能做這種傻事!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留在這個學校嗎?三年前我被那個渣男欺騙,我告訴他,我想輟學把孩子生下來,他說他會好好照顧我們的。那天他給了我一盒糖,可我吃下去肚子就開始痛,我流了好多好多血。」


 


許文美眼角淌下兩道血淚。


 


「我害S了那條小生命,所以即便我S了,也永遠進入不了輪回,難道你想和我一樣生生世世被困在這個犄角旮旯裡嗎?」


 


外表壞的人不一定心地壞。


 


越是像天使般的人,內心越會藏著個惡魔。


 


阮晶的所作所為人神共憤。


 


學校裡所有的鬼魂都開始幫我報復阮晶。


 


像許文美以前那樣,偷摸藏起她的東西是最輕的。


 


他們每天往她桌子裡塞老鼠和小蛇,等她一打開儲物櫃,無數蟑螂就會飛了她滿臉。


 


有時故意現身幾秒被她看見。


 


用血在她桌子上寫下她的名字,等她揉揉眼想要看清,又瞬間消失。


 


一次晚自習放學,阮晶和幾個小太妹躲在學校後操場抽煙。


 


她往地上啐了一口,「媽的,最近怪事不斷,有點懷疑撞鬼了!肯定是這破項鏈搞的鬼,真晦氣!」


 


她把項鏈拽下來丟到地上,泄憤地又踩了幾腳。


 


臨走前把煙頭彈到草地上,點燃了幾片落葉。


 


36


 


我想我終於可以離開了。


 


翹首期盼的結局就在跟前,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早就和他約好了,陪他過完生日再走的。


 


下周就是他的生日了啊。


 


火勢越來越大,我站在火堆中無法脫身。


 


朋友們更無法接近火,許文美在外面急得拍大腿。


 


隔壁班那個學霸鬼一點都不擔心,用一嘴的學術口氣說:「鑽石的燃點在大約 900 攝氏度,而普通火勢最多可達 400 攝氏度,所以星星完全不用擔心,你絕不會……」


 


還沒等他講完,我低頭就看見地上的項鏈已幽幽化成一縷青煙。


 


抬起手,我的手指也正一點點消失。


 


一陣清風吹過,吹散點點藍色螢火,化成漫天星河。


 


再見了,大家。


 


再見,連淮。


 


37


 


如願獲得自由,但我並沒有想象中的快樂。


 


陰間盡數是S去的人的亡魂,可以留在這裡居住勞作,亦可轉世步入輪回。


 


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飛出籠子的鳥,接下來,不知何地才是歸處。


 


我終於明白,原來自己也對他存在深深的依賴。


 


一天我正在睡覺,半夢半醒地,竟聽到了我爸媽的聲音。


 


他們到我的靈位前祭奠我,對我說:「星星,我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孩子,你還記得吧?你爸爸腳傷好了後,我們給小淮打了個電話想謝謝他,你肯定想不到,電話是連修誠接起來的,小淮竟然就是連修誠的孩子。唉,如果你還活著,你的孩子估計也有這麼大了吧?」


 


我隻想說,媽,大可不必。


 


「不管連修誠以前怎麼樣,小淮是個好孩子,最近他病了,好像還挺嚴重,他爸爸準備帶他去國外問診,以後可能就見不到了。」


 


他病了?


 


我想去見他的念頭更加強烈。


 


我從其他鬼魂那裡打聽到,如果實在心結未了,按理說是我們是可以重返人間的。


 


可惜到哪兒都是個關系社會,陰間也是同樣。


 


我剛來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肯定不好疏通關系。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我跑去地府辦事大廳晃悠了半天。


 


沒想到,竟在這裡遇見了小倩。


 


小倩一身幹練的黑西裝,她先看見了我,熱情地跑過來熊抱我。


 


「星星,恭喜你終於解脫,那S小孩終於放過你了?」


 


我正色道:「小倩,不許再叫他S小孩。」


 


「哎喲,看看你。」


 


我問小倩怎麼在這裡。


 


她得意地說:「誰讓我學歷高呢?辛辛苦苦讀到博士,到哪兒都吃香,現在我是這裡的公務員。」


 


她客套道:「以後有需要幫忙的盡管說一聲,都是朋友,能幫的我一定幫。」


 


那我也不客氣了。


 


「小倩,事情是這麼個事情……」


 


七月初一鬼門大開,被親人悼念的鬼魂可以重返人間一天。


 


我藏匿在回去探親的隊伍中。


 


小倩問我:「星星,你還會回來嗎?」


 


我搖搖頭,「還不知道。」


 


小倩說:「以前總想著走,真走了,沒承想把心落下了。」


 


她嘆息著拍拍我的肩膀,似乎已經預知到了我的決定。


 


「不想回就別回來了,這邊的事我會幫你處理好,但如果你回來後又想去找那小孩,我可不會幫你了哦。」


 


我明白她在奉勸我不要左右搖擺。


 


我用力點點頭,像乘坐航班那樣,擠進即將前往那座城市的隊伍。隨著 24 點的鍾聲響起,準時踏上了回程的路。


 


這一次,我將永不後悔。


 


38


 


四年後。


 


某一天我突發奇想地問道:「當初我回去找你的時候,你不是病得快S了嗎?怎麼一看見我就活蹦亂跳的了?是不是故意放假消息騙我爸媽,就想逼我回來找你?」


 


他啪啪鼓掌,「對哦,星星真聰明,猜得真準。」


 


可我仍清晰地記得在醫院見他第一眼的樣子。


 


仿佛從原來那棵高大筆直的小白楊,變成搖搖欲墜的枯藤老樹。


 


半S不活地躺在床上掛吊針,我差點以為自己走錯病房。


 


他那各種儀器都查不出來的病因,其實就是抑鬱成疾。


 


傷心過度也是可以S人的,我當然知道這個常識。


 


永遠不要把愛看得太輕。


 


我們不需要被任何人不接受。


 


我們之餘彼此,就像水溶於水,自出生之日就陪伴在他身邊的我,就猶如他身體的一部分,像是他自己,更比親人還要親。


 


但在他剛出生的頭兩年,因為連修誠,我蠻討厭這個小崽子的,每天都嫌棄地離他遠遠的。


 


為了夫妻關系保持和睦,這段曾經我勢必不能給他知道。


 


隻需讓他了解到,這些年我對他一直都很好就是了。


 


一次夜話,我娓娓講述起我們幾十年來的相伴——


 


三周歲上幼兒園,你一次都沒哭鬧想家,因為最熟悉的姐姐就在身邊。


 


雖然那時的我還是不愛搭理你,不過最終還是被可愛降伏。


 


七歲你和一個調皮的小男孩打了一架,沒打贏,撲到我懷裡掉金豆子。


 


我挽起袖子說,我去幫你扳回一局。


 


你急忙阻止,說姐姐隻負責漂亮,這種粗活以後還是他來。


 


從小嘴巴就抹了蜜,哄得我甜滋滋的,捧著小臉狠狠親了好幾口。


 


到了最淘的八歲九歲,你被小男生嘲笑女孩子才戴項鏈,便不再戴項鏈出門。


 


那是我過得最輕松的兩年,每天隻管在家裡吃喝享樂。


 


十四歲的一天夜裡,你半夜醒來,神色異常。


 


我問你怎麼了,你一言不發,摘了項鏈把我鎖進衣櫃。


 


但我透過門縫看見,你是去洗內褲了。


 


十五歲,跟你表白的女生越來越多,我察覺到你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因為我無意瞥見,你在草稿紙上偷偷描了她的畫像。


 


看來藍裙子深入你的血脈,連暗戀對象都和我一樣穿著藍色裙子。


 


十八歲,我第一次對你提出我要走。


 


你竟說,你會娶我。


 


我才知道, 原來那張草稿紙上的女孩一直都是我。


 


39


 


項鏈已被燒毀,這次回來我比以前自由了許多, 總歸活動範圍不必再被限制在兩米之內了。


 


連淮被原來的學校勸退後,轉入了一所新的學校。


 


剛巧, 就是之前把阮晶開除的那一所。


 


這裡人人都知道阮晶的真面目,於是, 所有人都相信他的清白。


 


入學沒多久, 原來的學校傳來消息——


 


學校後勤部調查後操場失火的事, 在監控裡看到,火因是阮晶在那兒扔了煙頭。


 


她需要為此付出不小的代價, 如此惡劣的性質,沒有高校願意再接收她。


 


慢慢地,她成了個無所事事的社會闲散人員, 偶爾去 KTV 賣酒, 潦倒一生。


 


連淮高中畢業後考入了一所頂尖的大學, 多年來, 他和他爸爸的關系還是沒有緩和。


 


二十七歲這一年, 連修誠再次強硬逼迫他相親結婚。


 


連淮平靜地說:「爸, 你為什麼要所有人按照你想要的方式生活呢?曾經的星星,現在的我, 你對你以前的錯事,真的沒有一點悔過嗎?」


 


連修誠臉白如紙, 「你怎麼知道星星?這件事誰告訴你的?」


 


那天, 連修誠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整夜。


 


從那一晚起, 他不再逼迫連淮做任何事。


 


連淮終生未婚,無兒無女。


 


他時常帶我去看望我爸媽,我爸媽每次見到他都很高興,說他一來, 感覺就像星星也回到了身邊。


 


我們默契地相視一笑。


 


又十幾年過去,我們一起送別了我的父母。


 


這時的連淮也已不再年輕。


 


他經常撫摸著我的臉說:「星星還是一點沒變。」


 


其實他的狀態已經非常好了,由於常年來生活自律,飲食健康,看起來也就三十來歲。


 


四十五歲的這一天,他帶我爬到天臺看星星。


 


夜裡冷風一吹受了涼,引發肺炎, 吃藥看醫生多日不見好。


 


直到我偶然撞見,是他每次背著我偷偷把藥倒掉。


 


我明白他要做什麼了。


 


我哭著求他好好吃藥,但他鐵了心。


 


樹葉枯黃, 連淮的生命結束在了四十五歲生日這一天。


 


這一掛就是十八年。


 


「(但」最後的這一天, 我親眼看著他被推進焚化爐。


 


他再也不能對我笑,叫我星星了。


 


淚水模糊了視線, 嚴冬的季節,一隻藍閃蝶落在我的肩頭。


 


我抽噎著抬起手, 「是你嗎?」


 


它抖抖翅膀, 又飛到我指尖。


 


蝴蝶飛在前面, 引領我回到陰間。


 


小倩笑著對我說:「星星,你終於來了,你看, 那是誰?」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道熟悉的身影緩緩轉過來。


 


少年一身微光,回到了十八歲初我第一次愛上他時的模樣。


 


我們終究走到了時光的盡頭。


 


但愛永無盡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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