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連淮目光飄到遠處,「如果我說,我打算帶小星星去看望她父母,她是不是就……」
我兩眼倏地放光。
「真的假的!你要帶我去見我爸媽?」
17
小孩子總有許多個「為什麼」。
四五歲的連淮也同樣。
有天他就問我:「為什麼姐姐沒有爸爸媽媽?」
我對他說:「有啊,每個人都有爸爸媽媽,隻是姐姐的爸爸媽媽在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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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遠的地方是什麼地方?」
我哽咽地說不出話。
本來,我可以在每年祭拜的日子裡見到爸媽。
連修誠殘忍地打破了我這個念想。
他在葬禮上把我的骨灰掉了包,直到現在,我爸媽都還以為埋在墓園裡的那盒碳粉就是他們的女兒。
起初那幾年,連修誠還偶爾去探望他們。
沒多長時間,他便淡忘了這件事,再不曾跟我爸媽聯系過。
一起被遺忘的,還有他的良心。
他好像絲毫不內疚我是因他而S的。
把我的骨灰做成項鏈送給兒子當護身符,也隻是他感動自我的方式,他是個多麼自私涼薄的人,我早一清二楚。
一直都是這樣,永遠不為我考慮。
即便我是個鬼。
我也有感情。
我有我的爸爸媽媽。
我也會想家。
18
少年的瘋狂,我老人家真有點招架不住。
就這麼說走就走,訂了機票,跨越幾個城市,在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來到了我的家鄉。
我輕車熟路地指引連淮帶我回到家。
多年未歸,小區破舊了許多,少了許多熟面孔,隻有樓下的那棵香樟樹枝葉扶疏,一如既往。
我隻想遠遠見一見爸媽,誰料怎麼就這麼巧,剛進小區,就讓我看到一個格外熟悉的身影,提著一袋子菜迎面走來。
我腳步猛地定住,顫聲喊了一句:「爸!」
我爸竟像聽見了一樣,急忙轉身尋找。
半晌他才醒過來般回頭,這一來沒看好路,腳一崴,跌到了花壇裡。
我悲催地捂住了臉。
我爸這一摔還挺嚴重,腳踝腫得老高。
好在當時連淮就在旁邊,及時背起他送醫。
連淮辦好住院手續回病房的時候,我媽趕過來了,這會兒正數落我爸。
看見連淮,她堆出滿臉笑容。
「孩子,你就是小淮吧,真是謝謝你啊。」
連淮笑笑,「阿姨,不用謝。」
我在一旁抹眼淚,手肘戳他,「快改口,你該叫她奶奶。」
畢竟我媽現在都六七十了。
連淮用口型對我說:「那輩分可就亂了啊。」
這時我爸插進來話,無比認真地又對我媽說:「我真沒聽錯,我聽見星星叫我爸了。」
我媽更加擔憂了。
「哎呀,這怎麼把腦袋也摔壞了呢。」
19
十八年未相見,我心知爸媽在我走後度過了多麼煎熬的時期。
如今看到他們雖然年老,但身體康健,我心裡的大石頭算落下了。
爸媽都是為別人著想的人,感謝再三,非要把連淮墊付的車費和醫院費轉給他。我讓他收下,他便隻好收下了。
我媽委婉提了幾次,如果他有事可以不用管他們的,連淮為了我多跟爸媽相處,怎麼勸都不肯走。
他還尋了個契機問我爸媽:「叔叔阿姨,聽你們說,你們之前有個女兒?能不能冒昧問一下,她是怎麼離世的?」
我防備地質問他:「你想幹什麼!」
爸媽相繼沉默片刻,坦誠道出了那段傷疤般的往事。
曾經灰暗時光裡沁著血色的一幕幕,也重現在我眼前。
2004 年,我還是一名大學生。
那時校園之間流行聯誼,我通過這種方式認識了當時的男朋友,連修誠。
連修誠一表人才,家境優渥,對我也非常好。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後,我發現我們並不合適。
他總是要求我按照他的軌跡走。
比如我說我喜歡小孩子,想畢業後當一名小學教師。
他聽後皺起眉,建議我本碩連讀,之後再讀博或出國深造。如果一定要以教師做職業,他希望我成為一名大學教授。
我清楚他的這個提議不為別的,隻為讓我更能配得上他。
我提出分手後,連修誠不肯答應。
他依舊每個周末守在學校門口,親自開車送我回家。
那一次……
就是那一次,我為了躲他,獨自走了學校後門那條偏僻的小路,然後在那裡遇到一個喝醉酒的男人。
他醉醺醺地把我按在牆上時,我踹了他膝蓋一腳,奪命往巷子外逃去。
就差幾步,我就跑出去了。
男人大手拽住我的頭發,把我重新拖進了那條陰暗的小巷。
緊接著,用一把匕首狠狠插進了我心口。
我瞪大眼睛,當即斃命。
男人酒醒了大半,扔掉刀子連跪帶爬地跑了。
他走後,我的魂魄從屍體內坐起來,抱著膝蓋在旁邊守了大半宿。
包裡的手機一直在響。
我看到爸媽、室友,以及連修誠,相繼給我打了很多電話。
我哭著想要接起來,然而每次手一碰到手機,就會像一團霧般散去。
早上,一名巡邏的保安發現了我。
我的身體早已僵硬了。
兩天後,兇手捉拿歸案,判了S刑。
其實我早已記不清那個人的樣子了。
就算我倒霉吧。
如果能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再走進那條巷子。
不。
我會在最開始的時候,就選擇再也不認識連修誠。
20
連淮聽完久久沉默。
哀傷和憤怒籠罩在他周身。
我媽擔憂地問:「孩子,你怎麼了?」
連淮吸了吸氣,勉強出聲道:「阿姨,我沒事。」
他轉身走出病房。
我跟在後面。
前腳剛出門,他突然回身用力抱住我。
「星星,你心口的疤就是這麼來的,對不對?」
「你別這樣,其實……」
他打斷我,顫抖的手貼在我心髒背部,「疼不疼?」
我搖頭道:「真不疼。」
值得慶幸的是兇手S我時毫不猶豫,我S前連痛覺神經都還沒反應過來。
血倒是流了挺多的。
我推推他,「能不能輕點抱,我有點……」
感覺到湿熱的眼淚落到肩膀上,我突然間,又不想掙扎了。
就這一次好了。
就放任他這最後一次……
21
告別我爸媽後,我們到一間酒店下榻。
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你不聲不吭跑到這裡,你媽跟老師知不知道?」
連淮站在床尾脫衣服,隨口回我:「應該,好像不知道吧。」
「那就快點跟他們說啊!」
「我洗個澡先。」
「把項鏈摘下!喂!」
話音剛落,一股強大的力量把我拖拽過去,和他一起進入了浴室。
一般來說,隻要項鏈在連淮身上戴著,我最大限度隻能離開他兩米遠。
否則就會像剛才那樣,被生拖硬拽到他身旁。
連淮十來歲時有點小叛逆,有時去跟同學玩,不想我跟著,就會把項鏈放家。
這對我來說比休假還難得。
這兩年他歲數漸長卻愈發黏人,去哪兒都要帶著我,項鏈片刻不離身,毫不顧及自己的隱私。
尤其經歷我上回鬧失蹤的事後。
他擔心事故重演,在項鏈上穿了條紅繩,牢牢打了個S結,洗澡和上廁所都不摘,恨不得焊在身上。
浴室水流哗哗,霧氣氤氲,少年趨於成熟的身型在玻璃上若隱若現。
我面朝牆壁,弱小可憐地縮在牆角。
湿漉漉的身體貼到背後,一條淌著水珠的手臂橫到我身前。
「星星……」
我渾身僵住。
湿熱的皮膚高溫升騰,燙得我手足無措。
不經意一低頭,清瘦而不乏力量的手臂摟在腰間。
我還記得他幼兒期藕斷兒一樣白生生的小胳膊,一晃眼,少年在不知不覺中蛻變成了男人。
可以做任何事的男人。
連淮聲音低啞,「把你困在身邊,我是不是很自私?」
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我清清嗓子,尷尬地說:「但是麻煩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呢?」
今天從醫院回來後,他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良久不知又在想什麼,長舒了一口氣,摘下項鏈,打開浴室門輕輕往床上一拋。
於是,我也像片羽毛般輕飄飄落到了柔軟的大床上。
呼——
總算不用擔心長針眼了。
22
這個澡他洗得有點長。
直到我迷迷糊糊地睡著,身後的床墊塌陷下一塊。
隨後腰身被那麼一攬,再次陷進熟悉的懷抱。
像是做了很艱難的決定,連淮在我耳後輕喃:「我把星星還給她爸爸媽媽好不好?」
他終於要放手了嗎?
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這會兒困得實在睜不開眼。
我在睡夢中含糊不清地回他:「連淮,把項鏈燒了……一定答應我。」
他的臉在我頭發上蹭了蹭,帶著萬般憐惜和不舍,哽咽地回我一個字:「好。」
太不容易了!
他總算良心發現了!
我恨不得這就出去放十裡爆竹。
看來讓他來我家這一趟的決定非常對。
早上,我心情澎湃地提起昨晚答應我的事,沒想到S小孩竟翻臉不認人。
還面無表情地對我說:「我認為你大概率在做夢。」
仿佛一道雷劈到頭頂,我哭都哭不出來。
他一秒破功,好笑地揉揉我的腦袋,「好啦,陪我過到下個月生日,我會遵守我們的約定。」
「要是再騙我?」
「那就罰我和星星一起走。」
這一次他好像真沒在開玩笑了。
因為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雖然帶著笑,卻蘊含深不見底的哀傷。
23
我們在我的家鄉待了一天半,趕在天黑前返程。
剛出機場,遠遠就看見了連淮爸媽。
連修誠大步迎上來,狠狠甩了連淮一耳光。
連淮媽媽尖叫:「你打他做什麼!」
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嚇了一跳,緊張地捧著連淮的臉察看。
「沒事,別擔心。」連淮小聲對我說。
怎麼會沒事?嘴角都出血了。
我惱怒地瞪向連修誠。
他面色慍怒,「你還知道回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為你擔心!」
原來,連淮到頭都沒跟他們匯報一聲。
他不在的這兩天,甚至關了手機,學校家裡都聯系不到他,兩頭急得冒火。
連淮被他爸關在了家裡,連房間都不能出。
我也很生氣,回來就把他教訓了一通,讓他把「我錯了」三個字抄 500 遍,好好悔過。
抄到一半的時候,他媽媽進來了。
她疑慮重重地問道:「連淮,媽媽知道你從來不會這麼任性的,你能不能告訴媽媽,你最近到底發生了什麼?」
連淮表現得一切如常,笑了笑說:「媽,我真沒事,隻是突然想去旅遊了,以後不會了。」
她怎麼會信?
連淮媽媽是個非常細心的女人,兒子近期的反常一件件積累在心間,給她造成了極深的疑慮。
他不光總是獨自說話,發笑。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給房間裡堆滿了各種女孩子喜歡的各類東西。每到晚上,床底還放有一隻可怕的恐怖玩偶。
還有那天晚飯時,他竟指著一個空位說女朋友就在這裡,更給她心底埋下了一道重雷。
她去拜訪了連淮的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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