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拂江南意

我爹是個婿公,十文錢一夜。


 


所謂婿公,白日裡是我娘的贅婿,夜裡爬上各色娘子的床榻。


 


有隔壁的王寡婦,崔寡婦,鄭老太......


 


我娘每天掰著手指算我爹賺到的錢,還不時冷嘲熱諷。


 


「百無一用是書生,不想這身子可比臉值錢。」


 


我窩在爹的懷裡悄聲問:「爹,你怨娘嗎?」


 


「不怨,你娘於我有恩,做人要知恩圖報。」


 


後來,我娘再嫁時,爹笑著將她扶上花轎。


 

Advertisement


1


 


我娘又和隔壁王寡婦吵起來了。


 


她撸了袖子,站在梯子上扒著牆頭罵。


 


「你個S寡婦,睡完不認賬,說好的十文錢卻少了三文,你當老娘是好惹的?今日若不把錢吐出來,老娘扒了你褲襠串街!」


 


「呸!你那漢子跟沒吃飽飯似的,七文錢都富裕,出來賣還分個好賴呢,下回喂飽搓幹淨再來!」


 


我娘還在叫罵,不肯讓半分,日頭毒辣,她揮著拳頭唾沫滿天飛。


 


爹捂著我的耳朵蹲在房檐下面色慘白,嘴裡卻顫著聲音地呢喃。


 


「星兒不聽,不聽!」


 


我娘終是罵夠了,跳下梯子,抡起牆角的木棍就朝我爹身上砸來。


 


「沒用的東西,吃的飯都進狗肚子裡了?你這個月要是不賺二兩銀子回來,老娘就把你送進宮當太監!天生伺候人的玩意!」


 


爹身上狠狠挨了一下,肩膀處立時就紅腫了起來。


 


這種棍棒隔幾日便要來一次,爹不敢躲。


 


但娘也不敢多打,傷了皮相,爹就更難賺到錢了。


 


我哭著扯娘的袖子:「娘,別讓爹去了。」


 


我娘揪著我的耳朵咬牙切齒:「還輪不到你這個賠錢貨說嘴!」


 


「崔寡婦疼你,晚上多哄幾個銅板回來!」


 


我爹垂著眼應下。


 


2


 


我爹叫何進,是個贅公。


 


白日裡是我娘的贅婿,出攤幫人寫家書賺幹淨銀子。


 


夜裡被我娘送上那些沒了夫君的寡婦床榻,賺賣身銀子。


 


我爹自是不願的,我娘初時哭天抹淚說家裡揭不開鍋,後來便拿我做要挾逼得我爹去做,我爹這些年的脾性漸漸被娘磨平了,也在外人眼中活成了笑話。


 


其實他們曾過過一段恩愛的日子,那是最俗套的相遇,娘剛搬到這裡不久就碰到了無錢葬母的爹,娘施了銀子算是買下了爹,他便和娘成了親,很快有了我。


 


但不知怎的娘似突然發了狂憎惡上爹,逼得他去接那髒汙的活計。


 


他生得白淨,身上有股子書生氣,說話不急不躁,與娘是不同的。


 


我雖年紀小,但日日從娘的咒罵裡聽出那是個很不體面的活計。


 


我問爹:「爹,你怎麼不跑?」


 


他摸著我的頭回:「爹要是跑了,你娘沒有銀錢會把你賣去妓院的。」


 


我歪著頭想,會嗎?


 


娘待我是好的,她將我送去學堂,盯著我學習琴棋書畫,是別家女娃不曾有的。


 


她又待我不好,從未擁我入懷,哪怕明知我害怕打雷每個雨夜都不曾來看我,也不會將我的話放在心上。


 


一次,我被學堂裡的孩子欺負,他們朝我身上扔泥巴,起哄似的嘲笑。


 


「她上學堂的銀子是他爹睡出來的,你們猜這銀子上是哪個寡婦身上的香味兒?」


 


我氣得將此事告訴娘,盼著她能像和王寡婦吵架那般去為我主持公道,可娘卻不以為意。


 


「你叫他們設賭桌猜猜,說不定還能賺些銀子。」


 


我又想,娘定是不愛的,她的眼裡隻有錢。


 


我跑到屋內哭,哭得鼻涕冒泡泡,每每這時候爹就像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塊油紙包著的蜜糕。


 


「星兒乖,不哭。」


 


我知道,這是爹從牙縫裡攢下的錢。


 


正值午後,細碎的光透過窗縫落在他的臉上,發絲看著跟鍍了光似的金。


 


3


 


草長鶯飛,我爹護著我長大,可他的身子卻越發不好了,接的活計漸少,娘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


 


這日,爹回家帶了十個銅板塞給娘。


 


「你哪來的銀錢?寫家書也賺不了這麼多。」


 


爹喝了口桌上的陳茶,慢條斯理地開口。


 


「鎮上的吳舉人多年無子,他家娘子要為他納妾,讓我幫忙寫了份文書。」


 


娘噌地一下站起來,揪著爹的衣領問。


 


「可是那個吳連吳舉人?」


 


見爹點頭,娘扶著桌子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都流了出來。


 


爹狐疑地看著她:「便是納妾,吳家也不是一般人能進的,聽吳娘子說如今家中銀錢不濟,若是能納一門嫁妝豐厚的女子,出身不論,生的孩子都掛在她的名下。」


 


爹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一把抱住我。


 


「你休要動星兒的念頭,便是為農家婦,也不做舉人妾。」


 


娘啐了口:「她一個賠錢貨哪來的嫁妝!」


 


娘忽然站起身向外走,嘴裡念叨著報應二字。


 


沒過幾日,家中便有媒婆登門。


 


娘親將我打扮得花枝招展,連壓箱底的銀簪子都插在我的頭上,那是我第一次像個及笄的姑娘般好看。


 


媒婆圍著我上下打量,粗粝的大手在我屁股上狠狠一捏。


 


「倒是個好生養的。」


 


忽而低頭看見我的大腳又搖搖頭。


 


「這般鬥大的腳哪配得上,不成不成!」


 


娘親滿臉諂笑拉著媒婆低語。


 


「一個衝喜的丫頭,腳大才能抵霉運,少爺最缺的就是我家這姑娘,說不定睡上幾次少爺的病就全好了。」


 


「且我這姑娘詩詞歌賦都會些,怎就配不得少爺?」


 


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娘。


 


「娘,你要把我賣作衝喜丫頭?」


 


4


 


那是我爹和我娘第一次吵架,他將我護在身後,佝偻著背劇烈地咳嗽。


 


「你還配為人母嗎?星兒可是你親生的女兒,你怎舍得她去衝喜?」


 


「她是我生下的,我想如何便如何,你以為你能護住她?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麼德行!」


 


「老娘養了她十四年,也該到她報答的時候了。」


 


爹衝上去給了娘親一巴掌,氣得渾身顫抖。


 


「許翠英,別人不知,我還不知你嗎?你本就是妓子出身,好不容易才過上良家人的日子,又生得如此聽話懂事的女兒,為何要將她推入火坑?」


 


「那衝喜的薛家公子,本是好色之徒壞了身子,星兒嫁過去,成了也會被薛公子活活折磨S,沒成便是要生殉做對鬼夫妻,你黑了心肝要送女兒去S!」


 


我這才知曉,無論如何我都會S。


 


我憤恨地看著娘親,一字一頓:「究竟是為什麼?」


 


娘親咧開嫣紅的唇,笑意從眼底蔓延開來。


 


「為何?薛家許了我三百兩銀子,隻要你嫁過去,一手交人一手交錢!星兒,你也別怨娘,娘實在是有苦難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拗不開的枷鎖,我娘的手段狠辣,就算是具屍體也會把我抬到薛家。


 


我跪在地上哭著爬過去:「娘,星兒發誓,會努力賺錢,每天多繡幾條帕子,再去張嬸子家幫工,一定可以賺到三百兩的,還有,傅先生說我有悟性,日後沒準可以做個女先生。」


 


「娘,求你不要把我嫁過去,星兒想活著。」


 


娘親蹲下輕捏著我的下顎,笑得如地獄來的惡鬼。


 


「可是,娘等不及了呢。」


 


「有了錢,娘才能嫁去吳家做妾,星兒,用你的命幫幫娘吧!」


 


我嚇得跌坐在地上。


 


5


 


那日相看後,薛家就派了人圍了院子,將我看守得如鐵桶一般。


 


隻那王寡婦有日翹了牆角嘆氣。


 


「這許翠英就是心狠,巴巴地求了薛家來人守著,生怕自家閨女逃跑。」


 


「糟心爛肺的臭婆娘!好好的孩子沒個活路,哎!」


 


是啊,我的所有路都被娘堵S了。


 


三百兩送來後,當夜薛家的轎子就來了。


 


我爹S命拽著我,胳膊被扯得通紅見了血痕,管事的一腳將爹踹在地上,他捂著胸口半天沒能起來。


 


我被捆了手堵了嘴,隻能發出嗚咽的聲音,被塞進花轎前,我SS看著滿臉喜色數銀子的娘,心中的恨意蓄了滿腔。


 


薛家公子是個活該短命的,我嫁過去沒兩日他就一命嗚呼了,跪在靈堂前,薛夫人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我身上,帶刺的荊條狠狠抽在我的身上。


 


「都怪你這個掃把星,要不是你嫁過來,我兒何至於早早便去了?是你克S了他,你罪該萬S!」


 


我不反抗,任由她發作。


 


因為我知道越是反抗挨得打越狠,殉葬是我逃不掉的歸宿。


 


那日陰雨連綿,薛公子出殯了。


 


潮湿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一雙素白的手伸出棺木,終於爬出地面時指甲早已血肉模糊。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渾身湿透,冰涼徹骨,卻不及心髒跳動劫後餘生的溫熱。


 


我重新將土填埋回去,懷裡揣著從薛公子身上扒下的金銀。


 


無人知曉,殉葬是我的S路,可亦是我的活路。


 


多虧釘釘的孫師傅,在我的一側用了最細小的铆釘,可他收了我的銀錢也注定活不久了,那銀子上啐了毒,隻有S人是最安全的。


 


今日亦是我娘出嫁的日子。


 


我戴了面紗,掩在巷口,看著我娘身著淡粉喜服,在眾人虛假的恭賀聲裡拜別兄長。


 


可那兄長卻是我爹。


 


「多謝兄長多年照拂,翠英定會安穩一世。」


 


娘親的聲音裡帶著嬌羞的喜,見過了她的粗魯刁蠻,倒不想還有這般柔情的一面,可那柔情裡摻的都是我的血。


 


我爹親手將她扶上花轎,他的面容看不出喜怒,更似一攤平靜無波的S水。


 

字體

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