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已定

7


夜色幽深,燭火如豆。


 


我端坐桌前,試圖將前世記憶一一寫下。


 


遇到模糊之處,蹙眉回憶。


 


卻忽聞窗棂外傳來異響。


 


循聲望去。


 


蕭煜一襲白衣,眼眸含笑,與我隔窗相望。


 


我問:「西梁王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他仰頭望月,嗓音憊懶:「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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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託人傳話——舊人故,三個字,醜時三刻,難不成是本王會錯意了?」


 


字字調侃。


 


我失笑,躬身行禮,語含歉意。


 


「王爺機敏,璟安想與您合作,略加試探,還望王爺莫要怪罪。」


 


有風拂過。


 


陌生的皂角香味撲面而來。


 


下巴被粗糙指腹捏住,抬起。


 


蕭煜硬挺的眉眼已近在咫尺。


 


我一驚,下意識後退,卻不慎踩到裙擺。


 


天旋地轉間,腰肢處一緊,整個人便掛進蕭煜懷中。


 


呼吸纏繞。


 


唇齒相依。


 


我面頰潮紅,垂眸回避,嗓音局促:「還不快放開我。」


 


男人低笑。


 


喉結滾動,步步緊逼。


 


「可我是為殿下而來,更是為了殿下所求之事而來。」


 


「為我?」


 


「殿下不信?」


 


我輕咬下唇,信任是這個世上最為單薄的承諾。


 


我賭不起。


 


腰肢頓松。


 


一枚虎紋令牌被塞進我手中。


 


表面溫熱,裹著男人身上餘溫,猶如熱線鑽入經脈,闖進胸腔。


 


滾燙熱烈。


 


我呆在原地。


 


蕭煜眉眼寵溺。


 


他說:「這枚軍符便是本王的誠意,若公主所求之事輸了,那便要答應本王一個條件。」


 


「若贏了呢?」


 


耳邊碎發便被撩至耳後。


 


他俯首貼耳,熱氣翻滾中緩緩吐字:「若贏了,本王奉上十萬兩黃金...並...自願入贅公主府。」


 


夜色漸深。


 


窗外僅餘淡淡皂角香。


 


我抬首看向那輪明月,下意識以手貼胸。


 


沉寂的心開始跳動。


 


一聲聲令人心悸。


 


一句承諾。


 


往後餘生,他替我蹚過刀山血海,用身軀將我託舉。


 


8


 


閉門謝客第七日。


 


沈嘉寧不請自來。


 


她滿身疲憊,再無往日光彩照人,面對我時僅餘局促。


 


沈家無權無勢。


 


能攀附皇兄,全靠她沈嘉寧素有賢德之名,乃上京貴女典範。


 


更要緊的是,世家門閥不允許皇兄有個母族強大的妻子。


 


是以,她雖處處如履薄冰,充當棋子。


 


可棋子也會滋生欲望。


 


而她的欲望,便是世家之首的魏家,也就是魏旬。


 


上輩子,她確實押對了寶。


 


可這輩子,就不好說了。


 


我把前年生辰,魏家特意送來的東珠頭冠贈與她。


 


「東珠配美人,若我與魏旬結親,這世上豈不是又多了一對怨偶,而你豈不抱憾終身。」


 


宋嘉寧眼眶含淚,跪拜在地。


 


「殿下不怪我?」


 


「為何怪你?」


 


「殿下與魏公子青梅竹馬,可我卻……」


 


「你卻如何?」


 


我明知故問,欲要她難堪。


 


沈嘉寧咬住泛白下唇,羞憤垂淚。


 


我俯身,嗓音放軟:


 


「如今皇兄已然知曉你和魏旬之間私情,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留了體面,可若是你一意孤行嫁入東宮,那便再無退路。」


 


我句句誘惑。


 


沈嘉寧眸光微閃。


 


終是顫抖著雙手,捧起東珠頭冠,徑直離去。


 


婢女憤憤不平:


 


「殿下仁善,可這沈姑娘聯合魏大人數次欺瞞殿下,您竟還贈她如此貴重的頭冠。」


 


我遙望遠方,語氣自嘲。


 


「連你都看出他們兩人不對勁,我卻毫無所覺。」


 


婢女慌亂垂眸。


 


恨隻恨。


 


上輩子的我竟蠢笨至此。


 


錯把魚目當珍珠。


 


當真可悲。


 


9


 


不出幾日,便有一民間鬧劇傳遍朝堂。


 


魏家家主聽聞魏旬被我拒婚。


 


氣惱之下,當著族中各年輕子弟的面將他訓斥一番。


 


更放話,若他沒有聯姻的能力,那便換別的子弟頂上。


 


隨即上書父皇,請求我這個璟安公主務必下嫁。


 


這讓本就當眾失了體面的魏旬更加惱恨。


 


而沈嘉寧這朵解語花出現得萬分及時。


 


兩人在酒樓包廂情濃之時。


 


正逢皇兄同世家子弟出宮遊玩。


 


有人聽聞魏旬在隔壁,吊兒郎當撞開了門。


 


眾目睽睽之下。


 


璟安公主口中所言:「宴席前,假山後,訴衷腸……」


 


終於有了實打實的緋聞對象。


 


並非什麼公主變心,而是這魏旬和未來太子妃好上了。


 


皇兄憤怒而離去。


 


轉頭就將這件事稟上朝堂。


 


力排眾議也要廢除婚約。


 


是夜。


 


蕭煜從天而降,將一匣子嬰兒拳頭大的東珠送到我面前。


 


彼時。


 


我正在回想這幾日所發生的事。


 


差點被他晃瞎了眼。


 


我笑問:「為何送我東珠?」


 


燭火之下。


 


男人眉眼柔和,暗影流動。


 


「東珠配美人,自然要配殿下這樣的美人,本王不希望,往後餘生,你隻要得見東珠,便能被那狗東西惡心一回。」


 


我會心一笑。


 


攜東珠掃盡陰霾。


 


蕭煜雖是武夫,卻心思細膩,是個不錯的合作對象。


 


見我心生喜悅。


 


他撩開衣袍坐下。


 


「今日朝堂很是熱鬧。」


 


「是你做的?」


 


「總要為公主之計添上一把助力。」


 


魏旬自幼被當作魏家接班人培養,熟讀詩書,懂禮儀識進退。


 


怎會當眾發Q?


 


我左想右想,便隻有蕭煜會從中做些什麼。


 


見我掃盡疑惑。


 


蕭煜接著道:「那包藥量,夠一匹烈馬折騰整夜,但願魏公子今夜好眠。」


 


四目相對。


 


我們同時笑出了聲。


 


10


 


魏旬確實不好過。


 


這邊還在跟公主議親,那邊就勾搭上了公主的未來嫂嫂。


 


這晚。


 


魏家祠堂燈火通明。


 


不斷有哀嚎傳出。


 


烈藥與家法的雙重伺候之下,魏旬差不多去掉了半條命。


 


所以當他拖著殘破的身子前來求見時。


 


我隻命人打發了一句話:


 


「祝君與沈姑娘白頭到老,恩愛不離。」


 


聽說魏旬雙目呆滯,在雨中枯坐一日,當場昏迷。


 


醒來後性情大變,寧S不肯對沈嘉寧負責。


 


還日日守在宮門口,想要再見我一面。


 


可魏家自詡清流。


 


又礙於輿論。


 


不可能任他胡來。


 


最後隻能將沈嘉寧一頂小轎抬入後院,稱作姨娘。


 


「風光無限的未來太子妃淪為妾室,也算求仁得仁。」


 


蕭煜字字誅心。


 


可在我看來,這還不夠。


 


上輩子,皇兄慘S,離不開沈嘉寧的卑劣手段。


 


她恨皇室拆散自己和魏旬。


 


更恨青春年華便要淪為亡國奴。


 


竟在皇兄即將上前線抗敵時,於飯食中下了藥。


 


皇兄苦苦支撐不住,這才被亂箭穿心。


 


含恨而終。


 


按照時間線。


 


南北世家之間的矛盾已經水深火熱。


 


所以魏家這才急著和我們捆綁。


 


隻有有共同的利益。


 


才是最穩固的同盟。


 


可魏旬眼界淺薄,早已與我離心。


 


在他看來,自己與沈嘉寧的兒女情長凌駕於萬物之上。


 


畢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這也是南方叛軍這麼快攻入皇城的原因。


 


畢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可這輩子,光腳的人是我。


 


11


 


上京再起波瀾之時。


 


是春嬌坊來了一位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才貌雙絕的妙女子。


 


名喚芙娘。


 


而令她一舉成名的,是那雙與當朝長公主極其相似的眉眼。


 


聽聞魏旬為其豪擲千金。


 


更是不惜與家族決裂,也要迎她過門。


 


沈嘉寧為了這件事,五次三番哭到我面前。


 


訴說委屈。


 


皆被我以各種事由打發了。


 


直到來年春闱。


 


南方學子入仕之人寥寥無幾,名額皆被北方學子佔據。


 


抗議熱潮傳遍大江南北。


 


皇室威信岌岌可危時。


 


皇兄推舉蕭煜南下處理危機。


 


而上輩子,這件差事是魏旬領下來的。


 


可如今。


 


他荒唐無狀,即便魏家有意推舉,也無濟於事。


 


而這時。


 


父皇這才驚覺,自己還有個世代忠良的臣子——蕭煜。


 


可他還是有些猶豫。


 


「你乃武夫,南方之事起因是春闱,都是一群文人,處理不當恐生事變。」


 


出乎意料的是。


 


兩人閉門長談了半日。


 


在朝臣懷疑的目光中,蕭煜滿面紅光地出了宮。


 


不出半日……


 


便有謠言傳出。


 


大概意思是,若此次蕭煜能將事情處理妥當,他日回京,陛下便親自為其賜婚。


 


而這個賜婚對象……


 


眾人猜來猜去,猜到了我的頭上。


 


畢竟,曾經我和魏旬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之時。


 


有言官曾參我不守女德。


 


出了宮門,就被他套了麻袋狂揍一頓,扔到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流言蜚語就像長了翅膀……


 


飛出高牆,飛出宮門,飛進魏家,最後飛進了魏旬耳中。


 


沒幾日……


 


沈嘉寧便以魏家的名義託人遞來請帖,邀我參加魏家籌辦的賞花宴。


 


12


 


閉門謝客這麼久,眾人隻當我是經受接連背叛。


 


承受不住打擊。


 


這才不肯見人。


 


如今,這麼好打破流言蜚語的機會,我自欣然前往。


 


魏家底蘊雄厚。


 


就連區區賞花宴也籌辦得文雅端麗。


 


沈嘉寧引路,穿過流水假山,來到屏風之後。


 


她殷勤備至。


 


可我卻知這些都是做給別人看的。


 


畢竟當棋子沒了用,當務之急便是需要找到新的靠山。


 


可她不知道。


 


對於魏家,我這個公主也不過是枚可以捆綁皇室的棋子罷了。


 


隻不過。


 


卻有一道侵略性極強的目光讓人無法忽視。


 


我知那是魏旬。


 


所以,宴席過半。


 


趁我微醺之時。沈嘉寧驚呼中,將酒盞傾倒,打湿了我的裙擺。


 


她連連認錯。


 


更是潛入帶我前去整理。


 


小徑通幽,人跡罕至。


 


待人散去,暗衛從天而降。


 


「殿下。」


 


我點頭詢問:「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隔壁傳來嘈雜聲。


 


緊接著便是女人的尖叫,還有男人的質問。


 


魏家無計可施。


 


便想用卑劣手段毀了我的清白。


 


可惜。


 


實在太小兒科。


 


暗衛提醒:「殿下,接下來該如何?」


 


我邁步而去:


 


「畢竟是專為我而設計的鴻門宴,總不好一旁看戲。」


 


我到時。


 


不大的院落裡圍滿了人。


 


都是前來做客的貴女夫人。


 


有僕婦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講述:「公主湿了衣裙,奴婢奉命帶她來更衣,遲遲不見殿下出來,沈姨娘便說來找找,誰知就看到這樣不堪的一幕。」


 


有人捂唇驚呼:「莫非裡面和人苟合的女子是公主殿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臉色凝重。


 


魏家家主滿目沉痛。


 


「來人啊,去把人請出來,我倒要看看是誰在我魏家行這種猥褻之事。」


 


不出所料。


 


率先出來的是衣衫不整的魏旬。


 


可緊跟在他身後的女子,以手遮面。


 


倒看不清楚樣貌。


 


沈嘉寧上前一步,受到打擊一般搖搖欲墜:「殿下,您不是說對魏郎無意,如今怎麼……怎麼會與他無媒苟合呢!」


 


幾個字,便想坐實我淫亂的罪名。


 


「你找我?」


 


撥開人群,我信步而出,對上眾人錯愕的目光。


 


還有魏旬寸寸龜裂的神色。


 


他反手拉過身後的女子。


 


那雙柔荑之後,是張芙蓉的美面。


 


竟是魏家家主新近收入房中的美人。


 


郡守夫人率先反應過來,冷笑著拉著自家女兒的手轉身就走。


 


「這魏家自詡清流,真是好大一個清流。」


 


賞花宴本意是場相親局。


 


這下可好。


 


別說魏旬,就是魏家族弟都再難尋得一個良緣。


 


曲終人散。


 


我滿意離去,無人敢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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