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

陸延聽完垂下了頭，空氣寂靜了許久，隻能聽見風聲。

 

久的讓我覺得他是不是後悔了，

 

是不是不想娶我？

 

我生氣的想站起來，讓他不想娶就趕緊說，我還能找別人嫁。

 

可夜裡就那麼點細碎的光，我感覺全都照在他身上。

 

他終於開口了，嗓子有些啞。

 

「我家裡早就沒什麼人了。」

 

「爹，娘，兄長，妹妹，都S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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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影子那麼長，陸延坐在他自己的影子裡，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我突然就不生氣了，隻想去抱抱他。

 

「歸芙，和我說說你的事好嗎？」

 

我的事有什麼好說的。

 

我小時候的第一個朋友就是一條大黑狗。

 

可有一天爹娘要把他送人，他們是家裡沒錢實在養不起。

 

那時候我爹天天讀書，說要考個功名，帶我和我娘過好日子。

 

好日子沒看出來，我隻看見我娘天天幹繡活，經常繡的眼睛流淚。

 

賣繡活的那點錢先給爹買了筆墨，再剩一點給我們全家吃飯。

 

好像確實沒錢了。

 

那天我把大黑狗牽到了隔壁村一戶人家，

 

我坐上驢車往回走，它就在後面跟著我跑，

 

後來它終於跑不動了，它變得越來越小，逐漸成了一個小黑點，從我視線裡消失。

 

可是沒了大黑狗，我家裡還是很窮。

 

我娘生病了。

 

我看著我娘一天比一天瘦，

 

原本她柔軟的懷抱變成了堅硬的骨頭，硌的我生疼。

 

漸漸的我們家也拿不出錢給娘買藥了。

 

爹開始賣他那些寶貝書，可村裡哪有人要這個呢？

 

我們倆去挨家挨戶的磕頭借錢，最後也沒借到錢留住娘。

 

娘在一個秋天的雨夜裡走的，從那天起我就成了沒娘的孩子。

 

娘葬禮那天爹把他所有的書和筆都燒了。

 

他抱著我哭，他說讀什麼狗屁的聖賢書，讀了半輩子，書裡也沒教會他怎麼留住糟糠妻。

 

從那天起我倆都覺得，人還是要有錢，若是有了錢我娘和大黑狗就都不用離開我了。

 

後來我爹開始做生意，他不是讀書的料，但是做生意一做一個準，幾年時間就富得流油。

 

我再也沒為銀子發過愁。

 

可我爹自己雖然從了商，卻總記得我娘在時總念叨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他自己是辜負了娘的期待，就想給我娘找一個會讀書的女婿。

 

他問我同不同意，我一口就答應。

 

娘開心，我就同意。

 

就這樣我和我爹挑中了家裡曾經和我家一樣窮的許尹生。

 

許尹生讀書很厲害，是我們那唯一的童生。

 

我爹給了他爹娘一筆錢，就把許尹生帶走了。

 

從此許尹生就住在我家，剛開始他對我還挺好的。

 

做完功課還願意陪我玩。

 

可在他考中舉人以後，他就越來越討厭我了。

 

我和他去街上，他從不讓我走在他身邊，

 

要上遇上認識的人說他是童養夫，倒插門。

 

他就會氣的甩著袖子，拋下我自己離開。

 

最後，他連和我一起上街都不願了。

 

他也從不給我寫詩，

 

我聽說讀書人都給自己的家人朋友寫詩的，

 

我求著他也給我寫一首吧，

 

他也總是冷嗤一聲。

 

「寫了你又看不懂，白白浪費我的時間。」

 

可是我明明看見過他拿著自己寫的詩，送給外面的姑娘。

 

其實他中舉之後我倆就該成親，

 

可是許尹生不同意，非說要春闱高中才能娶我。

 

如今他高中了，娶得卻不是我了。

 

那我也不嫁他了，

 

我說我的故事都說累了。

 

看著陸延，他卻沒有要說的意思。

 

他的眼睛深深的看著我，眼底全是我讀不懂的情緒。

 

就像那深深的湖水，一眼望不到底。

 

他揉了揉我的頭，把我扯進他的懷裡。

 

「我和你好像相反，小時候最不缺錢了，可長大一些卻最缺錢了。」

 

「那正好，我們倆擱一塊兒就什麼都不缺了。」我拍拍他的後背。

 

「可是我不能科考，做不成你們喜歡的讀書人了。」

 

「那是我娘喜歡，可現在我覺得會不會讀書，能不能科考，也沒那麼重要了。」

 

陸延的下巴枕上我的肩膀，他的聲音就在我耳畔響起，

 

離心髒那麼近，直接就能說給我的心聽。

 

他嘆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嗯，我們一起。」

 

「隻要你別不要我。」

 

後面這句他說的很輕，消失在風裡，讓我聽不真切。

 

5

 

我和陸延要成親，

 

我們打算重新去做身衣裳。

 

之前那個是為了和許尹生成親準備的，我們才不用這個呢。

 

我倆一出現在街上就引得一堆人來看。

 

我摸摸鼻子，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綾羅綢緞。

 

我以前也是這樣穿的呀。

 

一路上，都有人對著我和陸延指指點點，

 

終於在快到裁縫鋪門口，有個膽子大的婦人跳了出來。

 

「哎呦呦，自己找男人還有臉出門啊？」

 

我不願意理他，

 

轉身要走，可這婦人還不依不饒，扯著身邊的人一起。

 

「現在知道羞恥不敢說話了？」

 

我還沒說話，身邊的陸延已經衝上去，對著那婦人的臉就是一拳。

 

我和那婦人都傻了。

 

許尹生不是說男子都不會與婦人一般見識嗎？

 

「再嘴裡不幹淨，議論我娘子，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陸延平日裡的溫柔都不見了，倒多了些人氣，

 

我突然覺得他離我很近。

 

那些圍觀的男人們看到這場面也坐不住。

 

「你怎麼動手打女人呢？」

 

「你是不是沒服侍好你家娘子啊，怎麼兩萬兩沒給你？還讓你穿這麼破爛的衣裳？」

 

「咱們說是不是送去春風樓，讓那些小倌兒教教啊？」

 

他這麼一說周圍人都哈哈的笑起來。

 

這下輪到我生氣了。

 

我看著這群人的嘴臉，越看越覺得氣。

 

他們就像當初村子裡那些嫉妒爹爹發財的人，

 

每個人都說我爹放棄讀書人的身份去做最下等的商人是自甘下賤，

 

可是當爹說要幫一些人重修房子是，誰也不說我爹下賤了，一個個都笑著擁上來。

 

想到這裡我從身上的荷包掏出銀子。

 

「我喜歡狗，你們誰學狗學的像我就給誰銀子。」

 

周圍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誰第一個「汪汪」叫著撲上來，我扔了塊銀子給他。

 

見我真給，後面一堆人都趴在地上朝我爬著。

 

我不屑的把荷包扔到人堆裡任他們搶。

 

拉著陸延就跑了。

 

等我倆站定，陸延才慌慌張張的朝我解釋。

 

「歸芙，我，我平日裡不打人的。「

 

跑出人群我的意的朝陸延揚了揚下巴，

 

「我知道，怎麼樣，我剛剛這麼做還是很聰明的吧。」

 

看他們以後怎麼敢笑話別人。

 

他也含著笑揉了揉我的腦袋。

 

「歸芙一直都很聰明。」

 

我們倆買了一堆東西，去裁縫店扯了那麼長的紅綢子。

 

紅綢塞滿了我和陸延的馬車，我倆就被這成團成團的紅色包裹。

 

我才第一次有了實感，我和陸延是真的要成親了。

 

「歸芙，你湊近我一些。」

 

陸延撥開擋在我們倆面前的紅綢，把一根釵子插到我頭上，

 

他插錯位置，釵子順著頭發掉到了我的手中。

 

「我們成親的東西都是花你的錢，隻有這個釵子是我娘留給我的。」

 

「他讓我留給未…未來的兒媳婦。」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堆紅布映照著，陸延臉紅的厲害。

 

我鄭重的把這通體溫潤的白玉簪子插入發中。

 

盡管這些年見過很多好東西，可陸延娘的簪子感覺比那些都好。

 

「什麼我的錢，以後我的錢就是你的錢。」

 

「那以後歸芙養我吧。」

 

「好呀。」我幹脆的答應。

 

「小傻子。」陸延點了點我的鼻尖，順勢躺到我腿上。

 

男人的話不可信。

 

他明明剛剛還說我聰明。

 

「那我以後就給歸芙做飯，教歸芙寫字，給歸芙寫詩好不好。」

 

「好。」

 

「不管別的了，都不管了。」

 

陸延枕在我腿上，他閉上眼睛，睫毛像小扇子一般輕輕顫著。

 

我不知道他睡著啦沒有，

 

自覺的他總是蹙起的眉心慢慢展開了。

 

6

 

我和陸延成親了。

 

陸延親手寫的請柬送給了每一個曾經對我們家有恩的人。

 

陸延說過他家沒人，我以為隻是父母去世

 

沒想到連一個同宗的人都沒有。

 

孤孤零零的他怎麼長這麼大的。

 

想到這裡我就牽住陸延的手，以後我爹就是他爹了。

 

我爹，不對。

 

現在是我們倆的爹，堂堂京城第一富商。

 

當著滿堂賓客的面哭的稀裡哗啦。

 

鼻涕就這麼抹在他胸前的大紅花上，我真怕他一會拿擦過鼻涕的手來拉我。

 

怕什麼來什麼，

 

老爹的手像打鐵的鉗子一樣SS攥著我的手往陸延手裡塞。

 

「嗚嗚嗚閨女就要嫁出去了。「

 

「月娘，你在天上看見了嗎？」

 

「我們爺倆相依為命這麼些年，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她到大的，」

 

「她有好歸宿了，以後這大宅子就剩我一個人了。」

 

我真心想提醒我爹，

 

咱家是招女婿，我不嫁出去。

 

明天還在一張桌子吃飯的，

 

你不能硬背別人爹的詞啊。

 

我爹哭天喊地的被拖回座位上，沒辦法他不坐回去，我和陸延不知道高堂衝著誰拜。

 

正準備對拜的時候，許尹生闖了進來。

 

他背後匆匆的帶了一群穿著府衙衣服的人。

 

轉瞬間就把我家大廳擠的得滿滿的。

 

我們村裡來的這些賓客哪見過這場面，都嚇的紛紛逃離。

 

剛剛還熱熱鬧鬧的喜宴一下子就冷掉了。

 

「陸延，前朝反賊陸川之子。」

 

「膽敢汙蔑丞相大人，我現在就奉丞相大人之命，捉拿你歸案。」

 

許尹生一身華服，倨傲的凝視著陸延。

 

「捉拿犯人是刑部的事，審案是大理寺的事，我到是不知道丞相大人哪來的權力抓人？」

 

陸延走到許尹生面前，與他平靜的對視著。

 

「丞相大人是百官之首，有何不可？來人，帶走！若有阻攔，格S…」

 

他話還沒說完，我就擋在陸延身前。

 

「你別想在我婚禮上把我夫君帶著。」我瞪著他。

 

許尹生看見我時一怔，

 

「他指骨被打碎過，這種廢物手還能寫幾個字，他和你成親除了貪圖你的錢還能用什麼目的。」

 

「你別鬧了，你選這麼個垃圾成親，不就是為了氣我，惡心我嗎？」

 

「我可以歸芙。」陸延有些急了。

 

「我不能科舉，但是我一樣能給你寫詩，能教你寫字。」

 

指骨都碎了，那他要多疼啊。

 

我牽起陸延的手，以前都不知道他每一次握筆應該都是鑽心的疼。

 

「疼嗎？」我哭紅了眼。

 

「別哭，歸芙。早就不疼了。」

 

陸延輕輕替我擦去眼角的淚水。

 

我順勢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緊扣。

 

「那又怎麼樣，我就願意把錢給他。」

 

我哽咽著道。

 

我害怕許尹生就這樣把陸延帶走，

 

讓我就像再也見不到娘那樣，見不到陸延。

 

「歸芙，你不是喜歡讀書人嗎？我如今已經做了進士，等我和丞相小姐成了親，就納你進門好不好？」

 

「你信我，嫁給我以後，我定是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說著許尹生想上前握住我的手。

 

我後退了幾步躲開。

 

「我早就不喜歡讀書人了，我現在就喜歡陸延，他是什麼人我都喜歡。」

 

「你嫁給他，你們鄭家世世代代就隻能做最下等的商人了，你們當初想找個讀書人不就是想跨越階級嗎？」

 

在他眼裡，

 

這些年我和我爹對他全部的好，不過都是因為我們想利用他提高身份地位。

 

他不記得我們一家人的餐桌上的歡聲笑語，

 

冬日裡的暖爐，夏日的冰塊

 

和我明明非常努力缺卻依然繡得醜的不像話的荷包。

 

我冷冷的看向許尹生

 

「你現在的一切，都是靠我和我爹這兩個最下等的商人獲得的。」

 

「我們喜歡讀書人不過是因為我娘說，讀書人，品行好。」

 

「可我現在覺得，讀書的品行未必好，不讀書的也不一定就差。」

 

許尹生看著我說不出話了，

 

可他還是要把陸延帶走，

 

陸延把我扯回身後，他還是笑著看向我。

 

「會沒事的。」

 

我攔不住，他們還是把陸延帶走了。

 

可怎麼會沒事，

 

他們帶走陸延是要把他關進大牢了，

 

進了大牢的人哪有全須全尾的出來的。

 

李大叔的兒子進大牢裡關了一個月，出來的時候看著好好的，沒幾天就高燒不退病S了。

 

更何況陸延本來就一身傷。

 

我急得直哭，

 

我爹抱住我，

 

「別怕啊，咱家有錢，我去給那些當官的錢，不讓他動我家姑爺。」

 

7

 

陸延被帶走的第七天，

 

何肅來找我了，他說他曾經受過陸延父親的恩情。

 

他送給我一個精致的木盒，裡面裝著一封信。

 

他說我想問的，裡面都會有答案。

 

我不認識什麼字，

 

就讓我爹幫我一起看，他認的字反正比我多。

 

爹看完哭了，

 

他一字一句的又念給我聽。

 

8

 

歸芙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或許在監牢或許在刑場。

 

我從出生起就被喚作天之驕子，

 

我父親是當朝太傅，

 

我完美的繼承了他的衣缽，

 

一歲時抓周我手裡牢牢握著的就是一支毛筆。

 

五歲寫的第一首詩就震驚了朝野上下，他們叫我神童，說我是未來文壇的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