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還寒

 


太陽升起,我才閉上眼睛。


恍惚間,我好像又感覺到一雙溫暖幹燥的手輕輕地拉住我的手。


 


是熟悉的冷梅香味,熟悉到令我徹底安心睡下。


 


19


 


在約定的明日裡,徐望之沒有來。


 


我也回避起了徐望之。


 


他好似知道我在躲他,幹脆也徹底不出現在我的面前。


 


過了秋天,天意更加泛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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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徐望之走了,我在冷宮中的日子比以往好過許多。


 


就連銀炭也早早地下發了來。


 


這一日,我正圍在炭盆邊烤著手,突聽得一片戚戚然的哀哭。


 


國喪大鍾徹響,我詫異地站了起身。


 


20


 


皇帝薨逝,太子繼位。


 


就如太子所說的,讓我等他。


 


他把我從冷宮接到了後宮。


 


當晚,他還未換下朝服,便急匆匆地來看我。


 


許久未見,他的周身氣勢已然成了一個帝王應有的樣子。


 


他看著我,目光有驚豔,還有志在必得。


 


我已經十六了,也經過人事,在他面前像是一顆早已成熟,等待他拆之入腹的蜜桃。


 


他迫不及待地摟住我,吻住我的鬢發:「阿曦,朕等了你好久。」


 


我在他的觸碰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自從那次過後,我不習慣任何男人的觸碰。


 


他也看出我的不適,他冷著臉:「你就如此不想朕碰你?」


 


我慘白著臉,扯著他的袖子,語氣哀求:「皇兄,您還是放我回冷宮吧。」


 


「紀、澄、曦。」


 


他帶著怒火,一字一句地叫著我的名字。


 


「難不成你還想為了個太監守身?」


 


他怒極反笑,他指著遠處一角問我:


 


「徐望之已經不是個男人了,他現在不過是和靜的一個寵物。朕要他活他才能活,要他S他就隻能S!」


 


我靜靜地看著他發火,隨後問他:「皇兄,你對阿曦可是真心愛慕?」


 


「那是自然,不然朕為何會護著你安穩度日到如今?」


 


見還有緩和的餘地,他平歇住怒氣,耐心同我講道:「朕會護你一輩子的,不會讓你像你母妃一樣香消玉殒。」


 


太子,不,皇上看我的表情很熟悉,就像先皇看我的目光一樣。


 


他不S心地用手繼續撫摸上我的肩,我抬起眼,同他對視。


 


我問他:「又不是頭一回同我做這些事了,何必這麼克制呢,皇兄?」


 


時間仿佛停在了這一刻。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聽到皇上幹澀的聲音。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推開他的手,平靜說道:「你在情動時,叫了我的名字。」


 


皇上捂住自己的臉,許久才放聲大笑,他面色猙獰:「你既知道,還不肯做朕的妃子?紀澄曦,你是不是覺得朕對你太好了,才讓你有了可以蔑視朕的錯覺?」


 


我起身,直直跪了下去。


 


「皇兄,求您,讓我回去。」


 


皇上氣急,他把我連夜扔回了冷宮,還吩咐不許有人給我吃食。


 


21


 


我再一次見到了徐望之。


 


他拎著食盒,滿身的矜貴,即便是一身太監衣裳,也讓他穿得自有一番風流。


 


他笑著哄我:「澄曦,來用膳。」


 


我也笑著回應:「徐望之,你莫非是在用哄公主的那套來哄我?」


 


徐望之一怔,他放下食盒道:「是咱家越界了,還請姑娘自行用膳吧。」


 


說罷他轉身要離去。


 


我大聲地喊住了他。


 


「徐望之!」


 


他轉過頭,與我四目相對。


 


「好好照顧自己。」


 


我輕聲地說完這句,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我知道的,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我攔不住他,我便盡量不去耽誤他。


 


22


 


是歲冬。


 


大周戰敗了,草原上的部落首領大搖大擺地走進宮裡和皇上約法三章。


 


我聽著宮女們在牆角下嚼的舌根,從裡面挖掘一些信息。


 


「我當日正值大殿的活計,我可聽得真真的,那個可汗連要五座城池,萬兩黃金,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你快說呀,急S人了!」


 


「還有就是,他還要我們大周給他獻上一名公主!」


 


「可公主的話,如今除了和靜長公主,就隻有皇上膝下那位僅有三歲的嘉和公主了啊。」


 


「哎呀,你都不知道,當時皇上的臉都青了!」


 


接連幾日,宮中氣氛壓抑,我偶爾能聽到和靜大發雷霆的聲音。


 


這麼遠都能聽到,可見她真的氣急了。


 


出乎我的意料,徐望之竟然來了一趟。


 


他神色焦急,給了我一顆藥丸:「這顆藥你看準時機服下,半個時辰便會假S,三日後可重見天日。」


 


他攬住我的肩,下定決心般抱了我一下。


 


「澄曦,你服下藥丸後,我會找人來接應你。」


 


說罷他匆匆離去,沒給我反應的機會。


 


我看著手中的藥丸,直到三日後皇上冊封我為定國公主時,我才恍然大悟。


 


難怪和靜不發瘋了,原是想到了解決的法子。


 


我妥善地把藥丸收了起來。


 


乖巧地等待皇上的下一道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定國公主品德高尚,才情出眾,堪為公主表率。今遠赴和親,定於十五啟程。為示兩國友好,特予萬兩黃金同為嫁妝一同送往。」


 


宣旨太監笑眯眯地念完,對我說:「公主,快接旨吧。」


 


我輕笑一聲,拿過聖旨,不在意道:「知道了。」


 


宣旨太監沒見過如此囂張接旨的人,便委婉提醒道:「公主,您應該跪著接旨。」


 


我用聖旨敲了敲他的腦袋:「若我不呢?」


 


23


 


許是接旨太監回去告狀了,晚膳又無人給我送來。


 


我在冷宮的院子裡抱著膝蓋,看著葉子一片片落下。


 


就在我數到第七十六片落葉時,一雙宮靴落在我的眼前。


 


我起身,抬頭看這個已經比我高了一個頭的人。


 


「你為什麼不吃我給你的藥?」


 


徐望之痛苦地看著我,聲音裡滿是不忍。


 


我故作輕松說道:「不就是嫁人嗎,嫁誰不是嫁?」


 


「那是和親,和親的公主沒有一個能回大周的!」


 


我輕輕說道:「我知道。」


 


我知道,我不去嫁,那便是和靜去嫁。


 


他已經準備很久了,他不能功虧一簣。


 


我把母妃的翡翠玉簪拿了出來:「替我保管好,有朝一日,還給我。」


 


徐望之連同著我的手握住了玉簪。


 


他看著我目中的堅持,手中力道又握緊了幾分,好像怕稍一松手,便要永遠失去一般。


 


「知道了。」


 


我笑他說:「怎麼這麼久了,還是隻會說知道了。」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看向我,堅定道:「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帶你回來的。」


 


第七十七片落葉飄落了。


 


有風拂過,卷走一地的落葉。


 


在這滿天蕭瑟中,我對他說:「徐望之,你親親我。」


 


他別過頭,我便扳正他的腦袋,逼著他直視我。


 


「親我,再不親沒機會了。」


 


徐望之閉上眼,眼睫微顫。


 


「澄曦,我……不是個男人,我不能耽誤了你。」


 


他的聲音顫抖得快被風聲蓋過。


 


「噓。」我止住了他的話。


 


我蜻蜓點水般親了他的唇,說道:「記得想我。」


 


24


 


和親的轎子到了,隻有皇帝帶著徐望之來給我送行。


 


皇帝想同我寒暄幾句,但總會被繞過話題,所幸他被王公公喊走了,隻餘徐望之一人留了下來。


 


我問他:「你有沒有後悔過你當時說不娶我?」


 


徐望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許久,他幹澀的喉嚨裡才說出了一句:「公主,莫誤了吉時。」


 


膽小鬼。


 


我心裡罵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坐上了轎子。


 


晃晃悠悠了兩個多月,我終於被送到了那片草原。


 


那位可汗也才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一雙桃花眼潋滟多情,黝黑的皮膚顯得有力極了。


 


他隻瞧了我一眼,便興致缺缺道:「本王不喜歡你這種瘦雞一樣的女人。」


 


我大驚失色:「大王,莫非你喜歡雄鷹一樣的男人?」


 


可汗氣笑:「好一張胡編亂造的嘴,怪不得大周的皇帝把你扔在冷宮裡不放你出來。」


 


我笑笑:「可汗大義,救我出冷宮。」


 


「行了行了,姑母就你一個女兒,我不救你誰還能救你?」


 


可汗笑著摸了一把我的腦袋,隨機又靜默了一會,說道:「你受苦了。」


 


我搖頭道:「母妃還在大周葬著,表哥,我想帶母妃回家。」


 


可汗微微頷首。


 


「若能如你所料,徐望之會幫助我們的話,不出三年,我們必會一舉攻破大周,帶姑母回家。」


 


25


 


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了。


 


母妃是草原人,而我是母妃與老可汗的孩子。


 


十六年前,大周兵馬強盛,對部落大肆燒S掠奪。而大周的先皇更是看中母妃美貌,豪取搶奪帶回了大周。


 


我還有個秘密,那就是自我出生以來,我的腦中就記著每一天的事情,但凡過目之事,一件都忘不掉。


 


母妃與部落的秘密通信方式我也是知曉的。


 


等到母妃去了,我便也模仿她的通信方式給部落傳信。


 


這六年,未曾間斷。


 


當我知道徐望之的身份時,我就知道他將會是我最得力的棋子。


 


先帝昏庸,怕徐老將軍奪權,卻不知道他這一舉動,使得部落再無可怕之敵。


 


而徐望之,我也知道他都做了什麼。


 


宮中有部落的眼線,他們向我匯報了徐望之的動態。


 


我知道他不惜放下仇恨與尊嚴,以身為餌, 讓長公主給他行了許多方便。


 


也知道他與徐家舊部聯系頗深。


 


更是知道長公主被他下了毒, 他一步步地蠶食著屬於長公主的勢力。


 


我都知道的。


 


26


 


草原的日子過得相當舒適,人人敬我,愛戴我。


 


他們都親切地喊我扎瑪。


 


表哥告訴我, 扎瑪在部落語的意思為永不熄滅的日光。


 


我微笑面對他們對我的載歌載舞。


 


我很清楚, 我並非什麼日光,我隻是陰溝中爬出的怪物。


 


我在等另一隻怪物的到來。


 


一晃眼, 已經過了兩年。


 


這一日, 表哥興高採烈地找上我。


 


「妹妹, 你說對了, 那個徐望之真的給我們暗中傳了信來!」


 


我打開信封, 裡面是一張城防圖, 和一封用漢文寫的信。


 


【贈圖一副, 望珍待公主。】


 


短短的幾個字,卻讓我心中生起無限駭浪。


 


他終究是做到了這一步。


 


有了城防圖,表哥連夜聯系京中的探子去驗證真假。


 


得到確切的消息後,表哥拍掌大笑, 他的目光猩紅而又灼熱。


 


他對我說:


 


「澄曦, 咱們報仇的機會到了。」


 


部落的勇士們紛紛裝扮成難民混進京城。


 


而我, 也重新回到了這個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可汗一聲令下, 大軍集結之處, 血流不止,遍地哀號。


 


我看到了徐望之。


 


他長身玉立於宮牆之上,身邊是狀若瘋魔的和靜長公主。


 


「區區匈奴, 爾等安敢破我城門!」和靜大聲嘶吼著, 再也沒有公主的教養。


 


直到她的目光看到了我。


 


「紀澄曦?你為何還沒有S!」


 


我有些想笑,為什麼我跟和靜的每一面怎麼都是她在問候我S沒S。


 


我沒有再回答和靜。


 


因為徐望之親自用刀貫穿了她的心髒。


 


她不可置信地轉過身看了看徐望之,又扭過頭看了看我。


 


癲狂大笑:「騙我, 徐望之你騙我!早知如此,你也合該同你姐姐一起去S!」


 


身邊的表哥看不下去, 持弓一把射穿了和靜的喉管。


 


「大周的公主如此吵鬧,還好那大周皇帝沒真送這個公主過來。」


 


我聽不清表哥的話了,我的眼中隻有徐望之站在風中衣擺烈烈的身形。


 


兩年不見, 他瘦了許多, 眼中的陰霾也深如潭水。


 


他閉上眼,吩咐道:「開城門。」


 


部落大軍如入無人之境,衝進了皇宮中。


 


在這戰火紛飛的宮中,我看到徐望之的身影正在朝我走來。


 


「我來接你了。」


 


他對我伸出手,裡面是一隻翡翠玉簪。


 


我還不等接過, 便被他一把摟進懷中。表哥在旁輕咳兩聲,見沒效果,也便識趣地跑進宮中去找皇帝。


 


風中的血腥味夾雜了一縷冷梅香。


 


「自你走後,這兩年來我未有一刻不曾後悔。」


 


徐望之的聲音悶悶的。


 


「我知道。」我笑著回應他。


 


「我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


 


我的母妃大著肚子的時候就被皇帝擄了過來。


 


「完真」「我後悔了。」


 


「我知道。」


 


徐望之終於笑了, 他用額頭抵住我的額頭:「不準學我說話。」


 


我問他:「你還沒說呢你後悔什麼呢?」


 


徐望之看著我, 他的眼中隻有我一人身影:「我好後悔,當時放跑了你。澄曦,再給我一次機會, 嫁給我。」


 


我抬起頭,吻住他的唇。


 


真沒辦法,那就再給你一次機會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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