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不解相思

 


我指著一道像是刀傷的痕跡對宋銘昭說:「葉春霏曾經說,向來都是人獵S狐狸做皮裘,她倒想試一試能不能把人皮剝下來做件衣裳。」


那是我人生中最絕望的半個月,我甚至不期盼自己能活著離開,隻求速S。


 


宋銘昭面色痛苦,他急迫地掏出幾粒顏色、大小不同的珠子,讓我趕緊吃藥。


 


我現在已經知道這些珠子的來歷,自然不肯再吃。


 


也不知道重傷的宋銘昭哪來的力氣,竟然強迫我吞下那些珠子。


 


我掙脫他後,珠子已經吐不出來,我氣得踢了他幾腳,他吐血更多,直接昏過去。


 


我抬腳想走時,發現他的一隻手緊緊拽住我的裙子。


 


10


 

Advertisement


宋銘昭醒來後,見我沒有離開,滿臉的欣喜。


 


「宋銘昭,你如果想補償我,就送我轉世投胎,投個好胎。你是修道之人,能修長生,說不定還能遇到下一世的我。」


 


宋銘昭卻說:「可下一世就不再是你了,你若是記不起我,你若不再愛我,那重來幾世也沒用,寶月,我不賭來世,我隻要今生。」


 


我隻覺得可笑,我拿他當眼珠子一般喜愛珍視時,他視我如草芥。


 


我想要散伙,他又緊抓不放。


 


「可我今世已經不愛你了,宋銘昭,你困住我隻會讓兩人都痛苦。」


 


這話果然刺傷了宋銘昭。


 


他像是安慰自己一般說:「我們還有許多許多時間,寶月,你總有一天會消氣原諒我。」


 


我見他面帶期盼的樣子,無話可說。


 


我吃了那一把妖丹後,心口有了熱氣。


 


但我總覺得焦躁,一切都不夠,像餓S鬼一樣想要更多,卻又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宋銘昭的手覆在我的額頭,我發現自己的體溫居然比他的還高。


 


我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住,直到血灌進嘴裡,我不僅沒有松口,反而喝了下去。


 


當我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驚慌地推開宋銘昭:「我是不是變成了什麼妖物?」


 


宋銘昭安慰我:「沒關系,是妖丹的問題,隻是喝了兩口血罷了。」


 


我不相信他,抱著自己的腿坐在篝火邊。


 


宋銘昭將外衫蓋在我身上,上面布滿血跡,但依舊能認出來是我曾經給他做的那件月白色夏衫。


 


我直接將它扔進火堆中,宋銘昭發現後,立刻將衣服從火中搶出來,但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


 


他的手被燒傷,宋銘昭卻置之不理,隻顧問我:「這是你給我做的,為什麼要燒了它?」


 


「既然是我做的,那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當我把剩下的殘片再次扔進火中時,宋銘昭沒有阻止,隻是很難過地盯著火堆。


 


11


 


宋銘昭的傷很嚴重,我們不得不在破廟中多待幾日。


 


我與宋銘昭無話可說,無聊地用樹枝在地上亂畫時,他用樹枝在地面上寫下兩行字,念道:「長空雁字寫相思,又是西風凋碧枝。」


 


念完之後,不知他怎麼想的,忽然來了興致要教我認字。


 


他握住我的手在地上劃拉:「這是昭字,我的名字。」


 


他耐著性子,一遍遍地重復,我面前很快寫滿「昭」字。


 


但我不僅不高興,反而滿肚子怨氣:當年他如果對我有此刻一半的耐心,我也不至於才認識兩個字,我已經是S人了,現在還認字有什麼用。


 


當他放開我的手讓我自己寫時,我直接站起來用鞋底將那些字蹭得亂七八糟。


 


「我不學,你如果有心教我認字的話,我們成親這麼長的時間裡,早該學會寫你的名字了。以前你懶得教,我現在也不想學。」


 


宋銘昭的臉上帶著一絲愧意,我趁機扔了樹枝跑到廟門外:「你別過來,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我跑進密林中,很快就看不見那座廟。


 


宋銘昭雖然想彌補一切,但我卻不想跟他糾纏下去了。白泉道長說得對,對於S人來說,投胎轉世才是正途,其餘的都是歪門邪道。


 


我心中琢磨著如何去翠微山找道長時,一陣突兀的風聲在頭頂響起。


 


我抬起頭,發現一條巨大的花斑巨蟒盤在樹上,吐著信子盯著我。


 


那條蛇口出人言:「我還以為是來了幾位不速之客,原來隻有你一個,你身上的幾顆內丹是好東西。」


 


我明白了,他是要搶內丹。


 


不過他若是能S了我,還省得我費勁去翠微山了。


 


我讓他隻管來取,蛇妖反倒疑惑,覺得是陷阱。


 


但他還是抵不過幾顆內丹的誘惑,張開大嘴從樹上向我彈過來。


 


我沒有躲,等著被他吞進肚子。


 


然而宋銘昭再次壞了我的事,他一劍刺向蛇妖上顎,逼退了它。


 


我罵他:「你像狗皮膏藥一樣,到底要纏著我多久?」


 


宋銘昭不答,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應對蛇妖上。


 


蛇妖一開始想逃,但很快發現宋銘昭重傷未愈,攻勢越來越兇狠,宋銘昭很快落了下風。


 


當我看到蛇妖張開巨口,鐮刀似的蛇牙快咬住宋銘昭時,我不由自主地擋在他身前。


 


蛇牙扎進我肩膀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還是放不下宋銘昭。


 


12


 


蛇妖想要我的內丹,結果自己的內丹反而變成了我的藥。


 


我現在已不是常人,恢復極快。我咬著嘴唇,直勾勾地盯著宋銘昭,他以為我又想喝他的血,便將手臂伸過來。


 


身為眾妙觀的繼任者,他此刻隻能跟我躲在破廟中,不僅落魄,而且虛弱。


 


我沒有咬他,而是倚在他懷中,宋銘昭的手臂自然而然環在我的腰上。


 


我有些茫然:「宋銘昭,我們以後到底該怎麼辦?」


 


宋銘昭此時眼中隻有我的主動示好,信心滿滿地安慰我,一切都會好的。


 


破廟不是久待的地方,翠微山好像也沒人找我們。


 


不久後,我們搬到了鎮上,宋銘昭在學堂做教書老師,我則借口身體不好很少露面。


 


我們如尋常夫妻一樣,隻不過宋銘昭每個月會出一趟遠門,歸家時除了帶回一身傷,還有一顆妖丹。


 


臨近新年時,我們一起出門逛集市。


 


我剛吃下一顆妖丹,正是精力最好的時候,而且宋銘昭這次出門,也沒有受傷。


 


集市上人很多,我挽著宋銘昭的手臂,偶爾還能遇到他的學生,恭恭敬敬行禮:「夫子好,師娘好。」


 


我和宋銘昭商量著去布店扯匹料子做新衣,還沒進到店裡,看見店幡下蹲著一個哭號的小孩。


 


她隻有五六歲,穿著厚厚的棉袄棉褲,頭上扎著兩個小鬏鬏,十分可愛。


 


我抱起她,問誰家的孩子跑散了,卻沒人理會。


 


她哭個沒完,宋銘昭想到來時看到賣零嘴的小攤,便要去買一些來哄孩子。


 


我擦幹淨孩子的小臉,哄了幾句後她終於止住哭聲,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我。


 


她的小臉脖子粉粉嫩嫩的,我甚至能感覺到柔軟皮膚下細小的血管。我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臉。


 


當孩子的哭聲驚醒我後,我才發現自己竟然用指甲在她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口。


 


我連忙放下她,想走進布店冷靜一下。那孩子卻跟著我,抱住我的腿:「姨姨,幫我找娘親。」


 


我低頭一眼就能看到她脖子上的血跡,我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想著一飽口福。


 


我害怕自己會傷害她,連忙甩開她。


 


孩子跌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看見這一幕的路人紛紛指責我,連個小孩子都欺負。


 


孩子媽媽找來時,聽到我的所作所為後破口大罵,若不是抱著孩子騰不出手,她早衝上來廝打我了。


 


宋銘昭回來時,見到我被人圍攻,連忙護住我。


 


「宋夫子,你媳婦太過分了,那麼小的孩子,她一腳就踢過去了,心眼實在惡毒。」


 


宋銘昭根本不相信欲反駁,我拉住他的手,讓他趕緊帶我回家。


 


13


 


「我到底怎麼了?」我又驚又怕,「那麼小的孩子,我居然想傷害她,我還劃破了她的脖子。」


 


宋銘昭安慰我沒事,我若是想咬人喝血就咬他。


 


「可是我不想喝人血。今日我幸好控制住了自己,如果日後有控制不了的時候呢?」


 


無論宋銘昭如何安慰,我都沒辦法接受:「宋銘昭,我不要變成怪物,當初真應該聽你師父的話。」


 


宋銘昭因為我受人非議,不再去學堂,他問我想不想搬家。


 


可現在的問題不是僅靠搬家就能解決的。


 


宋銘昭再次為我帶回妖丹時,看著他身上的傷,我將自己埋進被子裡:「我不吃,從今以後,我都不會再吃這些東西。」


 


我躲在被子裡哭:「我不要變成連自己都害怕的鬼樣子。」


 


宋銘昭見此,沒有逼我吃下去。


 


沒有妖丹,我的身體日漸如冬日枯木。


 


宋銘昭問我:「你確定要如此嗎?」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與其不人不鬼不妖地活著,還不如一了百了。可我不敢看宋銘昭,擔心他多說幾句我便放棄自己的決定。


 


幸好宋銘昭什麼都沒有說,他將我從床上抱起來:「我帶你去院子裡曬太陽。」


 


宋銘昭雖然沒有勸我,但他依舊像往日那樣離家兩三天。


 


當他回來後,面色雖然憔悴,卻沒有受傷,也沒有拿出妖丹勸我吃下去。


 


14


 


我覺得自己熬不過春日結束。


 


但是,一旦篤定人有來世,S亡便隻是一個過程,不再令人恐懼。


 


我在院中曬太陽時,問宋銘昭:「等下一世我見到你時,你會變成老頭子嗎?像你師父那樣。」


 


宋銘昭說不會。


 


我又問:「如果我忘記你了,你會來找我嗎?」


 


宋銘昭又說會。


 


得到這兩個答案後,我就安心了,閉上眼睛繼續曬太陽。


 


當我被敲門聲吵醒時,發現宋銘昭並不在身邊。


 


我慢慢挪動僵硬的身體開門,發現來者是宋銘昭的師父和那日幫過我們的小道士。


 


我擔心他們是來清理門戶的,連忙張開雙臂擋住門,大聲喊:「宋銘昭,你師父來了,快跑。」


 


然而在我身後,傳來宋銘昭平靜的聲音:「是我把師父請來的。」


 


道長看看我,又看看宋銘昭,長嘆一聲:「孽緣。」


 


宋銘昭跪在他面前:「師父,我一直謹記您的教誨, 即便為了取金丹,也隻找那些罪大惡極, 禍害一方百姓的妖物, 我從未濫S無辜。」


 


道長看著宋銘昭, 滿目哀憐:「你確定要如此嗎?」


 


不愧是師徒倆, 這話跟宋銘昭曾經問過我的一樣。


 


宋銘昭點點頭。


 


道長轉頭對小道士說:「準備起陣。」


 


15


 


小道士用丹砂在院子裡的青石板上畫符箓。


 


我既茫然, 又緊張, 問宋銘昭這是在做什麼。


 


宋銘昭解釋:「你吃了太多妖丹,我請師傅來為你升清除濁, 不帶妖氣地去投胎。」


 


我松了一口氣, 還是宋銘昭想得周到。


 


小道士畫完之後, 宋銘昭將我扶進陣眼之中。


 


道長說:「坐下。」


 


我照做之後,發現宋銘昭沒有離開陣中, 而是與我面對面坐下。


 


他見我疑惑, 溫柔地說:「我在這裡,你就不會害怕了。」


 


頭頂漸漸聚攏一層厚厚的烏雲,似乎還有沉悶的雷聲。


 


我看了宋銘昭一眼, 見他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瞬間就不害怕了。


 


道長和小道士站在陣外,道長神情凝重,宋銘昭對他微微頷首後, 轉頭對我說:「閉上眼睛。」


 


我此刻卻有些舍不得:「可我還想多看你幾眼。你記得一定要來找我。」


 


宋銘昭笑意更深, 拉著我的手。


 


我閉上眼睛後, 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脫離了肉身, 輕盈地向上飄。


 


當我低頭時, 能看到自己行將就木的肉身, 還有宋銘昭, 他低著頭一動不動。


 


我正希望他能抬頭看看我時,一團淡金色的光團從他的頭頂升起。


 


頂多再立一塊寫著名字生卒的木片做墓碑。


 


「小小」我沒有躲, 光團飛近後,如水波慢慢展開, 包裹住我。


 


即便聽到頭頂雷聲轟鳴, 我也隻覺得溫暖又安全。


 


16


 


待天上雷消雲散後,陣中除了一些灰燼、落葉之外, 什麼都沒有留下。


 


白泉道長讓小道士把院子清理一遍。


 


小道士一邊掃地一邊問:「師祖,銘昭師叔等著章寶月投胎為人不就好了,為什麼非要陪著她一道入輪回?」


 


院中有把躺椅, 白泉道長躺下後, 語氣沉重疲憊:「章寶月被妖丹影響得不人不妖, 她入不了輪回。」


 


「啊?那銘昭師叔知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為什麼要放棄這一世,他們下一世又不能相逢。」


 


白泉道長許久沒說話, 再開口時, 聲音有些喑啞:


 


「你師叔在陣中已將自己的三元五氣湮散,兩人都入不了輪回,哪還有下一世。」


 


小道士聽到宋銘昭魂飛魄散, 驚得沒握住手中的掃把,轉頭看見師祖捶胸嘆氣。


 


小道士不再問什麼,撿起掃把繼續掃地。


 


本文完


 

字體

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