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文在桌前坐下,看見沈辭安的臉,大吃一驚。
「辭安,你這是怎麼弄的?」
「哦,如今蚊蠅甚多,惱人得很。」
沈辭安在空氣中揮了揮手,沈行文搖頭失笑。
「那也不能下如此重的手打自己啊,你啊,幾歲的人了!明日上衙,旁人看起來,還以為是哪個小娘子打的。」
「大哥說笑了,我一介孤身,連個丫鬟都沒有,哪來的小娘子。」
「說來也是,府裡這麼多丫鬟,你怎不挑幾個好的在旁邊伺候,小廝到底粗笨,比不得女子心細。」
「女子氣力小,能做什麼?我嫌她們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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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兩人隨意闲聊幾句,我蹲在桌下,蹲得兩腿發麻。
沈辭安個子很高,伸在桌下的腿比沈行文長一大截,逼得我隻能蜷縮身體,盡量不讓自己碰到沈行文。
兩人喝了幾杯酒,沈辭安倒像忘記我躲在下面似的,長腿一伸,直直踢在我的小腿上,我氣得狠狠擰了他一把。
沈辭安發出一聲悶哼。
「怎麼了?」
「沒事,這酒有些辣,喝不習慣。」
沈行文輕聲笑起來。
「辭安,前日二嬸娘做壽,請了一大堆閨閣小姐,你可有看得上眼的?」
「你如今二十有六,年歲不小,是該操辦起來了。」
沈辭安冷冷地放下杯子。
「大哥,當初科舉前,我便同父親約法三章,若我考中進士,婚事便由我自己做主。」
約莫是有些生氣,沈辭安的腿又動了一下,膝蓋撞到我的頭。
我本來就一肚子火,立刻找準機會,把手往他大腿上伸,狠狠捏起他一塊皮肉。
S不S你,我還捏不S你嗎?
現在天賜良機,諒你也不敢叫。被發現了,大不了兩個人一起完蛋。
我掐S你,掐S你!
沈辭安的大腿格外緊實,沒那麼好掐,我用盡全身力氣,捏著那處皮肉,三百六十度旋轉。
「呃——」
沈辭安痛得彎下腰,發出一聲低吟,一隻手趁機伸進桌下,緊緊抓住我作亂的手。
「大哥,我不勝酒力,想早些歇息了。」
沈辭安下了逐客令,沈行文卻不肯輕易離開。
「你便是不為自己想,也要為沈家的名聲考慮。」
「外頭已經有人在傳,你不肯娶妻,是因為心有所屬。二弟妹長得如花似玉,有傾城之姿——」
9
莫名其妙提到我的名字,我頓時僵住,停下手中的動作,豎起耳朵。
沈辭安依舊防備地握著我的手不放。
「大哥慎言!」
「這話說我也就算了,二弟妹一個寡婦,多年謹小慎微,有半點差錯,她還活不活了?」
「你也知道她沒法活?」
沈行文忍著怒氣,重重擱下手中的酒杯。
「你自欺欺人,可騙不了我,當初你在廣陰縣遊學,寫信同我說,看上了一個女子,讓我去打聽她的家門,要娶她為妻。」
「那便是你的二嫂,宋清梨!」
「她當時已同你二哥定下婚約!你堵著這口氣,為著她,不肯娶妻,是也不是!」
我驚呆了,恍惚間,竟想起一樁舊事。
那時候我還未出閣,去廣陰縣的外祖家小住,外祖母疼我,縱容我出門遊玩。
「日後成婚,便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趁年輕,外祖家也沒人認識你,盡管出去玩。如今春光尚好,大智寺的桃花開得很豔。」
明明是春天,那日天氣卻格外悶熱,後山上一絲風氣也沒有,我戴著厚厚的幕籬,很快就感覺胸悶氣短,頭昏眼花。
我扶著丫鬟的手,踉跄著在臺階上坐下,頭一歪,竟然中暑氣昏了過去。
昏昏沉沉中,我感覺有人把我背了起來。
那人背很結實,肩膀寬厚,兩隻溫熱的大手從我膝下穿過,託著我的大腿。不知怎的,我心裡忽然有點委屈。
男女七歲不同席,從很早以前開始,兄長就再也不肯同我玩耍了。
我摟緊他的脖子,在他肩頭蹭了蹭,像小時候那樣撒嬌。
「阿兄,我好難受。」
他白皙的脖頸立刻紅了一大片,託著我大腿的手也越發滾燙,熱意穿透布料,幾乎要將我灼傷。
醒過來時,我躺在禪房裡。
我坐起身,激動地問珍珠:
「是阿兄來了嗎?」
「姑娘,大少爺在順天府呢,是奴婢背你下來的。」
我當時隻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夢,可夢裡的觸感是那麼真實,卻原來,那人不是阿兄,竟是沈辭安嗎?
10
沈辭安冷著臉。
「十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年少不經事,大哥莫要再提。」
「我對二嫂,絕無男女之情。」
「若真無男女之情,你——」
沈行文怒氣衝衝地一甩袖子。
「罷了,辭安,你給我個準話,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娶妻?」
沈辭安:「隨緣。」
沈行文冷哼一聲,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忽然又停下來,說了一句話:
「辭安,你該當記住,家族的榮譽,大於一切。」
沈行文走後,我呆呆地坐在桌下,隻感覺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
沈辭安對我起心思,並非一朝一夕,已經整整十年了,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要下決心S我?
難道害我的,不是他?
那是大嫂?大嫂為何要這樣做,我什麼時候得罪她了?
難道是那次大嫂叫我一起去寺廟禮佛,我說寡婦不方便出門,推辭了。
還是上次大嫂給我送了幾件上好的料子,我卻因為顏色鮮亮,全都拒絕了?
這麼一想,我得罪大嫂的地方好像還挺多,可她為了這些瑣事,就想要我的命,有這麼癲嗎?
我思緒萬千,心煩意亂,完全沒注意到,沈辭安還緊緊拉著我的手,一直不曾松開。
眼前忽然閃過一片亮光,沈辭安掀開桌布,蹲在我身前。
「你都聽到了?」
沈辭安個子高,從我的角度,隻能看見他被燈火照亮的下半張臉,下颌線刀削般分明,薄薄的嘴唇帶著一層水光。
「你別多想,我早就沒那個心思了,這幾年不娶妻,是因為聖上早有旨意,要調我回京。」
「到時候,我自會娶京中的名門閨秀,實在同你無關。」
11
我冷冷甩開沈辭安的手,從桌下爬出來。
「是,我一介山野村婦,自是不值得你惦記!」
我拍了拍裙角,起身想離開,沈辭安忽然在身後問:
「宋清梨,你今夜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我一手按在窗沿上,扭頭看他。
「沈辭安,若是有人想害我,你能不能救我一命?」
「誰要害你?」
我搖頭:
「我還不確定。」
沈辭安定定地看著我,眼眸深邃,長長的睫毛在眼睑處投下一片鴉青色的陰影。
睫毛顫了顫。
「別怕,我會護著你。」
我心頭也跟著一顫。
我慌亂地翻出窗戶,不小心踩到裙角,還摔了一跤。
屋子裡發出一聲輕笑。
「好好的大門不走,為何要翻窗?」
我羞惱得漲紅了臉。
「我喜歡,不要你管。」
我剛才來的時候就是翻窗的,竟忘記,現在屋裡沒其他人,我確實可以從大門走。
回到臥房,丫鬟珍珠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牆角的榻上,發出微微的鼾聲。我走過去,給她掖好被角。
不知道為什麼,那隻被沈辭安拉過的手,一直在發燙,燙得人心煩意亂。
12
沈家兩房,沈辭安和大哥沈行文同是大房的,我夫君沈期宴是二房。
前日,我婆母做壽,因著二房隻有我夫君一個獨子,我如今守寡,不便操持,壽宴便由隔壁大房的大嫂負責。
我從庫房裡翻出幾件陪嫁的玉石擺件,讓珍珠拿箱子裝了,去送給大嫂,當作謝禮。
大嫂嗔怪地打開箱子。
「都是一家人,這麼客氣做什麼?」
「呀,這個白玉屏風我喜歡,弟妹,我也不同你裝了,哈哈哈,你這禮送得甚合我的心意。」
大嫂性子活潑,說話向來是直來直往的性子,平常對我又非常照顧。我小心翼翼打量大嫂的臉色,為之前幾次拒絕她的事道歉。
大嫂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嗐,是我考慮不周了,弟妹你寡居之人,確實不方便拋頭露面的。」
「對了,前日那套裙子,我已經讓琉璃洗好曬幹了,還拿燻香燻過,弟妹你等會記得帶回去。」
前日婆母做壽,大嫂忙得跟陀螺似的,柏哥兒才四歲,哭著非要她抱。大嫂騰出手,剛從奶娘手裡接過孩子,柏哥兒便吐了她一身。
外頭賓客滿盈,大嫂不可能頂著這身衣裙,穿過半個沈府回到大房,我就從衣櫥裡翻了一條半新的襦裙給她換上。
「麻煩大嫂了,這裙子顏色鮮亮,我也不穿,還勞煩琉璃姑娘燻什麼香啊。」
我在大嫂房裡坐了半個時辰,各種小心翼翼地試探,大嫂依舊是像往常一樣,熱情周到,和後來氣勢洶洶,命令僕婦打我板子的,完全是兩個人。
我一無所獲地從大房出來,抱著衣裳經過假山處的時候,看見容姐兒手裡抓著一個饅頭,正在喂錦鯉。
蓉姐兒是大嫂的嫡次女,如今才七歲,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嘻嘻哈哈笑著拍手。
「大胖魚,快來吃呀!」
我也不由得跟著笑起來。
13
「二叔母!」
容姐兒抬頭看見我,蹦蹦跳跳地朝我走過來。
「哇,又是這條漂亮裙子。」
容姐兒伸手,朝我懷裡那條半新的襦裙上面摸了兩把,笑得眯起眼睛。
「二叔母,你怎麼抱在懷裡,不穿呀。」
「那天你穿上,可好看啦!三叔看著你一直笑,我從來沒看見三叔這樣笑過。」
「三叔?」
我心頭忽然一驚。
「前日,你看見三叔同我說話了?」
「對呀!」
「就在假山這裡,三叔跟在你屁股後面,就是你也不理他。」
「三叔笑得這麼好看,你為什麼不理他?」
我心裡掀起一陣驚濤駭浪,總算明白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是沈辭安,沈辭安那日把大嫂錯認成了我,該不是說了幾句輕狂話,讓大嫂誤以為,我們兩人有奸情。
所以,沈行文今日才會上門試探。
站在陽光下,我卻全身發冷,一顆心直直地沉到腳底。
大哥那日說的,沈家榮譽重於一切,他們怕我和沈辭安鬧出什麼醜聞,所以不惜用這種手段,要把我除掉。
該S的,沈辭安,你到底說什麼了?
我恨不得現在就跑到他面前,揪著他的衣領問個清楚,可如今大哥大嫂已經懷疑我們,我更得避嫌才是。
我坐立難安,一直熬到子時。
眼看院子裡所有的燈都暗下來,珍珠也開始打呼嚕,我貓著腰,躡手躡腳走出房門。
14
翻牆這回事,一回生兩回熟,我再從沈辭安窗外爬進去的時候,動作比上次麻利不少。
沈辭安正靠在榻上,一根白皙修長的手指按在唇上,兩眼失神,也不知在想什麼。
「宋清梨?」
沈辭安詫異地坐直身體。
「你又來幹什麼?」
「你害S我了!」
我氣勢洶洶衝過去,單手揪住他的衣領,俯身盯著他,把我發現的事情說了一遍。
「你這狂徒,你那日到底跟大嫂說了什麼?」
「那是大嫂?」
沈辭安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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