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旬一怔:「你什麼意思?你讓彥兒改姓了?潘穗穗,你背著我另嫁他人,我也不與你計較,可你竟然讓我的孩子跟別人姓?」
說到最後,崔旬怒意漸漲。
我笑了。
「你如今才想起,你還有個兒子啊?若不是沒個傳宗接代的人,你怕是到S也不會想起他吧。可惜他命薄,在他被他親生父親拋棄的那一年就去了。所以,崔旬,你的希望落空了。」我說得很慢,唇角還浮起一絲詭異的弧度。
崔旬連連後退了數步,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麼?彥兒沒了?」
我閉了閉眼,腦中又浮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幕。
片刻後,我深吸一口氣,冷聲道:「當年,我拿了休書,根本無處可去。心裡的不甘太盛,我帶著孩子去京城找你。
「路上跟著商隊走了兩個月,很幸運,到京城的第二日就見到了你和你的夫人。你們真是恩愛啊,伉儷情深,走到哪裡不被人說一句郎才女貌?那一刻,我就真的S了心,覺得自己所求的答案不過是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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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當夜,孩子就發起了高燒,沒再醒來。
「崔旬,你的孩子,已經S在了那個京城的秋日裡,曾經的那個我也S在了那日。所以,請回吧。」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
卻聽得崔旬渾身一顫。
他哀聲道:「不可能!你騙我。我的孩子不可能沒在了。」
「崔大人何必自欺欺人呢?不信你盡管去找街坊打聽一下孩子的年齡,我家晉兒可是比彥兒小了好幾歲呢。」
說完,我又揮了揮手:「行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你趕緊滾吧。」
崔旬這回已無心思計較我的態度。
他失神地往屋外走去,腳步蹣跚。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驀地,崔旬一個踉跄,直挺挺地摔倒在了地上。
崔旬的侍從驚呼一聲,忙上前扶起人往馬車上奔去。
我冷眼看著,眼皮也沒有抬一下。
其實當年,我與崔旬也是有過好時光的。
隻是那日子太短了,短得還來不及讓我回味就泯滅在生活的嘈雜裡。
這樣想著,我唇角又露出一個冷冷的笑。
如今想這些有什麼意義呢?
就讓這往事隨風散吧。
8
「媳婦兒,那是怎麼了?」程執急匆匆的腳步停在自家店門口,一邊望著被抬走的崔旬,一邊問。
我心裡嘆息一聲。
這傻大個,回來得還真不是時候,不過也剛好。
「不知道,剛進店來尋摸東西,可誰知走到門口就倒了下去,嚇我一跳。」
「不怕,估摸著是犯了什麼病才會這般。看到身形,嘖,都瘦成什麼樣了?這種事兒扯不到咱們頭上。」程執邊安慰我,還不忘踩別人一腳。
我捂嘴笑道:「是是是,知道你與縣太爺關系好,不怕那些地痞流氓。你早上又往山上去了?都跟你說了,咱們現在又不愁吃穿,你整日地往山上跑做什?」
說到最後,又成了一成不變的嘮叨。
程執「嘿嘿」一笑,也不接話,直拉著我往後院走:「走,咱們去冰鎮個西瓜,這天氣,太熱了些。也難怪有人暈倒呢,不過還是身體太差了些。」
這是還在惦記著剛才倒下去的崔旬呢。
我搖搖頭笑了:「行了,就你身體好,身體好也得注意點兒。等下冰兩個西瓜,給晉兒送個去。」
「好呢,這小子,這自從給他盤了鋪子後,就整日吃住都在那兒了,也不著家。」
想了想,我對程執道:「若有人與你問起晉兒的年齡,隻說才 十六歲,可千萬別說漏了嘴。」
「知道了,就你疑神疑鬼,當年非得給晉兒改年齡,一改還改小了好幾歲……」話說到一半,程執突然住了嘴,轉頭看我。
「媳婦兒,可是有什麼事?」
我踮腳為程執擦了擦額角的汗,淡聲道:「崔旬找來了,想搶走晉兒。」
就這一句話,惹得程執炸了毛:「格老子的,這人就不想做人是吧?我去廢了他。」
我輕拍了程執的胳膊一下:「行了啊,人家現在是大官了。不知道民不與官鬥?再說,咱們搬來這邊也好多年了,當初就瞞下的事兒,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差。」
想了想,我又皺著眉頭道:「你讓晉兒今兒晚上回來一趟。」
「你要與他說?」
「嗯,都那麼大的人了,總得知曉些事兒了。這事兒瞞著也對他不好,若他真的願意跟他去京城,我攔也攔不住,倒不如痛快些。」
程執摸摸頭:「這些我也不懂,不過媳婦兒既然這樣說,那準沒差了。」
我忍不住捏了捏這傻大個兒的臉。
這個人,這麼多年了,就愣是沒變過。
我與程執,是在我上京都去的那年認識的。
程執當時跟著商隊押貨跑腿,見著我孤兒寡母分外照顧。
一來二去,得知我「喪夫」後的程執動了心思。
可那時的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這個傻大個兒卻就這樣地守在了我的身邊。
我不想回原來的地方,也無處可去,就隨意在一個小城鎮落了腳。
傻大個兒程執就在我旁邊租了個房子,說是怕我帶個孩子被人欺負。
時不時地打獵送點肉過來讓我們母子補身子。
如此過了兩三年,我才算是接受了程執,與他成了親。
成親前,我將一切事都告訴了程執,並且告訴他,在京城我流產了,從此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若與我在一起,他怕是要無後了。
程執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還說我的孩子就是他的。
那時候,家裡窮,孩子的營養也跟不上,導致孩子比同齡人矮了不少。
也就是那時候,我與程執回了新野縣,並且對外宣稱孩子是程執的,還給孩子改了年齡。
我防的就是這一日。
9
當晚,程晉回了家。
「坐吧,娘給你講個故事。」我指著木椅輕聲道。
程晉滿臉疑惑。
我淡聲將他的身世以及這裡面的前因後果都講了出來。
程晉的臉色有幾分白,神色裡帶了絲惶恐。
「他如今雖然已病得不輕,可終歸還是朝廷大員,若你跟他去了京城,前途肯定會比窩在這裡好。
而且他如今也算家大業大的,若你回去了,那些家產怕也是會留給你的。你自己想清楚。若留在此處,爹和娘肯定給不了你那麼多。」
程晉沉默了很久,才抬頭直視我:「娘,我不願意去京城。我要的從來都不是權勢與金銀,我之所以喜歡掙銀兩,也是因為娘特別喜歡銀子的樣子。
娘,他當初既然會那樣對我,那我如今也沒有什麼好眷念的。在我心裡,不管以前還是以後,我的爹都隻有一個,他姓程。」
說完這些話,程晉惴惴不安地看著我。
我卻是展顏一笑:「行了,這下為娘就放心了。去睡吧。」
說著,我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窗外,門縫裡一片衣角匆匆拂過。
多大的人了,還偷聽!
我忍不住在心裡抱怨。
沒過兩日,聞淑媛一身素白地站在程家鋪子外面。
我看著她的穿著,瞬間明了,心裡有片刻的茫然。
兩人相對無言。
良久,聞淑媛才開口:「他走了,急火攻心。」
「因為查證了,我家晉兒不是他的孩子?看自己後繼無人?倒也是報應。」我笑。
聞淑媛苦笑著點了點頭。
「夫人此刻該扶靈回鄉才是,不知找我有何事?」
「我……就是想給你也報個喪罷了。」
我笑:「那便不用了,我是不會奔喪的。我怕我再去他靈前罵他幾回,將他罵活過來了。那可真就虧大了。」
聞淑媛定定地看著我。
良久,她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什麼來。
我的心情很好,難得主動開口:「有什麼想說的你便說吧。」
「那孩子,真不是崔旬的?」
我嗤笑:「如今再說這個,還有意義嗎?崔夫人。難不成你還想圓了他的願,讓我的孩子去給他捧靈摔盆?那還是早些洗漱了床上躺著比較實際。」
聞淑媛唇邊的笑越發苦澀:「倒也不是,隻是我這心裡……」
「夫人果然是那名門千金,都是一樣的虛偽。我對崔旬說,那孩子不是他的。他回客棧後,怕是著人好生去查證了一番吧?夫人都幫忙掩蓋了不少的事,如今又在這裡假惺惺的,何必呢?」
聞淑媛的眼裡射出警惕的光:「你還知道什麼?」
「夫人不用緊張,其實夫人的做法也能理解。畢竟,這世上有哪個女人願意將相公的家產都盡數交給另一個女人的孩子?女兒又如何?我曾經也是女兒,我阿爹照樣將所有的財產都交給了我。隻是便宜了崔旬那貨。」
聞淑媛輕輕地籲了口氣:「沒想到你會如此豁達,畢竟,財帛動人心。」
「我的兒子我會養,且我們平民百姓養孩子,沒你們嬌貴。所以,夫人放心地回去吧。」我淡淡道。
聞淑媛怔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地行了一禮:「當年,他棄你而娶我,我並不知情。後來成婚後才無意中得知。但我還是欠你一個抱歉。如今,他人都走了,我們倒也沒必要如此仇視……」
我嗤笑:「不然,你還想要與我做姐妹?行了吧,崔夫人。我不喜如此虛情假意。你走吧,我隻願意此 生無往來,便是最好的結局。」
聞淑媛嘆息一聲, 再未出一言, 將一個錦囊塞入我手中,轉身大步而去。
我一怔,待聞淑媛上了馬車,這才回過神來去拆錦囊。
裡面是一沓的銀票。
目估好幾萬。
這是她給我的賠償?還是他給的?
不過, 都不重要了, 誰要與銀兩過不去呢?
10
程晉娶了新野縣最大酒樓家的閨女。
兒媳婦胖胖的, 挺可愛。
而且特別會吃,也挺能吃。
我挺喜歡的。
一年後, 兒媳婦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孩。
我抱著兩個孫女舍不得放手。
時光輪轉。
我躺在躺椅上,看著程執與兩個孫女鬧得雞飛狗跳,又好氣又好笑。
「老程,行了啊, 都當爺爺的人了, 怎的還和小姑娘們鬧成一團?」
程執依然是好脾氣地笑:「就這一回,不然這兩個小不點一直哭, 看著怪可憐的。」
兒媳婦坐在一旁, 笑得不見眉眼:「爹, 您就慣著這兩個,都快要上房揭瓦了,還哪裡有點兒閨女的樣兒?」
我也笑:「行了, 讓他們玩兒吧,孩子還小, 別拘著了。再說, 咱們就是普通百姓, 以後嫁娶也不想攀高枝,隨她們心意去吧。畢竟, 女孩子真正自在的日子,也就這麼段時間。」
「娘,您也護著!」兒媳婦哭笑不得。
「嗯, 護著呢。你想想,你在娘家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兒?你爹娘都能護著你, 咱們咋能不護著咱們家的寶貝呢?」
我張大了嘴,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一臉惶恐地行禮:「見過崔夫人。」
「—畢」我擺著手笑道:「隨意,隨意嘍。」
我抬頭望望頭頂那一方天地, 笑了。
突然就有些感謝崔旬。
當然,若不是他的一封休書,我哪裡能有這樣自在的日子過?
隻可惜, 他收不到這份謝意了。
不過,還是收不到的好,不然,我怕他會又被氣活了過來。
這樣想著, 我的目光又追隨著院子裡的孩子和男人。
我前半生將所有的苦都吃了一遍, 老天倒也不負人,讓我如今能有這樣的好日子。
即使重來一回,我想, 我也願意走同樣的路。
畢竟,路途中,有程執在等著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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