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一族的大祭司。
正值赤白爭奪主位,諸神族各為其主。
金烏們擇定了赤帝一方。
而與金烏一樣驍勇善戰的玄鳥族,追隨了白帝。
與後世傳言不同,我和姝禾的初識並沒有算計。
金烏再聰明,又怎可能算無遺策。
我最多是比較狡詐。
不幸遭遇圍剿受傷時,尋我的敵人無數,我卻隱匿了體內神力,秉持最危險之地最安全的理念,跌跌撞撞闖進白帝麾下第一員大將的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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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大的敵人,燕華神女撿到了我。
她以為我是其他鳥族的士卒,悉心給我治傷,喂我甘泉水,送我吃食。
我日常金雞獨立看著她忙活,隻覺得真可愛啊。
嘿嘿。
要是不那麼執著於丟給我各種蟲子就更好了。
我太天真了。
我真以為我騙過了所有人。
直到傷愈,我想離開,始覺中計。
無數神箭手圍住八方,我上天無路。
「烏棲祭司,應當挺值錢吧?」
她持弓鑄陣,烏發銀袍,微笑欣賞我的窘迫。
乾坤朗朗,她是獨一份的色彩。
我完了。
我竟連她這樣也覺得可愛。
想想也是,一位將軍,怎麼會那樣不謹慎。
好在我並非單打獨鬥。
援軍來得及時,鴉群衝破天衣陣,我化出金羽,逃出生天。
臨走前,扭頭衝她鳴了聲長哨。
她一摸脖頸,臉色微沉,才發覺月光石被我叼走。
她可能以為我在挑釁。
其實我隻是在勾搭。
後來事實也證明,我勾搭得挺成功。
我與姝禾,從相識到相愛,自始至終充斥著欺騙、猜忌、不信任。
但我們畢竟還是相愛了。
在神戰正膠著的萬年前,在各族仇恨最深重的那時,烏棲氏與玄牝氏,白軍的女戰神與赤軍的女祭司。
大逆不道,荒謬絕倫。
戰事陷入僵局時,我溜去尋她。
她隨我離開前線,我化為金烏,她化為玄鳥,比翼雙飛,穿越山海,趕赴東天。
我們不約而同褪去羽毛,投入祈陽峰下的湖泊,赤誠相對,烏發交結。
我用身體包裹她,以免她被湯谷流來的熱泉灼傷,像兩條魚嬉戲糾纏在一起。
那一刻沒有天地,沒有戰亂紛爭,沒有日與月,沒有烏棲與玄牝……
碧浪青天,唯我與她而已。
16
戰爭裡有傷亡很正常。
尋常戰士倒下,便如一粒石掉進東海,一圈小小漣漪後,再無聲息。
隻是我這粒石子比較沉。
一擊墜下,萬丈狂瀾。
金烏們替我暫時遮掩,我緊急尋找繼承者。
當然,不止我,雙方都傷亡慘重,各族神丁凋敝,赤白二帝考慮議和,劃東西兩界,分治鼎立。
這時候,向榮氏提出,玄牝氏與之聯姻,兩族結秦晉之好,有益和談進程。
要姝禾嫁入向榮。
一軍將領,竟要受此折辱。
玄鳥們群情激昂。
可詭異的是,遲遲未聞燕華神女本人的答復。
白帝也沉默。
我不該離開扶桑。
但我本就苦苦壓制著洶湧狂躁的神力,那一刻,徹底被憤怒衝昏神志。
我衝進玄牝氏地界,向榮氏正攜禮登門要商議婚事,這不僅是兩族的事,更是兩國的事。
許多神族在場。
幾乎無一族臉上掛著喜色。
交戰至今,雙方皆已是血海深仇。
我的到來,隻是催化劑。
和平的假象被撕破。
那天玄鳥們棲息的幽都山被神血染遍,黑水變紅水。
我清醒時,僅有幾隻玄鳥躲在樹後瑟瑟發抖。
我不清楚我做了多少。
周圍那麼多屍首,是他們自相殘S,還是我失手誤傷。
我的血熊熊燃燒著一切,也焚燒著我自己。
我終究喪失了理智。
在姝禾到來之前,我便倉皇逃離。
真相如何不重要,所有人都需要一個發泄口。
烏棲祭司墮魔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我被兩國通緝。
包括玄牝氏。
包括姝禾。
後來我才知道,姝禾早已發覺我不對。
她四處奔波,尋找平衡炎陽神力之法。
溟淵酷寒,可最大程度抑制我的失控。
她從來沒想SS我。
是我太固執。
我以為她也成了敵人,絕望之中徹底放棄自己。
至此,一切皆不可挽。
17
我替金烏們擇定了新的祭司,要離開湯谷。
姝禾在所有人之前找到我,追到天極,求我跟她回去。
當然,也是威逼。
「阿月,不要讓我為難。」
她持弓站在祈陽峰巔與我對峙,狂風拂亂她潑墨般的長發。
神情那樣痛楚。
我的愛人,我的敵人。
「好啊。」我望著她,倏然大笑,腳下萬千金芒煥然,如霞帔覆滿我身,「烏頭白,馬生角,我跟你走!」
我不願被囚。
我寧可S。
姝禾像聽見了世間最毒的詛咒,怔怔垂弓,安靜望著我,一滴淚墜落。
似墜在了我眼底。
我視線模糊,指尖滾燙。
低頭看去,才發現原來我也落淚了。
情深時道,山無稜,天地合。
情絕時言,烏頭白,馬生角。
其實都是情話,隻是世事不常,命運不公,天地不允。
璀璨的金色從我足底蔓延開去,萬物化作火海。
愛人,蒼生。
自我,無我。
她被撕裂成兩半。
半為我的姝禾,半為燕華戰神。
她挽弓對我。
一目合,一目睜。
一隻眼在流淚,一隻眼在瞄準。
箭镞嵌著我們定情的月光石,箭尾是她的翎羽。
羽箭如期穿透我身體那一霎,終年極炎的定天山忽飄起大雪,漫天奇彩。
她許是手抖了,那一箭並未令我即刻斃命。
我看見她收了弓,忽而化身玄鳥,振翼朝我飛來。
也許她還是想帶我走,帶我入深溟,從此滄海潮平,東烏升,西兔墜,與我再無瓜葛。
我拼著最後力氣向西飛去。
「阿月!阿月!阿月……」
我沿路灑下鮮血,每一滴皆如赤焰焚盡林麓,姝禾追在我身後,呼喚聲由強至弱,也聲聲泣血。
我頭也不回扎進深暗的夜色裡。
烏棲一族一生追逐著光。
我愛東天的扶桑。
也愛伴月而翔的玄鳥。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最後一次,背對我的光明遠去。
最終我力竭墜於祭月嶺。
當然,那時候,那片荒山還沒有這個名字。
我不知,我S之處,綠野化焦墳,枯冢萬裡。
我也不知,後來,定天山那場雪,一飄便是萬載春秋。
染白蒼山翠巒,也染白了她的發。
18
長夢千千裡、萬萬秋。
睜眼之前,我聽見她呼喚我的聲音。
「阿悅,醒來……」
隻此一聲,如時光絲弦撥動,穿透無際長夜、無垠山川。
殘夢消退,現實歸於正軌。
姝禾擁著我,與我共浴在湯谷水中。
一線金光透過斑駁枝稍,灑在她的身上、我的眼前,滿淵浩蕩流金。
她深深凝視我,雙臂收攏,將我抱得更緊。
微笑著,偏頭示意,「你看,日出了。」
巨大的紅日躍出湯谷。
我低低「嗯」了聲,像被陽光所刺,抬手遮眼。
耳邊「咚,咚,咚」,一聲聲,收縮膨脹的,我與她交疊共振的心跳聲。
我的心,她的心,都在背後那株舉天託日的神木裡。
身下水澤粼粼起伏,我回抱她的腰肢,與她靜靜相偎。
聽見她的嗓音潺潺如泉,將一切娓娓道來。
「我想救你,但我不知該去哪裡。
「我長久徘徊於祭月嶺,試圖收回你碎散的神魂,但隻能拾到些零星神力,偶爾摻雜你的靈識。
「我走走停停,拼拼湊湊,最後來到湯谷。
「像人間的苦行僧,行了千裡萬裡,叩問千遍萬遍,終於聽見神靈的回答。
「金烏未必不可借由神樹重生,但還需一樣可以承載記憶的容器。
「可我還有什麼與你相關的東西呢?
「阿悅,你實在太決絕,太過分了……一點念想也不留給我。
「我想啊想,想啊想……想到最後,大概, 隻有這顆心了。」
這顆為你跳動的心髒。
這顆深愛著你的心髒。
19
當年本有休戰之勢, 然而出了我這麼件意外, 隨後姝禾揮劍斬了大言不慚逼她卸甲的向榮氏, 神戰再無回旋餘地。
金烏記恨赤帝狡兔S走狗烹, 在我因公受傷時不予庇護, 反將我推為眾矢之的, 拒絕參戰。
赤軍節節敗退。
直到三百年後,神界一統。
神權交替,身為大功臣的姝禾卻隻認了個闲職。
更多的精力, 放在了為我尋一個新的軀殼。
即便復生,我也絕不能再做回烏棲娢月。
「你S了,大家會不吝贊美一句梟雌,可你若活著, 隻會仇恨復燃。」
她這樣一針見血道。
但扶桑的力量非等闲之輩能夠承受。
想到皮糙肉厚的龍族,她尋到火炎山丟棄的S胎, 將我投入了龍蛋。
本想帶走我, 不料有龍發現蛋內生機尚存, 又將我抱回孵化。
最終,孵出一條絕無僅有的黑龍。
然幼龍脆弱, 即使如此也是勉強。
姝禾又尋到時機,讓我住進了溟淵。
原本隻需我安生待到成年, 不出意外便能恢復自由。
然後, 出意外了。
我自作主張為她療傷。
那些原本屬於我的力量傷不到我,但說不準何時便會再度剝奪我的神志。
不得已,姝禾使上了刁鑽手段替我移除多餘神力, 又廢物利用順便運來溫養扶桑,堪稱神界版刮骨療毒。
至此, 所有果都尋到了因。
20
我剛接收完前世記憶,又聽姝禾疏理事情原委。
腦子亂糟糟大片麻線。
道理我都懂……
「你打我那巴掌怎麼說?」
我氣哼哼把臉懟到她面前。
她低頭咳了聲, 「說……對不起唄。」
「什麼?」我大聲嚷嚷。
她彈我一個腦瓜崩。
「你以為這些年我這麼多動作,神界沒人盯著?隻不過神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他神族卻是在等著確鑿的證據。」
所以她不能不謹言慎行。
倒不是當真怕他們,隻是擔心鬧到明面, 擾了我恢復進程,對我無益。
然後——
「(我」但不依不饒。
固執把臉往她嘴上懟。
不親一口這事沒完了!
……
親了。
完了。
明明記憶裡, 在我還是金烏時, 與她再親密的事都做過。
明明我以前挺厚顏無恥的。
但當她主動將嘴唇貼來,輕柔一觸再挪開,我扭頭跟她對望一眼,呃……雙雙紅成了新鮮出湯的太陽。
姝禾捂額移開眼, 「日頭有點烈……」
我舉目望天, 「是啊是啊……」
21
離開湯谷前, 姝禾俯身,向我伸出一隻手。
極有儀式感。
微笑問:「跟我走嗎?你說的, 烏頭白, 馬生角。」
我握住她一縷垂下的銀發,潸然淚落。
「哭什麼……」
她輕輕擦拭我臉頰。
可浩瀚金洋裡,她分明也眼波瀅瀅,似有水光。
我破涕為笑, 還是忍不住為難一下:
「那馬生角呢?」
「你要不要變回現在的原形照照?」她暗示性撸撸我頭頂,忍俊不禁,「沒發現自己的頭和馬一模一樣?」
我:?
她是不是在說我長了張馬臉?
是誰害我轉生成龍的?
……
我要鬧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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