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頭白

我被燕華神女囚於溟淵千年,受盡剝皮挖心之苦。


 


她以我的血肉為藥引,救她萬年前隕落的愛人。


 


掙脫桎梏後,我第一時間找她尋仇。


 


利爪穿透她胸膛。


 


那一日,神山赓續萬年的大雪霽止,豔陽破雲。


 


不顧胸前洇開的朱紅,她喘息著,將我更深地壓入懷中,染血的唇暈開模糊笑影。


 


「阿悅,醒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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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條黑龍。


 


祖上純正金龍血脈,我屬於萬裡挑一基因突變。


 


一出殼便被奉為龍族女君,受萬妖朝拜。


 


——然後龍族被神界整治迅速塌房,舉族搬遷退居邊境苟延殘喘。


 


我這唯一君主當場被捕。


 


險些血濺瑤臺。


 


還是一位神女提議,念我年幼,留我一命。


 


親自動手將我鎮壓溟淵,要我吞吐靈氣反哺滄海,潛心悔過。


 


沒錯,那便是燕華神女。


 


玄牝氏,名姝禾。


 


天界聲名赫赫的戰神,參與過萬年前赤白之戰,退赤敵滅炎魔,幾以一己之力奠定如今神族一統。


 


忽然從雲端跌進海底,我倒沒太大不適。


 


甚至暗暗為得了個大美人監護而雀躍。


 


二缺少年不知愁嘛,當時我還小,隻覺女君體驗卡到期太快,售後五行缺德,差評。


 


但後來腦子長全,回憶起龍族過去興風作浪之妄行,到推我一條龍寶寶上位之離譜,再到它們如今歸園田居之闲適……


 


我才逐漸轉過彎來。


 


——恁爹的,原來我是這麼條烏龍。


 


被犯事龍族推出去頂包的。


 


心裡的不平衡在那一刻抵達巔峰。


 


告到中央!


 


我要告到中央!!!


 


我創翻了壓我身上的方瀛島,攪起萬丈海水,誓要讓神界看到我的上訴。


 


然後——


 


我遭遇了有生之年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毒打。


 


來自對我有再造之恩的燕華神女。


 


在我將事情鬧得更大、引來天罰之前。


 


她及時平息四海之怒,歸方瀛於正位,拯危濟溺扶大廈之將傾……然後教育我。


 


那我能咋辦?


 


我被姝禾追著揍。


 


頂著滿頭包嗷嗷慘叫繞東溟十三圈。


 


據說打破了人魚族最快兩個時辰每圈的記錄。


 


說實在話,我至今仍疑心她是在報復我年少無知的當年,對她自尋S路的一句調戲。


 


我說她好香,問能不能親一口。


 


……


 


真親了。


 


然後?


 


然後我嘴筒子腫了三天。


 


因為沒親到好看的神女娘娘臉上,親到了她要我好看的劍上。


 


這就是冬天舔鐵的下場。


 


2


 


但我並沒有因此長記性。


 


甚至在被壓溟淵的八百年裡,越挫越勇、越敗越戰。


 


誓要一血前恥。


 


——那龍族本來就不咋正經,我都活這麼慘了,我好點色怎麼了?


 


——那大家都是女孩子,就算年齡差大點,女人至S是少年,我親一口怎麼了?


 


不給親親我就搗亂!


 


我日常纏著神女娘娘撒潑。


 


起初我隻是熊孩子,姝禾還會打一巴掌給個棗,教訓完我再哄哄抱抱舉高高。


 


後來到叛逆少年期,小奶龍變成巨無霸,她抱不動了。


 


於是棗沒了,隻剩巴掌。


 


「你是不是投胎轉世時忘了將腦子在歸虛水裡涮涮?」


 


又一次被掼到大殿玉磚上,她俯身扼住我,銀白長發如絲緞在水裡泛光,這麼問我。


 


我:「……」


 


傷龍!太傷龍了!


 


我鼻青臉腫將自己關在門外,叫嚷著再也不要跟她一起睡覺。


 


極有骨氣地與她絕交了一個時辰零三刻鍾零半盞茶零四息。


 


然後趁夜色濃,仗著身量夠長,我將自己拉成面條,尾巴還在外面,上半身溜進寢殿,把腦袋擱到她枕邊。


 


3


 


雖然大部分時候我都被壓制得毫無反手之力,十分的沒面子……但還真有一次差點得手。


 


按照我數十年如一日堅持不懈的記錄,燕華神女來溟淵不算頻繁。


 


畢竟她身在其位,事務繁多。


 


但極有規律。


 


我便習慣了日日掰著指頭等她。


 


可那一天,她打破了這個規律。


 


猝不及防出現在殿外時,她衣金縷,執神兵,絲縷殷紅曳於溟波,佇立海底無聲凝視我。


 


把正要溜出去找點樂子的我嚇了一大跳。


 


我四隻爪在光滑的地面打滑。


 


「哎呀,哎呀,真是不巧了,娘娘怎麼來了……」


 


話沒說完,想給自己一巴掌。


 


我可真能裝啊——誰信,其實我是激動得。


 


看見我退半步的動作,她閉了閉眼。


 


收劍,摈去瞳底凌厲的寒芒,那凜然不可近的氣勢一散而空,她身形不穩。


 


我像道閃電竄上前,及時用腹部做了墊子。


 


她倒進我懷裡,仿佛卸下了全部防備,低低道:


 


「我睡會兒就好……阿悅,別怕。」


 


嗓音柔軟而虛弱。


 


阿悅,她給我起的名字。


 


原本在龍族我自然不叫這個。


 


但她說見我心喜,遂生歡悅。


 


我便也歡悅。


 


4


 


我不知神女當日去了何處。


 


她受傷極重,我馱她到珍珠貝殼點綴的圓榻上時,她已然陷入昏迷。


 


我圍著她左三圈右三圈,看來看去,覺得不像在對戰中受的傷。


 


而且她昏睡中也不安穩,額頭沁出了薄汗。


 


娥眉緊蹙,白皙玉面浮上了緋色,低低喘吟著,似燥熱難耐,無意識便將衣帶扯散了。


 


我……我眼睛瞪得像銅鈴。


 


哎呀哎呀,非禮勿視。


 


我一本正經橫過頭。


 


又忍不住挪近,若無其事伸出一枚爪,好心替她將領口扒拉開些。


 


再扒些……


 


隻用餘光瞄。


 


我再瞄……


 


下一秒,我唰地扭回頭。


 


眼睛瞪得更大。


 


——這回絕不是因為好色!


 


不扒不知道,這一扒,我發現正有奇怪紋路爬上她脖頸。


 


形如鎏金烈焰,蜿蜒於晶瑩雪膚下,冶豔奪目。


 


我全身都繃直了。


 


我懷疑姝禾去了祭月嶺——上古神戰孑遺地,連龍族謀劃遷居時都特地標注要避開。


 


據人魚族說,那裡正是萬年前誅滅炎魔的地方。


 


連綿群山赤地千裡,終年極旱寸草不生,又被稱作「荒天之域」。


 


即,連天神都不敢輕易接近的險境。


 


極有可能,神女是被當地殘留的神力侵蝕了。


 


5


 


溫度在升高,海水都似要沸騰起來。


 


看她翻來覆去越來越難受,我急得團團轉。


 


病急亂投醫。


 


我忽然想起,曾有人魚「誇」我不愧是龍族異類,力量炙烈跋扈,半點沒有金龍的穩定。


 


頓時,我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我得幫她吸出來!


 


但這時候用巨大的龍頭叼她多少有點不太禮貌。


 


起伏的绡紗裡,我又圍著床轉了圈,靈光一閃,照著神女娘娘的模樣,也有模有樣幻出人身。


 


迫不及待爬上榻,抱住姝禾。


 


這樣看,才發覺她豈止臉紅,耳朵也紅透了。


 


是我從未見過的昳麗顏色。


 


我看著看著,就覺自己好像也開始發燙。


 


……哦不,不是好像。


 


是真的。


 


姝禾身上太熱了!


 


想起正事,我趕緊低頭。


 


然而,好S不S,姝禾在這一刻睜開了眼——


 


那雙美麗眼眸同樣泛出赤紅。


 


我雙目圓瞠,嚇成一尊石雕。


 


姝禾卻緩慢眨眼,瞳波濛濛注視著我,輕喃了聲「阿悅」。


 


隨即手從背後覆來,將我壓下。


 


她檀口微啟,觸在我臉頰,像一簇火苗,輾轉挪移,吻到我鼻尖。


 


燙。


 


太燙了。


 


我緊張到發懵,口幹舌燥,一動不敢動。


 


那兩瓣唇,像極了我多年前在陸地上見過的榴花,灼灼綺麗,誘君採擷。


 


等……等等。


 


不對,她這不像是清醒。


 


我看見她一片混沌的眸,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狂喜。


 


不再猶豫,低頭咬住這瓣近在咫尺的花。


 


與她唇舌相纏著,引導著亂竄的熾氣,咝溜吞吸入腹。


 


6


 


我覺得是娘娘太細皮嫩肉才承受不住。


 


而自己這麼皮糙肉厚,肯定沒問題。


 


結果是,託大了。


 


那力量蠻橫兇殘,我痛不欲生。


 


維持不住人形,我把自己擰成了麻花,一路滾出殿。


 


(變成長蟲)(創倒大片礁石)(創飛路過的鯨魚)(卷進漩渦)(在漩渦裡高速旋轉)(被漩渦甩飛)(創飛再一次路過的鯨魚)


 


我在海裡橫衝亂撞跺腳腳,怎麼也擺脫不了在我五髒六腑暴打我的力量。


 


幾乎以為自己要橫S當場。


 


不知過去多久,痛苦漸漸消減。


 


神力平息了。


 


而我沒事。


 


我不敢置信。


 


左三圈右三圈,蹦一蹦跳一跳。


 


——真沒事了!


 


我喜極而泣,馬不停蹄滾回殿,嗷嗷龍嘯著找神女要貼貼要抱抱。


 


姝禾已然無礙,眸光清明坐在榻邊,似乎也正要出門尋我,見我來,神色一喜,旋即黛眉又微微一壓。


 


任我將大腦袋拱進她懷裡。


 


她託起我的頭,扯著我龍須上上下下仔細檢查,確認無誤。


 


最後,摸著我光滑的腦殼,她沉默了。


 


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我偷偷掀眼皮瞄她,她微抿的唇豔若珊瑚般誘人。


 


不禁有點蠢蠢欲動。


 


當時情況危急,沒存半點旖旎心思。


 


如今再回想,怎麼也想不起那觸感是溫是涼,是湿潤是幹燥。


 


記憶裡,隻有她壓住我的那隻手,纖韌有力。


 


還有神血撲鼻的腥香,肆意勾纏我五感,叫我迷迷瞪瞪,無力思考。


 


「娘娘,你好香啊~」


 


我大齡少女龍不知羞,心迷神醉蹭去跟她撒嬌。


 


「我可以舔你嗎?」


 


我吐出舌頭。


 


啪。


 


我被拍開了。


 


我:「……」


 


無情!無義!無理取鬧!


 


我要鬧了!!!


 


7


 


後來我問神女為何去祭月嶺,她沒反駁,但拒絕透露更多。


 


說責任在身,叫我少打聽。


 


我悻悻然衝她鼻孔出氣,沒再追問。


 


但我知道,她在撒謊。


 


這不可能是神界委以她的任務。


 


否則,她不會重傷至斯卻不敢回天上,反而掩人耳目來溟淵療養。


 


我隻能偷偷向人魚打聽,燕華神女在祭月嶺有什麼重要東西嗎?


 


「沒有重要東西,是那地方對她很重要。」


 


老在周圍闲逛那條魚這樣笑嘻嘻回答我。


 


「你聽過神女於祭月嶺滅炎魔一事吧?」


 


「其實,神女與『炎魔』,曾是摯友。」


 


8


 


人魚也是壽命極漫長的種族。


 


這片宮宇不是什麼大自然的饋贈。


 


正是神女為其摯友準備的。


 


所謂炎魔,並非初時便是「魔」。


 


金烏生於扶桑,萬年前烏棲族祭司,掌炎陽神力,為赤帝效勞。


 


而神女效忠白帝,也就是最後的勝利者,今日之天地神主。


 


誰能想到,這樣不S不休的宿敵,竟然私下交好。


 


「當年烏棲祭司在神戰裡受傷,體內神力失控,墮為魔物,神女上天入地為她尋找解法,最後發現這片溟淵,才找到咱們老族長搭建了宮殿。」


 


說到最後,人魚斜睨我,用力哼了聲。


 


「所以說,你就是個鳩佔鵲巢的小偷!」


 


……


 


啪!


 


我一記神龍擺尾,將它鏟飛。


 


這就是人魚族遊泳大賽裡多年蟬聯冠軍那位,自從被我破了記錄,孜孜不倦致力於跟我較勁。


 


所以我沒太在意它不友好的形容。


 


不管這片名曰龍宮、實為龍獄的華美建築本該住著炎魔還是涼魔,反正對方早S了。


 


我一直相信燕華神女是真心憐我救我。


 


就算拘著我困著我,畢竟是保全我性命之舉。


 


有她為伴,便不覺光陰漫漫。


 


我沒想過還有另一種解題思路。


 


非親非故的照拂,或許,隻是因為我對她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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