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頌

一旁的母親小心翼翼地向後退,誰都知道接下來的流程。


「抱歉,你抱歉有什麼用?你抱歉城南的那個項目就能落到我們手裡了?」


 


他又抽出了皮帶,一把抓過身旁的母親。


 


「他老子在外面壓我一頭,生了個兒子,還要壓我一頭?


 


「老子花那麼多錢培養你,你有什麼用?打不了你,還打不了你媽?」


 


皮鞭劃過空氣發出凌厲的響聲。


 


母親的慘叫夾雜著怨懟,衝著跪在地上的我咒罵:「安頌!安頌你幹什麼吃的?啊——你要害我被打S嗎?」


 


我父親患有弱精症,他這輩子本來不該有孩子的。


 


可他不甘心,想盡辦法用試管求出了一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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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我是個女孩。


 


「滾去外面跪著!」


 


好歹,也是有他血統的女孩。


 


我身上的傷痕太過刺眼,會耽誤學習,影響到他和公司形象。


 


所以,從小到大,他隻會對我母親動手。


 


日復一日的懲罰中,我母親看我的眼裡從來沒有愛。


 


如果不是我的存在保住母親榮華,她大概是這世上最希望我去S的人。


 


我向院中走去。


 


中式的庭院,流觴曲水。


 


細小的噴泉旁,圓潤的鵝卵石鋪了一圈,上面長滿著青苔。


 


我就要跪在這裡。


 


膝上的長筒襪被佣人卷到腳踝,露出青紫的膝蓋,我熟練地跪下,雙手高高舉起一把戒尺。


 


細小尖銳的疼痛順著膝蓋處蔓延,如同我整個人生,從一開始就是難熬。


 


跪了兩個小時後,膝蓋已經疼到麻木,客廳卻傳來了聲音。


 


「這不是小路總嗎?怎麼今天跟你爸一塊過來了?」


 


路朝?


 


心下一驚,少得可憐的自尊又開始蠢蠢欲動,我不願在他面前露出如此狼狽的模樣。


 


「小姐,私自起來要受鞭罰的。」


 


佣人的一句話就讓我歇了心思。


 


隨著客套聲的靠近,路朝好奇地插話發問:


 


「安頌在哪?她比賽的那個項目我很感興趣,想跟她聊聊……」


 


我聽到父親提到我時冷下的腔調。


 


「她在庭中受罰,改天再聊吧。」


 


腳步聲靠近,前所未有的緊張放大了痛感。


 


我跪著的正前方,有一小面用來讓我自我監督的鏡子。


 


我能看到自己顫抖的胳膊,額前被汗水浸湿的頭發,和慘白的面色。


 


好狼狽啊。


 


「安,頌?」


 


我微微抬頭,跪在地上,看著那個離我幾步之遙,眼裡寫滿錯愕的少年。


 


他是路家唯一的兒子,父母恩愛,萬眾矚目。


 


他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稍稍努力,就能輕而易舉地贏過我。


 


看著他此時的錯愕和不可置信,除了難堪以外,我竟覺得有些委屈。


 


額頭的汗珠滑落到眼眶,我止不住地閉了閉眼。


 


「你他媽幹什麼呢?起來啊!」


 


他幾步過來,語氣裡充斥著憤懑和不可置信,想拽我起來,被旁邊的佣人攔下。


 


「路少爺,這是家主給小姐的懲罰,不到時間,她不能起來。」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剛剛被拽倒,又顫抖地撿起戒尺,舉過頭頂的我。


 


「懲罰?她是安家唯一的女兒,是安伯伯的親生女兒!」


 


他指著我,拽著那個佣人大聲質問。


 


「就因為是親生的,所以才要好好管教,如果安頌能像路少爺一樣優秀,自然不用我這麼費心。」


 


我父親站在不遠處,滿意地看著接受懲罰的我。


 


「好了,路少爺,我們走吧。」


 


路朝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還想說些什麼,被自己父親一個眼神收了回去。


 


他啞然地看著地上的我,向那邊走出兩步。


 


又毅然決然地回過頭來,搶過我手裡的戒尺掰斷,攔腰將我抱了起來。


 


我小聲道:「路朝!你瘋了!」


 


他沒有理我,看我的眼神比我還委屈不甘千百倍。


 


「伯父,我和安頌在一起很久了,雖然是你女兒,那你也不能這麼欺負我未來老婆!」


 


我後來問他,當時為什麼要突然那麼說。


 


路朝縮在我懷裡,抱著我的腰,小聲地開口:


 


「因為接受不了。


 


「安安,我就是無法接受從小到大都那麼胸有成竹的安頌、贏了我那麼多次的無所不能的安頌,露出那副委屈的樣子。


 


「安安,我心疼你。」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贏過我。


 


他在幸福的家庭中長大,他向來知道如何去愛一個人。


 


那個時候的我覺得,愛上他,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這段雖然一開始是名義上的交往,但也確實為我創造了不少機會,讓我得以喘息。


 


而喬清,就在我們交往不久後的校慶上出場。


 


在我穿著高定的禮服,演奏完為他親手譜寫的鋼琴曲後,喬清穿著簡樸的衣服,闖入我的視線裡。


 


路朝隻看一眼,就指著她說:「她不錯。」


 


5


 


我抑制住了企圖到記憶裡挖墳掘墓的自己。


 


走出一樓大廳,在踏出醫院的那一瞬間,陽光灑在身上,溫暖的感觸像又活過來一樣。


 


「小姐,家主說讓您暫住路少爺在這邊的別墅,務必在路少爺休養期間照顧好他。」


 


我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


 


如今,父親對我的幾次放權,也是看在路朝和我的關系上。


 


自從我們在一起之後,他再也不拿我來和路朝比較。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隻要你嫁過去,生個孫子出來,以後路家再家大業大也總歸有我安家的一半。」


 


哪怕我費盡心思,利用取得的權利做出多大的成績。


 


所有的股東也會認為,那是路朝的功勞,是我父親的英明決策,總之不是我。


 


隻有把老的熬S,他們才會正眼看我。


 


助理將新的手機遞給我,沒有備注的號碼打來電話。


 


我劃下接通鍵。


 


對面傳來女人嬌軟的聲音。


 


「頌頌啊——」


 


我冷聲打斷。


 


「說人話。」


 


美人嬌笑幾聲開口:「小姐,聽家主說你在瑞士呢?我要百達翡麗的表,跟路少爺一模一樣的那塊……」


 


「還有嗎?」


 


「喲,今天這麼有耐心對我這個三房,是怕我跑了嗎?」


 


我看著窗外掠過的景色,毫不在意地開口。


 


「你可以試試。」


 


對面又一陣嬌笑,陰狠地留下一句:「我是走是留,你也管不著。不過你要是敢輸給喬清,我真的會變卦!」


 


不甘和憤怨交纏,我聽到她拉長的音調:


 


「畢竟,我懷孕了呢~」


 


電話被掛斷。


 


僵硬了兩秒後,我有些煩躁地倚在後座上。


 


「怪不得,怪不得不讓我回去……」


 


原來,是有了備選的繼承人。


 


我年少時的一舉一動都在父親的監控下,無法做出任何反抗。


 


父親這位三房,叫花栀,和我一般大的年齡,還是路朝和我商議後聯手送進來的。


 


我問過路朝,如果她中途背叛怎麼辦?


 


路朝隻是說:「她很可信。」


 


直到她住進家裡,有事沒事地打量我,偷進我的房間,翻看路朝給我的禮物和信件時,我才發現,路朝說的是對的。


 


她永遠不會背叛。


 


因為花栀,會心甘情願地做路朝吩咐給她的每一件事。


 


包括當我父親的情婦。


 


「小姐,到了。」


 


我下了車,別墅佔地面積很大,能看到不遠處的阿爾卑斯山脈。


 


我進了別墅,有管家迎接。


 


「把我的那間房收出來,我在這居住期間——」


 


我還沒說完,就看到了牆上的油畫。


 


洛可可風格的中古畫框,裱著一幅初學者的油畫。


 


畫的是日內瓦湖和布朗山。


 


不過光影處理手法稚嫩,顏色混合過度,這不可能是路朝的作品。


 


我給管家一個眼神,他連忙把牆上的畫取了下來,雙手遞給我。


 


「安小姐,這是喬小姐的畫作,少爺說她初學能畫成這樣很不錯,就讓掛在了這裡。」


 


我摸著畫框,隱隱地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感。


 


「你叫她,喬小姐?」


 


管家點頭。


 


「少爺吩咐的,並且,由於您長久不來這裡,您的房間……現在是喬小姐住著,要收拾出來的話,恐怕得一段時間……」


 


我把畫框遞給他。


 


笑著說:「讓她住著吧,我住二樓的客房就好。


 


「我先上去看看,都別跟上來。」


 


轉過身時,平靜的表情才崩塌。


 


剛剛腦子裡出現的第一個想法,不是路朝移情別戀。


 


而是,我把籌碼和全部的信任都押給了他,但凡他想算計我,我將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6


 


沿著層層的樓梯,我走上三樓。


 


在路朝的門口猶豫一下,推門進了隔壁的房間。


 


原本簡約的設計變成色彩濃烈的法式,顏色的撞擊使整個房間變得格外有生氣。


 


她比我還像這個房間的主人。


 


桌上到處是手繪的設計草稿,不知道什麼活動贏來的獎牌、手工品和一幅相框。


 


照片上是流連炫目的極光。


 


我恍惚間記起枯燥單調的辦公室裡,冷氣永遠充足。


 


我緊盯著電腦,有處理不完的工作。


 


而路朝一身簡單的運動服,坐在待客的沙發上打著遊戲。


 


為了防止打擾到我,他甚至戴了耳機。


 


他總是問:「什麼時候陪我去滑雪?


 


「要不要去山頂飆車?


 


「冰島的極光特別好看,安安陪我去好不好?」


 


後來他再也不問了。


 


他動動手就能輕易地解決我的困境,隨手一個電話就能化解我父親的為難。


 


他不明白一枚棋子要為自由付出多大的代價。


 


以他的處境,從來沒必要懂。


 


尤其是有了喬清之後,他再也沒有問過我類似的問題。


 


一股沉重的失控感襲來,有什麼東西超出了我的掌控之外。


 


我放下手中的草稿,轉身走進衣帽間。


 


我的衣裙被放在單獨一面,套著防塵袋,高高掛起。


 


她的衣衫,由春到冬,幾乎佔滿了整個房間。


 


手機鈴聲響起,我劃下接通鍵。


 


是蘇莞。


 


「頌頌,你看新聞了嗎?現在國內形勢愈演愈烈,你就是再信任喬清,也不得不防她和路少……」


 


焦急憂慮交纏,急切地想勾起我的防備心。


 


她也是好意。


 


就像我母親。


 


被毆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頂著青腫的眼眶,還要在廚房為從未放棄生兒子的丈夫熬好醒酒湯。


 


很小很小的時候,在我取得的成就能為她爭來寵愛時,她也曾在熬湯之際,彎下腰來用自己的生存之道提醒我:


 


「要學會討你父親的歡心,雖然辛苦,但等你長大,你父親會給你找一門好親事。」


 


她用羨慕的目光看著年幼的我。


 


「到時候,有安家的背景在,對方至少不會把其他女人領到你面前。」


 


感慨道:「真是好命啊。」


 


是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從小到大拼盡全力取得的成就、掛滿牆面的獎杯、談成千萬的項目,怎麼比不上那一顆胚胎呢?


 


我即將夠到的繼承權,一個未成形的男孩,也配跟我爭?


 


衣帽間裡巨大的落地鏡前,我看到了自己臉上有些扭曲的不甘。


 


閉了閉眼。


 


再睜開,一如既往地得體。


 


「好啦,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你放心,他們絕對不可能的……」


 


我轉身即將出去的那一刻,看到了單獨佔據玻璃衣櫃的銀色禮裙。


 


7


 


電話還在繼續,蘇莞苦口婆心地勸著:


 


「你記不記得那件禮裙?當年你校慶上臺演奏的那件,你那版是路少爺親自設計的,就那一件,當年喬清上臺時……」


 


這個圈子裡高定禮服不可能會撞款。


 


當年作為校慶的贊助方,路家和安家聯姻的消息剛剛放出。


 


算是一場作秀的演奏,請了鋪天蓋地的水軍。


 


那件禮裙更是因為他親手設計,被貼上愛情的標籤。


 


「而且這些年,喬清陪路朝的時間都快比你長了,她們那種底層的女人,會不擇手段向上爬,哪裡有什麼仁義道德……」


 


我微微皺了皺眉。


 


不擇手段而已,哪分什麼底層高層?


 


我看著面前這件在溫潤的燈光下依舊奪目的禮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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