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映雪白

 


「江簇啊江簇,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會讓我以為你還愛著我……」


我的話音剛落,江簇抬起了頭,看向了我的位置,然後皺著眉移開視線。


 


他這一眼嚇得我差點魂飛魄散。


 


11


 


江簇傷好之後沒有立刻進宮,反而去了我家。


 


他熟門熟路地翻牆進去,路過我的閨房時,定住了腳步。


 


他站在我的窗前,輕輕抬起窗戶,跨步進了房。


 


房內一塵不染,陳設絲毫未變,和我進宮那天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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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書還停留在三年前我翻開的那頁。


 


當時本來想在江簇被發配塞北之前給他做一個御寒的護膝,託李汝亭送過去,算作最後能為他做的事。


 


結果入宮的傳召來得太早,我走得太急,護膝上的花紋還沒來得及繡好,我就被送去了北胡。


 


如今那雙護膝還放在床榻上,好像下一秒我就會推開房門進來,接著將它們做好。


 


江簇環視著屋內的陳設,最終拿起了妝奁裡的一支簪子。


 


那是他送給我的定情物。


 


他摩挲著簪子,嘴角扯起了一絲嘲笑。


 


幾年沒回來,我以為這屋裡早就變了樣,沒想到一切如舊。


 


我在屋內四處飄蕩,看看這又看看那,思念充斥著我的大腦。


 


門前響起腳步聲。


 


哥哥推開門走了進來。


 


二人對視,都愣住了。


 


「阿簇?你什麼時候來的?」


 


哥哥比端華公主出殯那日還要瘦弱,面色慘白,時不時咳嗽幾聲。


 


他手中拿著我最愛吃的慄子糕。


 


江簇神色十分不自然,支吾幾句,摸著鼻子說了一句「路過」。


 


哥哥了然,招呼他坐下。


 


「安哥,你知道康華郡主嗎?」


 


哥哥抿了一口茶,冷笑著點著頭。


 


「三年前突然出現的宗室女,說是身體不好一直養在京郊的廟裡。


 


「她究竟是……


 


「阿簇,皇上賜婚你就答應了吧,其餘的不要問。」


 


江簇察覺到了什麼,SS盯著哥哥,問道:「為什麼不能問?」


 


「你想問什麼?」


 


面對哥哥的反問,江簇沉默了。


 


「你隻當……阿棠去了,你好好過接下來的日子就好。放過她,也放過你自己。」


 


「去了?那你這是在做什麼?這房裡的所有都沒變,還是以前的樣子!你難道沒在等著她回來嗎?你叫我當作她去了?


 


「我恨了她三年,怨了她三年!我不想讓她拋下我,但也理解她,隻是我不能從別人嘴裡知道婚約毀了。我在你家門前等了兩天隻為要個說法!可我什麼都沒得到!


 


「在塞北的每一個夜晚我都能夢到她,甚至覺得她就在我附近!你叫我如何當作她去了?我這些年的恨,這些年的愛,又算什麼?


 


「沈槿安,不隻是你們在等,我也在等著她回來!就算是她真的變了心,也要當面跟我說清楚,我才能徹底S心!」


 


今古恨,幾千般,卻應離合最悲歡。


 


江簇和哥哥相看淚眼,隻留一室無言。


 


窗外朔風呼嘯而過,我仿佛看到了兩顆漏風的心,在千百次瘡口橫生之後,依舊苦苦跳動。


 


原來江簇沒有懷疑過我的心意,他依舊在等著我。


 


知道這些,於我而言算是意外之喜。


 


可是現在我笑不出來,隻會平靜麻木地看著他們流淚。


 


我喪失了最後一種情緒。


 


12


 


江簇依舊沒有從哥哥那裡問到什麼有用的東西,隻知道那些寄給趙樂容的信,是哥哥寫的。


 


他去了學士府。


 


趙樂容見到他沒給他任何好臉色,直到他拿出了那些信。


 


信紙變得有些破舊,之前被揉出來的褶皺被一一撫平。


 


江簇將它們裝在一個精致的大信封內,保存得很妥善。


 


他被皇上責罰的事情全京城都知道,趙樂容見他打聽那個宗室女,也不覺得奇怪。


 


「阿棠消失三個月後,這個姑娘突然出現在中秋宴上,但一直戴著面紗。說是晉王養在外面的女兒,從小體弱多病,大師說是菩薩坐下童子轉世,要在廟裡長到十八歲才能活命。」


 


「她和阿棠同歲?」江簇好像抓住了什麼,湊著身子問道。


 


李汝亭伸手推開他,將自己的夫人往後帶了帶。


 


趙樂容點了點頭。


 


「這幾年她一直都是戴著面紗出現在大家面前,據說是因為兒時得了天花,雖然治好了但是留了一臉麻子,為了遮醜才戴面紗。」


 


我坐在桌子上看著江簇。


 


江簇眼皮微跳,旋即大笑了出來。


 


我懵了,趙樂容和李汝亭也懵了。


 


李汝亭甚至覺得他瘋了,急忙叫下人去找郎中。


 


江簇告別了這對夫婦,轉身進宮,答應了賜婚。


 


我的江簇要娶別人了。


 


13


 


大婚之日很快就到了。


 


這段時間我眼看著自己的手腳開始透明,現在已經輪到雙腿了。


 


我即將在這個世上徹底消失。


 


將軍府到處都掛滿了紅,看著喜氣洋洋。


 


大婚當日,我跟著江簇一起去接親,拜天地,入洞房。


 


今日的江簇十分好看,穿著喜服的他少了平日的沉悶,人都鮮活了起來。


 


也對,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總不能喪著臉。


 


跟著他飄了一大天,看著他在禮官的安排下一步步成親,也算是我嫁過他了。


 


雖然他看不到我。


 


入洞房後,江簇打發走了所有人。


 


就在我以為他要和新娘子進行下個環節的時候,他突然拿起長劍,抵在了對方的脖頸上。


 


嚇我一跳!


 


康華郡主是個美人,嫩膚紅唇,眉眼如畫。


 


此刻這雙含情的眼睛帶著怒氣和震驚看著江簇。


 


「江簇!你是要造反嗎?這可是皇上賜婚!」


 


江簇眉頭都沒皺一下,將劍向她脖子上挪了挪,冷聲問道:「你究竟是誰?若不說實話,便是流血五步。」


 


康華郡主也許意識到了江簇的認真,此刻抖似篩糠,聲音都連不成線。


 


「我就是康華郡主!你敢S了我,皇上也不會饒了你!」


 


「那就不需要你替我煩心了!」


 


在江簇的再次逼問之下,康華郡主說了實話。


 


「我是端華公主。」


 


「你是端華?那地宮裡的是誰?」


 


「應該是沈槿棠吧。」


 


江簇面如S灰,眸色黯淡,手裡的劍瞬間落下,在地上發出連續的撞擊聲。


 


端華公主看見他這個樣子,面色不善,皺著眉提高了音調。


 


「江簇!你現在是我的夫君。沈槿棠那個賤人S就S了。反正你也不愛她了!」


 


江簇欺身上前掐住她的脖子,眼中怒火彌漫,像是要燒S她。


 


「再給你半個時辰,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給我說清楚!阿棠為什麼會變成你?」


 


端華公主面色通紅S命掙扎,在江簇放開她之後,如一條瀕S的魚,癱在床上大口喘著粗氣。


 


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三年前北胡來犯,你父親力主抗敵,皇上不同意。他一直忌憚你家,在他的授意下,你父親被我舅舅構陷。北胡提出和親,要我嫁給三王子。


 


「我從小就心悅你,可是你眼裡隻有沈槿棠!我恨不能S了她!所以在我的央求下,皇上向沈家施壓,沈槿棠那個水性楊花的賤貨就和你退了婚。


 


「皇上用你的性命威脅,將她召進宮要她代替我去北胡,又覺得她實在貌美,就在她去北胡的前一夜寵幸了她,聽說她反抗,差點被我父皇掐S。」


 


說到這,端華公主「咯咯」地笑著。


 


「她代替我去了北胡,我自然就能嫁給你了,可是當時你是罪臣之子。我父皇就讓你戴罪立功,打了個大勝仗,拿著軍功你才配得上我。


 


「哦對,聽說沈槿棠在北胡一直搜羅情報,這次你們打了勝仗還靠她的情報呢,隻是可惜被人發現了,三王子也保不住她,車裂而S。現在地宮裡放著的應該是一些碎塊吧!」


 


啊,我原來是這麼S的。


 


在一旁聽了半天,我一點印象都沒有,隻當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江簇沒了理智,撿起長劍向她劈去,卻被她躲了過去。


 


此刻那張好看的臉上都是怒容。


 


「江簇!你個S奴才!你居然真敢S我,你就不怕我告訴父皇,將你斬立決嗎?


 


「隻要我父皇在一天,你們這些人都是我家的奴才罷了,沒有我父皇的恩賜你們算什麼東西?


 


「沈槿棠去了北胡之後,我父皇說讓她那個老掉牙的父親S,就必須得S!你們江家也一樣,你要是不聽話,也得S!」


 


端華公主的叫囂並未持續多久,幾聲慘叫後,她倒在了江簇的劍下。


 


此刻的江簇S紅了眼,血液濺在大紅色的喜服上,如烏鴉染墨般,毫無痕跡。


 


他手裡拿著劍,胸口急促起伏,嘴裡不停念叨著「地宮」,隨後跑了出去。


 


隻留下府中的下人尖叫著去報了官。


 


這小子怕不是瘋了。


 


我看了半天熱鬧,覺得刺激又有些迷茫。


 


我忘記了很多事情,隻記得我本該嫁給江簇,最後卻S在了塞北。


 


14


 


江簇拎著劍S向端華公主墓, 如砍瓜切菜一般將守陵的士兵砍翻。


 


鮮紅的血跡噴濺在長長的石壁上,地上流動著鮮紅的暗河。


 


墓裡的長明燈被打翻, 燈油汩汩流淌,燃起大火。


 


地宮的大門早已打開, 我和江簇到時,哥哥早已站在棺椁前。


 


可是, 棺椁裡除了一身公主規制的衣服外, 別無他物。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簇SS扒著棺材板, 號叫著,質問著。


 


哥哥懵了, 上下敲擊著棺材,試圖找到暗格夾層。


 


我看到那身衣服的時候,也懵了。


 


隱約記得是在北胡的時候, 一個王子送給我的。


 


棺材裡沒有我的屍體, 那我現在到底在哪裡?


 


江簇眉眼狂狷, 扶著棺材大笑, 俄而轉為痛苦的哭聲。


 


他似是要將這一世的淚水流幹。


 


哥哥也放棄了尋找, 靠著棺材緩緩坐在地上, 大聲痛哭。


 


這麼多年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全部迸發出來,哭得他幾乎喘不上氣。


 


我不懂他們為什麼這麼悲傷, 甚至覺得他們的哭聲令人心煩。


 


我隻知道自己的墓地不在這裡,我要去尋找我的葬身之地。


 


地宮內陰冷如舊, 甬道外燃起熊熊烈火, 將追S的官兵阻攔在外。


 


我的魂魄被拽向烈火, 在他們的哭聲中,消失在火海裡。


 


15


 


又是一年春季。


 


草原上的枯黃早已轉為新綠。


 


兩個男人騎著馬,在齊馬肚的草海中遊走。


 


我坐在山坡的柳樹上,看著這兩個男人向我靠近。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S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魂體透明了大半。


 


我隻知道,我必須在這裡,等一個人。


 


「她被我葬在了這裡。」


 


2


 


「全我」那是我的家。


 


北胡男人身側是一個披散著頭發的中原男子。


 


這個男人長相俊秀,身材健壯,隻是右臉頰有一道刀疤。


 


我覺得他很眼熟, 看著他眼中的亮光突然S寂,跪在我的墓前痛哭,一種陌生的心疼感緩緩升起。


 


這個男人長在了我的審美點上。


 


如果他也是個鬼就好了, 我肯定要日日纏著他, 讓他做我的鬼新郎。


 


可惜他應該陽壽未盡。


 


「阿棠, 我終於找到你了。」


 


男人的聲音很沙啞,坐在我家門口斷斷續續說著一些事情。


 


他說他是江簇。


 


潛意識告訴我, 自己一直在等的人好像就是他。


 


他說,如今大夏易主, 新皇叫沈槿安, 是我的哥哥。


 


前朝皇帝S在他的刀下。


 


當年戕害我全家的人都付出了代價。


 


他說他要回中原了, 新皇身邊需要人輔佐。


 


他說,要帶我回家。


 


北胡男人有些生氣,和他起了爭執。


 


草原上的太陽漸漸西斜, 遠處的羊群咩咩叫著,被人趕著返回。


 


我終於消散在黃昏的風中,看不到太陽再次升起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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