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映雪白

全京城都知道我是江簇未過門的新婦,這輩子非他不嫁。


 


我卻在他淪為罪臣之子時,狠心毀掉婚約。


 


大家都道我無心無情。


 


直到三年後,江簇作為主帥大破敵國,浩蕩凱旋。


 


我也跟著他回了京城。


 


可是這一次,沒有人能看見我。


 


1


 


江簇作為大夏國的主帥,率領軍隊大破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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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報傳到京城的時候,皇帝連夜給江簇的父母平反。


 


我跟著江簇的大軍一路向南,回到了京城。


 


這段時日我一直跟他身邊,他去哪裡我跟著去哪裡。


 


哪怕是他如廁沐浴,我都蹲在屏風外面。


 


不是因為我心理變態,而是因為他看不到我。


 


我S了,S在決戰之前。


 


S後我的靈魂並沒有去地府,而是飄到了江簇身邊。


 


我嘗試過離開,卻被一堵無形的牆擋住——我隻能在江簇身邊。


 


此時江簇騎在高頭大馬上,繃著臉目視前方。


 


他身上銀色的鎧甲在陽光下泛著光,整個人如同神話中走出的神明,護國家於危難之際。


 


我趴在他的背上,整個人,哦不,整個鬼都掛在他身上。


 


眼看著離京城越來越近,一個小兵遠遠跑來。


 


「將軍,前面是端華公主的送葬隊伍,我們要不要避一下?」


 


聽到這句話,江簇的神色更加肅穆,沉默了一瞬後,下令大軍停止前進。


 


我聽見這句話之後,急得立刻飄了起來,向遠處望去。


 


2


 


端華公主的送葬隊伍規模很小,加起來一共隻有八個人,看起來可憐得很。


 


在這隊素缟裡我沒有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正在我納悶時,江簇翻身下馬走到軍隊前面,朝著送葬隊伍舉起手裡的長槍,行了個軍禮。


 


他身後的士兵有樣學樣,也跟著翻身下馬行軍禮。


 


「端華公主為大夏而S,是我輩男兒之恥!」


 


江簇低沉的聲音穿透我的身體,震得我靈魂跟著顫動。


 


我感受到了他此時的憤慨和無奈。


 


他一直都認為,國與國之間的摩擦可以依靠通商、武力等等方式解決的。


 


唯獨不需要犧牲女人。


 


這是這個國家無能的表現。


 


空氣中彌漫著凝重的氛圍,路邊的桑樹在深冬寒風的吹拂下搖擺著枝丫。


 


我飄蕩在上空,坐在桑樹粗壯的枝條上,看著江簇。


 


三年未見,少年早已褪去青澀和張揚,舉手投足間都是歷經沙場的S伐果決。


 


這份成熟與果敢,是他的跌宕命運贈送的禮物。


 


可我寧願他沒收到這個禮物。


 


送葬隊伍進了京城,江簇遙遙看著那隊人,皺著眉捂著心口。


 


我以為他是哪裡不舒服,或是舊傷發作,急得連忙飄到他身前。


 


江簇身邊的侍衛注意到他的異樣,剛準備喊隨軍郎中,被他制止。


 


「準備進京。」


 


3


 


我跟著大軍進了京城。


 


和哥哥三年未見,回到京城後我很想回家看看。


 


在北胡的三年,每一個夢裡都有兒時的故鄉。


 


現在回到了故土,我卻發現自己依舊隻能圍著江簇轉。


 


唉,雖然我很想他,但也不至於隻能跟著他混吧!


 


聰明的女人要懂得和男人適當保持距離。


 


女鬼也一樣。


 


在多次嘗試飄向太傅府失敗之後,我放棄了,隻能等其他機會去見哥哥了。


 


哥哥和江簇從小一起長大,是最好的朋友。


 


江簇幼時頑劣,仗著家世鬧得半個京城人仰馬翻。


 


江伯父一氣之下把他扔到了我家,交給我父親管教。


 


我父親是當今帝師沈太傅,素來是個嚴厲的老頭子,滿嘴都是聖人言。


 


江簇最怕的就是他。


 


哥哥幼時也不愛讀書,經常和江簇變著法地逃學,去京郊的林子裡打鳥打兔子。


 


一來二去,兩個人惺惺相惜,成了摯友。


 


三年前江家獲罪,被抄家斬首,哥哥長跪在書房前求父親替江家求情。


 


等來的卻是一紙要我進宮的詔書。


 


想到這,我喉嚨一緊,眼淚緩緩流到嘴角。


 


我很想知道當時的哥哥是什麼心情。


 


一天之內失去摯友和妹妹,一向尊敬的父親也對他冷漠。


 


此刻我很想抱住哥哥,給他一個遲來的安慰。


 


我擦掉眼淚,跟著飄進了江簇的家。


 


4


 


在他回京前,皇帝已經封他為徵虜大將軍,找人將昔日的將軍府重新修葺一番。


 


府中早已變了樣子。


 


昔日的假山變成了亭臺,江簇被江伯父逼著練武的演練場變成了花園。


 


看著煥然一新的將軍府,我生出幾絲慶幸。


 


這樣也好,省得江簇觸景傷懷。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怕現在偌大的府中隻剩下他一個人,也是皇帝的恩賞。


 


我跟著江簇去祠堂給伯父伯母上過香之後,府中新買的下人來通傳。


 


沈槿安到了。


 


江簇眉眼微動,猶豫著將人請到了正堂,又從府中拿出皇帝賞賜的茶葉,吩咐人泡好。


 


哥哥一身月白款款走入正堂,看見江簇的時候,原本灰暗的眸子頓時泛起星光。


 


我飄到他面前,仔細地端詳著他。


 


此時哥哥比三年前瘦削很多,臉上也不再帶著溫和的笑意,和江簇一樣喜歡繃著臉。


 


尤為顯眼的是他鬢間的幾絲華發。


 


哥哥比江簇年長兩歲,如今也不過二十三歲。


 


這三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將一個慘綠少年折磨至此?


 


我張開雙臂想抱住哥哥,卻從他身上穿了過去,隻好飄在他肩上找一點心理安慰。


 


江簇見到哥哥也很吃驚,微張著雙唇,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的唇抖動著,眼中升起了霧氣。


 


「阿簇!好久不見!我漏夜來訪,不會打攪到你吧?」


 


「不會,你來我很高興。」


 


二人擁抱著,拍著肩膀,又相互凝視。


 


如一次普通的重逢,又夾雜著太多無法言說的心酸。


 


江簇注意到哥哥的衣著十分素淨,頭上也隻戴了一支素玉發簪。


 


「安哥,三年未見,你變了許多。可是出了什麼事?」


 


「我還在孝期,去年家父去世了。」


 


聽到這,我的心很疼,大把的眼淚掉落,似要灼傷我的靈魂。


 


雖然父親對我們很嚴厲,但是身為子女不能在前盡孝,連送終都沒做到,屬實失格。


 


江簇呆愣一瞬,也很傷心,一向嘴笨的他支吾半天也隻說出一句「節哀」。


 


哥哥安撫地拍了拍他,嘆了口氣。


 


「自你去塞北之後,父親就開始病重,延請天下名醫也不過延壽兩載,想來一切都是命。我沈家淪落至此,也算是當初未曾替你家求情的懲罰。


 


「隻是家父去前遺願未了,至今仍是我心中之憾。阿棠……沒能見上父親最後一面。」


 


我飄在哥哥身後,看著他發間的銀絲,聽著他的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的靈魂都在顫抖。來源於心中深處的劇烈疼痛要將我吞噬。


 


此刻我很想將心中的恨意發泄出來,但可悲的是,我不清楚該朝誰發泄。


 


我們誰都沒有錯。


 


5


 


江簇聽到我的名字,原本微蹙的眉頭更加緊皺。


 


他的臉色不太好,語氣中也有著難以掩飾的厭惡。


 


亦或許是他沒想遮掩。


 


「她不是早早成婚了?怎麼連沈太傅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哥哥此時的情緒很激動,雙手緊握,止不住地顫抖。


 


他面色微紅,看起來像竭力忍住什麼情緒。


 


俄而他平靜了下來。


 


「阿棠自是有難言的苦衷。」哥哥自嘲地笑著。


 


「她的苦衷?也許就是找不到能許她錦繡前程的夫君吧?」


 


江簇冷笑著,言語犀利,抽打在我的臉上和心上。


 


我知道他會恨我。


 


但真的面對他的態度時,我覺得比想象中要難堪。


 


「阿簇,我知道你怨阿棠,當年你家出事之後,她就跟你解除了婚約,但是你知不知道……」


 


眼看哥哥想說出來當年那件事,我十分緊張。


 


我希望哥哥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這件事涉及皇室,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重危險,哥哥也能更安全。


 


至於江簇,就讓他恨我一生也很好,起碼他不會忘了我。


 


隻要他還能記得我,我就很知足了。


 


我飛速飄到哥哥面前,著急地揮舞著手臂,大聲地喊叫,企圖阻止他。


 


然而我們終究不在一個世界,沒人能聽到我的吶喊。


 


江簇的神色很不耐煩,若是往常他早拍屁股走人,如今他也學會了隱忍。


 


哥哥頓住片刻沒再往下說,嘆了口氣換了話題。


 


「今日我來,隻是想求你一件事。端華公主的喪儀,你去一下可好?」


 


江簇疑惑地看向哥哥:「我與端華公主並不熟悉,安哥為何一定要我去?」


 


哥哥嘆了口氣,聲音有些哽咽。


 


「你去便是了,若不去,也許你會後悔。」


 


江簇雖然疑惑,但此時也不好下哥哥的面子,點頭答應。


 


冬夜的風很烈,吹得人骨頭縫都是疼的。


 


哥哥穿著單薄的長衫載月而來又乘星而去。


 


這世間隻剩下他一人在苦苦煎熬。


 


人S了什麼都無所謂了,隻有活著的人還在痛苦。


 


6


 


端華公主回京的時候寒酸至極,喪儀卻辦得很隆重。


 


畢竟是皇帝唯一的女兒,隻要他滿意,用太子的規格也不為過。


 


喪儀接連舉辦了三日,前去吊唁的達官顯貴絡繹不絕。


 


明明是個驕橫愚蠢的深閨女子,現在卻被捧為大夏的英雄。


 


據說她向外傳情報被發現,S於亂軍之中。


 


直到出殯那日,江簇才出現在宮中。


 


他回京的消息早就傳遍了京城。


 


頂著罪臣之子的身份做主帥,一舉滅了北胡主力。


 


「北胡十年不敢來犯」是他親筆寫在軍報上的話,被全國傳誦。


 


朝堂上的武將一時間無人能出其右。


 


他的出現自然會引起關注。


 


我找了個絕佳的地段,飄在大殿正上空看著這些人。


 


哥哥站在角落裡面色蒼白,眼底的烏青十分突出,一直在看著殿中央的棺椁,眼中都是蒼涼和S寂。


 


直到看見江簇來,他才挪開視線,朝著江簇點點頭。


 


其餘的高官貴族或站或坐,打量著江簇,都在竊竊私語。


 


江簇並沒有在意其他人,祭拜過端華公主之後,安靜地站在一旁。


 


這倒是他的風格。


 


以往因為家世好,他眼中沒有這些人,不屑與他們攀談。


 


如今這般,許是怕風頭過盛,引火燒身。


 


我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突然覺得他們也很可悲。


 


既沒有捍衛家國的勇氣,也沒有保全家族的能力,隻會看著廟堂之上風雲詭譎,猶豫著要不要繼續站隊。


 


這樣的人遠離江簇也好,省得汙染了這顆赤子之心。


 


7


 


竊竊私語並沒有太久,禮部尚書家的大公子靳懷遠湊到江簇身邊。


 


「江簇,這幾年你可曾見到過沈槿棠?」


 


聽到這小子的聲音,我立刻飄過去,叉著腰看他。


 


江簇面色未變,淡然道:「不曾,她如何與我何幹?」


 


「沈槿棠已經消失三年了,據說嫁了個富商,跟夫君雲遊去了,連沈太傅去世她都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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