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破產之後

「我跟你經理打聽到一些情況,你有機會做海外酒店管理崗,為什麼拒絕?」


 


「名稱好聽工作也清闲,但工資不高。我多打幾份工都能掙得比管理崗多。」


 


「下個月開始,我家有意向合作幾個餐飲項目,正巧借這事幫你調到酒店管理層,你學英語專業對接海外業務也方便,總比幹服務員掙得多。」


 


「不用。」顧青遙扯唇苦澀婉拒,「從小到大學渣一個,你也知道,大學英語沒你,我壓根過不了。」


 


「沒事,我再教你。」


 


我低頭專注地喝粥,碗裡放進一隻剝好的檸檬蝦。


 


顧青遙低眉順眼地剝蝦殼,放我碗裡。


 


與以前完全相反。以前是我給他剝蝦殼,他總是以各種理由讓我做事,借口給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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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相同的是,蝦肉最終都會進我嘴裡。


 


大學時,我們是英語專業,他的英語一塌糊塗。


 


每到期末他都高價聘我這個學霸補習,成績壓線及格。


 


顧青遙嘗試說了幾句蹩腳的單詞,泄氣說:「真的記不起來了。」


 


我坐在他旁邊,在紙上簡單列了幾本書。


 


「這是基礎英語口語,你找來看,我幫你鞏固。」


 


他沒說話,愣愣地看著我。


 


有一瞬,好像回到大學的教室。


 


我的金主坐在我面前,我認真給他講題,他開小差溫柔地注視我。


 


吃完飯,他要去兼職做其他的零星小工。


 


我把他留下,高價請他一天為我做飯,打掃衛生和陪我。


 


他忙裡忙外幹活賣力,我在旁邊發呆,突然看到他拿出手機看一眼,大概五分鍾後,他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我。


 


「怎麼了?」我覺得不對勁,「秦司意找你了?」


 


他搖頭,我趁機奪過他的手機。


 


聊天備注是蘇瑾。


 


「青遙,請對饒玉好一點,別讓她傷心了,好麼?」


 


顧青遙問:「?」


 


「這些年,她其實一直想補償你。」


 


顧青遙:「補償什麼?」


 


「錢吧,畢竟大學時你給她花了不少錢。她現在做的都是還你的債。」


 


我點開蘇瑾給他發來的一張轉賬截圖,是我私下轉給高利貸的錢。他家欠款對我而言不值一提。


 


蘇瑾繼續給他發消息:「恭喜還清了,該放過她了吧?」


 


顧青遙回他:「你想說什麼?」


 


蘇瑾:「我不管你對她有多少感情,她幫你還債,所有一切一筆勾銷,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我正發懵,蘇瑾調查我,他甚至掌握我的資金動向,可這些並不是當務之急。


 


再一條轉賬短信進來。


 


「這一筆買斷你們之間恩怨,你挺缺錢的,收下後盡早消失,讓付饒玉永遠都找不到你。」


 


16.


 


回溫的氣氛直降冰點。


 


我還給顧青遙手機,一直在深呼吸冷靜情緒。


 


顧青遙抿唇難為情的看著我。


 


「蘇瑾說的是你想對我說的嗎?」


 


我不知道,心很亂。


 


顧青遙消失後,我發了瘋地找他,不甘心。


 


重逢後,跟蹤他,調查他,調崗加薪。為顧青遙承蒙幫助暗爽,又為他淪落至此唏噓,難道僅僅是為了彌補當年丟失的自尊?


 


「你因為當年的事,受委屈一直記恨我對不對?」在酒店訂婚宴上,蘇瑾說我受委屈全因為顧青遙,被他聽去且當真。


 


「有一點。」我是個愛憎分明的人,說不記恨是假的。


 


十年前,是他親手將我扔在互不平等的關系中,他是我的金主也是債主,我如今做的一切,在他眼裡隻是還債。


 


我最該討厭他,想再糾正關系都無從下手。


 


不知怎麼,莫大的悲哀籠罩我。


 


他沉默一會兒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卻還不如沉默。


 


心裡無名火直竄,我嘴唇顫抖,衝他發脾氣。


 


「誰愛聽你的道歉,我不需要。」


 


「顧青遙,其實我這麼做,是因為養母生前的住院費,那筆錢是你幫我墊付,這事我記心裡要謝你。」


 


我的話讓他臉色驟然蒼白。


 


「不管怎麼說,這錢我總會攢下來還你,你和蘇瑾訂婚了,秦司意的孩子也需要父親,以後我單方面還你錢,除此之外,不要再聯系了。」


 


我眼圈泛紅,惡狠狠地咬牙:「憑什麼你說了算。」


 


我倆不歡而散,他走後我打給他很多電話,他拒接。


 


我心裡難受,把自己關在屋裡,喝醉睡得昏天黑地。


 


隨後做了一個極大膽的決定。


 


顧青遙騎山地車去上班。


 


我放棄了開大 G,陪他一起騎車。


 


下班後他照例去物流點送快遞。


 


我就撐一個遮陽傘,坐在門口,看他進進出出。


 


他每天過得充實又勞累,他去哪兒我去哪兒,互不說話。


 


幾天後,他終於忍不了,說:「你找點事做,別總跟著我。」


 


「跟著你就是我的事。」


 


他無奈地揉搓眉心,說:「我又跑不了。」


 


我聽笑了。


 


「你消失的時間短嗎?我不跟著你,你突然不接電話,微信拉黑,搬家人走屋空,你讓我找了你整整十年。」


 


他怔了怔,說:「我欠你錢肯定要還,即便消失也要等還清債再走,你不放心,我寫欠條籤字畫押。」


 


這不是我的目的。


 


「我說過了,替你還錢是給當初的我還債,這筆錢你不需要還。」


 


我平日無事總跟他身後當影子。


 


周五,父母安排我參加名媛晚會,我沒再跟他左右。


 


卻遇到秦司意謊話連篇、侃侃而談。


 


我沒忍住,揍了她。


 


17.


 


她想先扇我一巴掌,被我攔住還擊。


 


沒坐一桌,鄰桌相隔不遠。


 


席間有人八卦搶婚一事,銷聲匿跡的顧家也成談資。


 


秦司意盡情詆毀:「顧家和我家算得上世交,卻沒想到培養出顧青遙這種空有皮囊的孬種,枉我以前對他痴情告白。現在顧家倒了,他家不是欠一屁股債麼,我家答應給他還錢,前提成一家人,他就老實跟我,正好給我肚子裡的孩子當個爹。」


 


有人好奇:「這麼說,顧青遙甘願戴綠帽子?」


 


秦司意摸摸肚子惋惜道:「可惜我那晚喝多了壓根不記得這孩子到底是誰的,醫生不建議打胎傷身體,不然哪有他的份。」


 


她竟認為這是給顧青遙的殊榮。


 


我沒忍住,一巴掌就落在她臉上。


 


當著這麼多名媛世家,我把秦家的大小姐打了。


 


醫院病房外面,顧青遙和蘇瑾聞訊趕來。


 


蘇瑾毫不留情地大聲責怪他。


 


「饒玉被父母安排去晚宴結交名門朋友,這場晚宴對她特別重要。可現在因為你得罪了一大片人。」


 


蘇瑾氣急敗壞:「顧青遙,你幫不上任何忙就算了,能不能別拖她後腿。」


 


顧青遙近些年沉默很多,面對責怪,不認不辨。


 


本以為他一言不發。


 


「蘇瑾,你有什麼立場責怪我?」


 


我本打算出病房維護,聽到此,不由一愣。


 


顧青遙:「訂婚前的協議並沒有讓你插手她的私生活。」


 


「你知道了?」蘇瑾面容慌亂,一瞬間泄氣,「沒想到付饒玉能為了你做到這地步。」


 


話落,他垂眼聲音沉悶,像被針扎破的氣球。


 


「顧青遙,我實話跟你說,我和付饒玉是協議關系,但我隻有用這種辦法才能靠近她。明明你放棄這麼久了,就一直放棄,行不行?」


 


在門內,我初聽這番話有些無措,竟不知蘇瑾藏這私心。


 


「你什麼時候有的心思?」顧青遙問。


 


「大一。」蘇瑾又補充一句,「到現在。」


 


「那你還挺無恥的。」


 


蘇瑾和我同時疑惑,靜待他的下文。


 


「聽說當初,付饒玉被惡意編排的謠言,出自你口。」


 


「是你故意在人群中傳播,裝什麼好人。」


 


18.


 


「我放棄了,但不想讓你得逞。」


 


顧青遙語氣涼意漸盛,看不見他的臉,我也能想象到他神情的不屑與蔑視。


 


「付饒玉和我在一起後,你想盡辦法偷拍我們在一起的證據舉報,我千防萬防沒讓你得逞。你在籃球館的更衣室,跟我說的話,還記得嗎?」


 


「你問我,買付饒玉,花了多少錢。」


 


蘇瑾語無倫次,「我沒說過,我不知道。」


 


「謠言傳出她坐臺當J女,隻要花錢就給人玩。我恰好有一段音頻,你要不要聽一聽?」


 


「你胡說,不是我說的。」


 


「我出來圈子很多年了,不知道現在規矩變了沒有,如果爆出蘇氏集團接班人曾經校園霸凌誹謗同學,你的位子還穩不穩?」


 


「顧青遙!」蘇瑾惱羞成怒,「我現在完全可以告你誹謗!」


 


「誹謗?人證物證都有的事實還是誹謗,我請問。」


 


蘇瑾頓時啞火。


 


「我錯了顧青遙,真的錯了。我當時看到付饒玉和你親密很嫉妒,但付饒玉太窮了,我家裡肯定不願意讓我和她在一起,我沒辦法和她表白。我調查她時偶然發現她跟付家早年丟失的小女兒很像,也算幫她改了命運對不對,你十年前沒說,永遠別讓饒玉知道好不好?」


 


「你認為當年是幫她?」


 


顧青遙話裡充滿無語,「蘇瑾,你害了兩個人。」


 


「對不起。」他驚慌失措,「不要讓付饒玉知道,求你了顧青遙,你現在缺錢我給你錢!」


 


門內的我心沉入谷底,再聽不下去,猛地拉開病房門。


 


19.


 


我不是一個寬容大度的人。


 


蘇瑾被趕走,我懶得聽他任何解釋,背影狼狽落魄。


 


我恨透了當年的謠言,對謠言始作俑者蘇瑾自然沒好態度。


 


我嘴毒,罵得他面紅耳赤。


 


蘇瑾估計以後都沒臉再見我了。


 


「還好嗎?」我聽到顧青遙說話,他擔憂的眼神似乎落在我臉頰的傷痕,都處理過了,「會影響到你的名聲嗎?」


 


「我沒事,臉上消腫很快,但秦司意要整容。」


 


她做的鼻假體被扇歪了。


 


顧青遙倏地笑了:「你太虎了,付饒玉,不過謝謝你。」


 


「你終於笑了。」


 


「什麼?」


 


「你很久沒對我這樣笑了,再多笑,我想看。」


 


忽然好像回到上學時候。


 


那時候我被窮困的家庭壓得整日愁眉苦臉,顧青遙總想盡辦法讓我笑。


 


陽光打在臉上,這幾年壓抑的情緒全泄露出來,顧青遙笑著笑著就哭了。


 


「你多等我會好嗎?我努力掙錢還給你。」


 


他的淚讓我手忙腳亂。


 


「還給我之後呢?是不是又要銷聲匿跡?這次再躲多久?顧青遙,我沒多少個十年。」


 


話到最後,隻剩苦澀和哀求。


 


「不是的。」顧青遙胡亂擦淚,眼神堅定地看著我,「我還有機會嗎?」


 


20.


 


我開車到家,打算把話和顧青遙說清楚。


 


「顧青遙,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我遞給他一杯水。


 


「你問。」


 


「為什麼提分開?」


 


「我身負巨債,想來想去,不能拖累你,分開最好。」


 


「不是因為某位紅顏知己?」


 


愣了片刻,他大概想起來,曾醉話應付當時的露水紅顏我們倆不可能。


 


他沉沉道:「我以為你不喜歡我,四年裡每天忍受我的糾纏,家庭變故恰逢你被尋親成功,我什麼都沒有了,你用不上我。」


 


原來他這樣想。


 


我張了張嘴,還沒回答。


 


顧青遙苦笑搖頭:「當年那麼有錢你都看不上我, 現在我更配不上了。」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說了算。」我怕再聽到他拒絕的話,率先表露心跡。


 


「顧青遙, 我已經想好了。」


 


「哪怕繼續維持包養關系, 我也想讓你一直留在我身邊。」


 


我提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這一次, 換我養你。」


 


21.


 


顧青遙漆黑的瞳孔倒映我的影子,一如當年。


 


他認真思考我的話, 想了好久,才出聲:「你誤會了。」


 


「嗯?」


 


「付饒玉,我從來沒把你當做金絲雀, 我是認真和你談戀愛的。隻是當時年輕拉不下臉說喜歡你。」


 


我全都誤會了。


 


我將所有的疑惑和想法全部問了一遍, 發現彼此都做了錯誤的判斷。


 


我仔細思考原因, 大概當時現實條件和處境懸殊太大。


 


顧青遙以為, 我同意跟他, 是完全建立在物質條件的基礎上。我心裡是不樂意的,不得不和他在一起。


 


我以為,他接濟我, 幫助我, 是把我當成金絲雀無聊解悶。


 


我們都不相信對方愛著自己。各自深陷擰巴矛盾的自我設想中。


 


這股擰緊的繩索此刻終於得以松懈解開。


 


我問:「顧青遙,你寧願低下頭承受秦司意的玩弄,也不想和我好?」


 


「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我在乎的。」


 


蘇瑾家和我的親生父母是世交,我被認祖歸宗還多虧蘇家。這邊聊到我們上學時候的感情。


 


「這屋」我忽然懂了。


 


他和我當年是一模一樣的心情。


 


「我沒理解錯的話, 你當時也喜歡我?」


 


「對,我承認了顧青遙, 我喜歡你, 在那年的天臺見面之前。」


 


22.


 


「開學的第一天, 你坐我的同桌,我就記住了……」


 


聽我的闡述, 顧青遙一臉新奇意外好似重新建立印象。


 


當年是我先一眼心動。


 


隻是現實差距太大,打算深埋心底。


 


可他靠近我,誇我樣貌,拿錢誘惑我,從一開始就錯了。


 


我在喜歡和放棄之間抉擇, 很難開口便不再開口。


 


在那個時候,無論誰先說喜歡, 都沒人相信。


 


我的喜歡是討好,是為了養母的醫藥費,他的喜歡便被認為是露水情緣, 不作數的。


 


無數次認識到我們之間的差距, 我矛盾痛苦卻離不開顧青遙,日復一日的折磨內耗。


 


顧青遙欲言又止,最終開口, 是重逢那天。


 


「蘇瑾說你因為我受了不少罪。」


 


「你提了分手還說常聯系, 轉頭消失不見。我到處找不到你也聯系不上。你就跟故意躲著似的, 我找你找得很辛苦。」


 


「對不起,是我的錯,當時隻顧著不能連累你。」


 


顧青遙輕輕嘆了一口氣, 「畢竟我身無分文,以為你不會再想跟我了。」


 


窗外落雨。


 


屋裡透進涼意和湿氣。


 


這一刻,兩顆心久別重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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