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薛懷浈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權貴。
因此悉心照料,舍身擋箭,隻為能擺脫奴籍,求得榮華富貴。
然而種種引誘,薛懷浈都坐懷不亂,厭惡至極。
「殿下,這種女子,給侍衛做個妾也是抬舉她。」
這是他對我的安置。
我當機立斷,拿了放奴書,卷了錢財跑路。
天大地大,脫了奴籍,腰纏萬貫,我何必觍著臉自討沒趣。
三年後,江南一處宅院的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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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中儒雅清流的新帝血洗磚瓦,踩著一地殘肢朝我走來。
神情猶如鬼魅:
「渺渺,我沒許你嫁人。」
1
撿到薛懷浈的時候,他正在被一伙人追S。
血幾乎染透他的衣衫。
我抱著薛懷浈,蜷縮在被粗略遮掩過的山洞裡。
山洞外,刀劍劃過地面的聲音無限接近,停頓片刻後終於消失殆盡。
掌心又黏又滑,分不清是我的汗水還是他的血。
我是應該袖手旁觀的,甚至避之不及。
然而男人無意識地翻動了隨身帶著的那塊玉玦。
上面赫然刻著一個「薛」字。
薛,可是國姓。
我驀然想起來,我去給茶館老板送藥的時候聽見茶客議論的。
當今太子與六皇子鬥法,朝廷臣子各自站隊。
靖南王世子薛朗為太子爭取幽州勢力,來此駐守。
遲疑一瞬,心思已經百轉千回。
我摸著他那絕非尋常人能穿的衣料,心下已經有了猜想。
若真是靖南王世子,那必定能幫我脫離奴籍,擺脫當下困境。
「公子,我帶你出去。」
面上神色自然地過渡到焦急擔憂。
我費了好一番氣力,才將他背到我的房子裡。
一路上又躲又藏,幾次帶著他一起滾到山澗,受了一身傷。
咬著牙給自己上完藥,我又去處理他的傷口。
請個大夫實在太貴,沒準還會將他在我這的事情暴露出去。
我隻能自己給他用些草藥。
然而,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當傷口被包扎好,臉上血汙被擦拭幹淨,顯露出來的顏色實在叫人晃神了好一會兒。
眉眼輪廓,精心雕刻,一寸一釐在他臉上都是上天厚愛。
我用的燭芯不過是最廉價的。
即使點上,也不過能叫屋內顯出些不可摸觸的光景。
然而,那昏黃的燈火照在薛朗臉上,竟然幽亮潔白。
宛若開在雪山之巔最幽最靜處的雪蓮花。
愣神間,床上的人也睜開眼。
我趕緊擔憂地湊近道:「公子。」
他用盡平生做作溫和的語氣回道: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寒暄後,問及他的名字,他愣了一瞬:「在下薛良月。
「我本是薛家旁支,來投靠靖南王時,路上被賊子劫持。」
薛良月,薛朗。
我能理解他的遮掩,於是笑過。
「姑娘,我如今身負重傷,可否在此處休養幾日?」
他說著,將腰間玉玦解下給我。
那塊玉玦玉色潤澤,實在是難得的上品,便是在我以前的那個春樓,從四品家的公子哥也未能佩戴得了如此的好貨。
他說他是薛氏宗族內的旁支,如此簡直不攻自破。
玉玦自然是值錢。
然而我要的,是玉玦的主人,以及他身後的滔天富貴。
顫了顫手指,我忍痛將玉玦退回,面上天真溫柔: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公子盡可以在此處盡情養傷,我並非因為要收受報酬才救公子的。」
薛朗帶笑的眼神在我身上拂過,未曾停留再多。
甚至有一瞬間的冷,然而我再看去,又恢復如常。
他收回玉玦:「姑娘實在善良。
「既如此,我便叨擾了。」
2
春樓以前的頭牌姑娘教過我,越有權勢的男人越吃蠢笨、天真、善良這一套。
薛朗留下來養傷的日子,我兢兢業業地扮演著善良堅忍的農女。
會掏心掏肺對人好,然後不求回報等著被騙的那種。
自己吃草,給薛朗吃肉。
自己穿得破爛,花大半積蓄給薛朗買體面的衣服。
然而這一招似乎對薛朗並不起作用。
他傷都快好大半了,然而我們之間的關系似乎毫無進展。
還是停留在救命恩人和暫時借住的客人關系上。
那可不行。
照這樣發展,薛朗回家,我頂多能要到一筆錢。
未脫奴籍,沒有靠山,我一樣會遭人欺辱。
我一定要攀上薛朗這棵大樹。
一日,不到卯時,我就爬起來給他煎藥煮粥。
藥快好時,我心一橫,手背蹭過滾燙的鍋爐。
迅速地,三個水泡鼓起來。
我咬著牙,顫抖著,給薛朗端過藥粥去。
早飯和湯藥送去的時候,薛朗常常就坐在桌邊看我書架上從書肆邊撿來的書。
天光如瀑,簌簌鋪在薛朗身上。
一身粗布麻衣壓不過滿身清貴。
反倒更顯得那張臉天工精雕,謫仙慈悲。
但也無情。
放下藥粥的時候,我刻意用手背撐了一下桌上的書頁。
如願以償地,薛朗的眼神落在那通紅的三個水泡處:
「宋姑娘……」
他開口詢問,然而我迅速收回手藏到身後:
「這個……沒事的……隻是那鍋爐太燙了,用傷藥一擦就好。」
他不置可否。
然而在我左手給右手上藥,笨拙地弄倒了三次藥瓶後,薛朗輕嘆一聲,按住我的衣袖。
他微微傾身,清淡的冷香幽幽混在草藥香氣中,冰涼的觸感落在手背。
因為前傾的姿勢,他肩上的墨發緩緩滑下一绺,輕的,並不惹人注意的。
然而我下意識伸手撈住,手攤開,黑色幽冷的頭發與白嫩的手心襯著。
然而不等這一點微妙道曖昧生發,薛朗便塗好藥,利落起身。
面色不變,眼神清淺。
他是真的不在意。
我心猛地一沉,打定主意:
「薛公子,這些天……我已經……」
薛朗望著我的眼,眼神平靜,甚至帶著點微妙的審視與笑意。
然而,門外此時傳來大力的敲門聲打斷了我。
心緒有些雜亂地跑去開門,卻看見一張刻薄笑著的臉。
是西山住著的王婆:
「宋娘子,可有解決辦法了?王鄭官人可催了我好幾次,若是你再不給出解決方案,他可要帶著傷親自來找你了……」
王鄭是官府的衙役,欺負我是奴籍,屢屢騷擾我。
甚至還在上個月喝醉了酒,闖入我家,被我拿著柴刀砍了一刀。
於是他就訛了我,要麼叫我付他十兩銀子醫藥費,要麼給他做續弦。
他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託王婆來了。
我討好地笑笑,從幹癟的荷包裡拿出一點銅板塞進王婆手裡:
「王婆,幫幫忙,給小女子再拖延幾日……」
王婆一邊嫌著錢少,一邊扭著腰離開。
夜色如水,我倚著門邊站著,疲憊又焦慮。
要趕緊想辦法,快點讓薛朗愛上,然後和他回去才行。
3
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留意鎮上有無尋人的信息。
好幫著薛朗早日回去。
這一天,我和薛朗到一個熟悉的醫館復診時,我一瞥,卻看見了沿街的告示榜上貼著薛朗的通緝令。
賞金五百兩。
我幾乎是瞬間就把身邊薛朗的帷帽戴得嚴實了些:
「薛朗,你先回去。」
跳下牛車,我跑向告示牌,然而卻被薛朗叫住。
「宋渺渺,我在家裡等你。」
他仍舊在原地,沉靜的眼睛望向我。
我朝他擺手,擠進告示牌的人堆裡。
湊得很近才看清,薛朗的賞金有五百兩,足夠普通百姓活上一輩子,身邊的所有人都在躍躍欲試,暗自咬牙。
我悄悄地走出人群,卻聽見隊伍外圈的人竊竊私語。
「聽說這個通緝令有靖南王的參與……」
見了我,他們瞬間閉上嘴,我立刻裝作不在意地轉身離開。
靖南王,不就是薛朗他父親?
哪有父親通緝兒子的?
我帶著滿肚子疑惑坐到茶館,這才知曉了答案。
靖南王和世子薛朗居然在支持太子還是六皇子上這件事上是有巨大分歧的,甚至一度還為此爭吵反目。
靖南王支持六皇子,而世子薛朗則和太子薛懷浈一起長大,為他肱骨。
隻是,通緝自己的兒子,靖南王還是太狠了些。
在茶館待到夜深,我這才悄悄繞到告示牌一邊,撕下那張通緝令。
據看客說,一水的這幾個鎮都被派發了通緝令。
我將通緝令卷在懷裡,走出鎮子。
等回到家裡,已是卯時。
薛朗似乎不在家中,我遍尋他不得。
靜謐的清晨,我支起鍋爐,掩飾著零星的火光。
一張一張通緝令在我面前焚燒為灰燼。
等差不多燒完所有通緝令,已是辰時,天空都微微泛起晨曦。
我打著哈欠起身,卻看見放在灶臺旁的一個紙包,裡面赫然放著兩塊糖糕。
是我最愛吃的。
眼睛發亮地正要拿起來吃,薛朗的聲音卻從身後響起:
「宋姑娘。」
晨光並未大亮,薛朗的臉隱在朦朧的晨曦裡,不辨神色。
他用手捻起一片未燃盡的紙張,掃過上面的字跡:
「五百兩。
「好大的手筆。」
他笑了聲,然而聲線涼薄:
「你一夜沒回來,就是為了去撕這個?」
「不止這些呢。」我挑了挑眉,讓開身子,給他看爐膛裡的那些。
捻起吹落在地上的十幾張漏網之魚。
我打了個哈欠道:「我跑了一夜,把離咱們近的那幾個鎮子裡的都撕回來了。」
清晨一瞬間寂靜下來。
雞鳴狗叫似乎都停止了,連薛朗的呼吸都輕了幾分。
一陣清涼的晨風吹過,我舒心地閉上眼,手上卻一個沒抓住,通緝令在小小的廚房裡飛舞起來。
薛朗便站在一片飛舞的通緝令之後,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彎起眉眼笑了笑,我走近他一步。
隔著飄然落下的通緝令,我望進他的眼底:
「薛良月,我會保護你的呀。」
於是古井起波。
萬千山川水色。
走過灶臺,放在那的糖糕果然不見了。
希望不要喂給我院子裡的雞,不然毒S了可是好大一筆錢。
我嘴角露出些清淺的笑意。
這一場博弈,是我贏吧。
4
「宋渺渺,今天吃幾個糖葫蘆?」
薛朗整理了書冊正要出門,走到門口又回來問了我一句。
「兩個!」
「等一下!你會搶我的嗎?那還是三個吧。」
薛朗給了我一個爆慄,轉身出門。
從我撕了通緝令那天開始,日子就逐漸好過起來。
薛朗不再對我那麼疏離,也很少出現從前那些叫我感覺微妙的審視。
他手上的傷好後,甚至打聽做了些抄書臨摹的活計,每次能掙個好幾兩。
我倆終於從苦哈哈地吃糠咽菜變成了每天都有肉吃。
甚至以前那些光是看了就叫我望而卻步的點心,薛朗也經常買給我吃。
我腰間居然也長出了二兩肉。
甚至再過幾天,我就能還上王鄭的十兩銀子。
然而幾天後的一個下午,我剛買了點心從外面回來,卻看見家的方向火光衝天。
幾十人騎馬挽弓,團團圍住屋子。
追捕薛朗的人到了。
許是那天的通緝令撕得不夠幹淨,又或許是其他的六皇子黨找到了這裡。
我躲在蘆葦邊上,聽著那些人又沉又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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