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親

她終於明白,聽到她的謀劃和沈追月爬床設計的,還有被蒙在鼓裡的世子謝凜了。


 


「世子,皆是誤會,月兒她……」


 


「夫人年歲漸長,人也愈發糊塗了。是非不分,輕重不明,擔不起尚書府主母的重擔。即日起,去祠堂抄經祈福吧。」


 


父親打斷了郭氏的狡辯,心如S灰般揮了揮手,著人將郭氏帶了下去。


 


「公主見笑了,夫人生了惡疾,神志不清,望殿下海涵。」


 


鬧劇結束,本與謝凜下棋的長公主也索然無味地帶著謝凜走了。


 


路過我時,她淡淡勾了勾唇角。


 


「本宮不會看錯人的,你是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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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何能請動長公主為我做主,隻是人到了絕路上,隻能咬牙求條活路罷了。


 


公主養在巷子裡的面首得了惡疾,恰恰我及時送去了解藥。


 


公主欠了我人情,今日我便逮著機會讓她還了。


 


後宅嫡女,也身不由己,進退兩難。


 


「你很好,連為父也算計了進去。」


 


14


 


迎著父親的打量,我施施然一笑,回得從容。


 


「若非如此,我今日便要S於夫人之手了。」


 


「在父親心中,我當真比不得沈追月嗎?若太後治罪,父親是否也要讓我去頂罪?」


 


父親靠著外祖家的庇護,才有了今日。


 


縱使他對母親有許多的怨言,可為著名聲與外祖母提拔他的恩情,他亦是縱容頗多。


 


我的委屈與艱難他怎會不知,隻他慣會和稀泥圖清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性如此復雜,我強求不了他單單隻做我的父親。


 


「發簪的事,為父自會解決。太後寬厚,不會追究。」


 


「隻後院裡,莫要再生事端。」


 


終究,他還是一貫做派,當起了端水大師。


 


可他不曉得,這碗後院的水,他再也端不平了。


 


因為我啊,再也不會委曲求全了。


 


無人委屈犧牲的關系裡,是不可能次次在幾句話裡大事化小的。


 


何況我,還要為扶陽討債。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我淺淺一笑,揚聲道。


 


「夫人不找我麻煩,我定不會招惹她的。」


 


他腳步一頓,驟然回頭。


 


「你叫她什麼,夫人?」


 


我忽略掉他眼中的深邃,抬了抬眉尾。


 


「有錯嗎?」


 


「她哪一點配我叫她母親。」


 


「沈叔,你說呢!」


 


門前戰戰兢兢的管家,捧著郭氏要的鸩酒,頭都不敢抬。


 


「夫人……夫人準備今夜,今夜灌了大小姐。」


 


父親穩如泰山的背影,也驟然抖了抖。


 


而後變成了一耳光回敬在了郭氏身上。


 


聽說,父親第一次動了手。


 


自然不是全然為我,而是為了沈家的名聲和沈凌雲的前途。


 


主母不仁不義,沈凌雲的婚事便要被耽誤了。


 


那一耳光,打斷了他們多年表面相安無事的夫妻之情。


 


郭氏恨到咬牙切齒,卻在罵我。


 


「那個賤人,就是克我。她不得好S。」


 


我毫不在意笑開了眉眼,誰會不得好S,還未為可知呢。


 


15


 


父親為表安撫,將管家之權交到了我的手上。


 


郭氏體弱,退居祠堂抄佛經,為府中上下祈福。


 


由我管家,我便要讓她的一顆心極盡赤忱。


 


「祠堂裡的葷腥都斷了吧,綾羅綢緞也換成素衣。」


 


「祈福就該有個祈福的樣子。」


 


比起我的冷漠,她可謂殘忍。


 


數九天寒,她連我的炭火都斷了。命人盯著我,讓我日日跪著抄經,生生凍壞了一雙膝蓋,那雙一手丹青名滿天下的手也滿是凍瘡,沒了原樣。


 


我不過有樣學樣,給了三分回報,她便坐不住也受不了了。


 


沈追月咬著蒼白的唇,闖進書房,打斷了我與父親為沈凌雲挑選世家女的事宜。


 


她咬著嘴唇,嚶嚶落淚。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


 


「你想如何磋磨我都行,不過是缺些衣食,我當真無妨。」


 


「隻母親年歲已高,身子又不好,你如何能擔著不孝的名聲,克扣她的衣食。」


 


她一雙杏眼流出兩行清淚,梗著脖子,擺出了一副天真又正義的模樣。


 


父親眉頭一鎖,對我露出了質疑。


 


我藏下笑意,挺直腰背,回得磊落。


 


「背著不孝的名聲克扣母親衣食?是你親眼所見的?」


 


她身後的沈凌雲忙跳出身來,惡毒地看著我。


 


「是我親眼所見!」


 


「清粥小菜,兩樣點心,便是母親的一頓正餐。沈晚棠,你很好,都敢明目張膽折磨母親了。」


 


「我倒要看看,這等不賢不孝的人,如何擔得起世女之首的美名。」


 


沈追月眸光得意,故作賢良地開口。


 


「姐姐,你去向母親道個歉,請求她的原諒,此事便就此打住了。」


 


「我無妨的,不過少幾樣吃食,我不在意。」


 


「雲兒還小,你不要惱他,更不要耿耿於懷而事後報復。你若不消氣,我替他給你道歉。」


 


「別給她道歉,她不配!」


 


沈凌雲的恨意加深,隻求父親將我發落。


 


「做錯了事的人,就該受罰。」


 


「父親若硬要袒護,我便去請舅舅來為母親主持個公道。」


 


眼見父親冷了臉,我才抬了抬眼皮,冷笑出了聲。


 


「你們可知,太後為國祈福時是何種模樣?」


 


一句話,三人皆怔在了當場。


 


脫簪挽發,布衣素食,是太後祈福時的常態。


 


「既是祈福,要的就是個誠心。」


 


「夫人祈福時若錦衣玉食,讓太後娘娘情何以堪?」


 


「夫人尚且茹素,身為子女,又如何能山珍海味擺滿圓桌?你們尚且有四菜一湯,我為表誠心,唯有一菜一湯而已。」


 


「如此,你們還有何不滿?」


 


父親冷臉,以沈追月閉門思過,沈凌雲述字檢討結束。


 


「冬至宮宴,你母親需入宮。」


 


父親為郭氏定下了期限。


 


我點點頭,乖巧應下。


 


「那是自然。」


 


不入宮,他們如何自尋S路。


 


可在這之前,我亦要送她一份大禮。


 


父親的白月光,墜落在了京城的小巷裡,被我撿到了。


 


16


 


鴻雁樓裡,父親應酬到七分醉意,盡興而歸。


 


卻在下樓時身形不穩,差點跌落下去。


 


被一柔弱女子,堪堪扶住了身子,穩住了身形。


 


「多謝!」


 


「沈某……」


 


那抬眸的四目相對,便讓時空都靜止了。


 


「阿茹!」


 


「沈郎!」


 


趙雪茹震驚之後,隻剩恐慌,掙脫父親的雙手,便要逃走,卻被父親緊緊握住,滿眼深情,像捧住了失而復得的珍寶。


 


「你別走,不要再離開我了。」


 


「這麼多年了,你都不想知道我過的好不好?」


 


她緩緩回身,眼眶蓄淚,我見猶憐。


 


「沈郎。」


 


那一晚,父親與青梅長敘舊情,沒有回府。


 


他們有錯過的十幾年漫長思念要說,自然要熬到天光破曉,才有個結束。


 


站在樓上,臨欄垂首,看著她哭他痛,我冷嗤出了聲。


 


這趙雪茹從不是省油的燈,若不是夫家敗落,沒了倚仗,也不會蓄意入京,拿著舊時情意投奔我痴心不改的父親。


 


隻她缺一個與父親接近的機會,所以我,送到了她的手上。


 


郭氏自以為手段無雙,卻都用在了我的身上。


 


我背不起弑母的重罪,所以,為她搬來了對手。


 


坐山觀虎鬥,也是極好的。


 


17


 


茶樓裡,謝凜握著一支發簪,那是他為我準備的及笄禮。


 


可因他祖母病重,回了琅琊,便錯過了。


 


「我不是故意的,皆是被沈追月設計了。我不知道破廟裡的人是你,我有……」


 


「你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含笑打斷了他的解釋,「家族的名聲,自己的前途,還有沈追月以身相許後的牽絆。」


 


「世子說的,我都懂。」


 


「我沒有資格怪你,你有你的立場。我也不能替那個在廟裡一點點等到絕望的自己原諒你。」


 


「我與世子,天差地別,早已不是同路人,這婚事,便作罷吧。」


 


畢竟,他在破廟外親眼見著那些人將扶陽的身體作踐得不成模樣,卻因為不要在旁人面前失了顏面,不僅替沈追月遮擋,還將能救我的人盡數帶走了。


 


「隻是一個下人而已,比得過你我年少的情意嗎?你何必如此執著?」


 


我直視著他泛紅的雙眸,推回了他伸來的手,一字一句。


 


「你能忘掉,我忘不掉。那些人欺辱她的身子時,為你親眼所見。可你,沒有救她。」


 


我從門縫裡,瞧見了一身玄衣立於門外,腰間墜玉,便是世子謝凜。


 


可門縫狹窄,將我年少時的驚豔夾扁了。


 


他聽信沈追月與郭氏的編排,扔下一句冰涼的「少廉寡恥,真賤!」,便從我狹小的世界全然退出。


 


「本該經歷那些的人是我,你為了聲譽放棄的,也是我。」


 


「你早已配不上我曾經的深情。」


 


我無情的話像煮沸的水,將他遞來的深情燙得遍體鱗傷。


 


他眼中深情寸寸破碎,一根簪子被他緊握手心,始終沒有再送出去的勇氣。


 


視線幾番流轉,終究落在我臉上,但我沒有給他一個多餘的眼神。


 


好半晌,他才艱難開口。


 


「對不起。」


 


我不想聽,錯身而去,他想伸出手來要抓我。


 


可我走得匆匆,又十分堅定,他終是落了一手空。


 


緣分淺薄,我也淺薄。


 


我隻要報仇和好活而已。


 


四方院裡的四方天,和將一生寄予他人的豪賭,我都不要了。


 


18


 


「如何了?」


 


我撥著茶碗,任由我請的老太醫為父親的陽春白雪看診。


 


「身子調理得差不多了,再用兩服藥,便能如願孕育子嗣。」


 


趙雪茹眸子亮了亮,壓住了唇角的欣喜,對我試探道。


 


「你當真願意……願意我入府?」


 


茶碗一頓,我回得堅定。


 


「自然!」


 


「你要的富貴,和我要的銀錢,都隻是交易而已。」


 


「我成全你,走入尚書後院。你也該成全我,走出圍籠京城。」


 


她嘴上說著自然,可眼中戲謔分明在嘲笑我,放著富貴不要,何其痴傻。


 


我對滿是奢華下的腐爛味道,對披著親情外衣的食肉飲血之舉,唯有反胃而已。


 


「父親明日修沐,能不能將人留下,且看你的本事了。」


 


扔下一袋碎銀,我便拖著長裙回了府。


 


靈魂與肉身,我都要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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