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眼裡泛著淚花,戀戀不舍地為周淑蓋上蓋頭。
外面的韓立一身軍閥衣裳,襯得他人模狗樣,我一想到他在巷子裡做的那些事,就忍不住呸上一口。
與此同時我站在遠處,擔心地望著周淑。
韓立拉過她的手,把她接進了小黑盒子裡。
柳絮跟我說過,這個東西叫汽車,可以一夜開出八百裡。
周淑在小盒子裡被拉走好遠,我的淚珠也像串了線似的往下掉。
一夜八百裡,那是跑都跑不回來的路。
柳絮安慰地說:「現在局勢亂,她嫁個軍閥也能保得了她的平安。」
翌日一大清早,一張潔白中帶著大量血漬的帕子被送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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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當地的規矩。
正經人家的女兒嫁出去了,如果貞潔無誤,夫家會把代表著貞潔的帕子送回娘家,代表滿意。
柳絮看到那帕子,眉頭皺了皺:
「哪有人會折騰出這麼多的血。」
我臉色慘白,腦海裡難免回憶起周淑那日被壓在巷口的事情。
我頭一次,不,也許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無力感。
我隻是第一個性命比草都要輕賤的奴才,丫鬟,我沒有能力去保護身邊的朋友。
在這個世道,我一直渾渾噩噩地活著,直到周淑真正地開始遭受苦難,我才恍惚大夢初醒。
26
整整過了七日,周淑才回門。
隻有她一個人,這是韓立鐵了心地要羞辱她。
老爺大驚失色地問:「我那好姑爺哪去了?」
周淑的面色蒼白,仔細看嘴邊還有剛結的痂,高領也掩蓋不住脖子上被咬出的血痕。
她說韓立有軍務要處理,一時沒空。
老爺嘖嘖作聲,說什麼男人還是要以子嗣為重,讓周淑趁早為韓立生個兒子。
三太太挺著肚子說道:「姨娘這還有偏方呢,過會兒讓桂圓抄了給你送過去。」
大太太心疼地瞧著周淑,讓人拿了好多種補品來,又貼心教導她如何做個當家主母。
二太太送了些書本給她:「我記得小姐以前是喜歡讀書的,望今後也能勤學不怠。」
老爺不滿:「嫁人了還讀那些東西有什麼用。」
周淑卻眼睛一亮,謝道:「謝謝二媽,這正是我需要的。」
最後輪到柳絮,柳絮今日穿得素淨,她遞給周淑一盒傷藥:
「這是你能用得上的。」
柳絮隻說了這麼一句。
三太太哼笑一聲:「不會是些什麼勾人的香粉吧,這種下三濫的玩意也好意思拿出來。」
柳絮淡淡譏諷:「人髒,自然看東西也髒。」
大太太打斷了兩人的爭執:「小姐回來了,別鬧這些小家子氣的。」
周淑謝過眾人,臨走時路過了我,偷偷塞了一張小紙條到我的手心。
我連忙握緊手心,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對,她無聲做了個口型:
「幫我。」
27
回去後,我拆開紙條,但有些犯尷尬。
我認識的字不多,雖說以前周淑也教過我識字,可要完全看懂有點難度。
無奈之下,我隻好求助柳絮。
柳絮雖然是個窯姐,可偏偏是窯姐最拼。
她以前講過,做窯姐光會往床上一躺可不行,要既會些文人騷客的詞兒,又得會些個琴棋書畫的。
這樣恩客們才覺得自己沒虧,像睡了個正兒八經的大戶人家閨女一樣。
於是我捧著紙條,向柳絮請教。
柳絮隻看了一眼,便著急地把紙條扔進蠟燭裡燒掉。
「四太太,你怎麼……」
我沒攔住,愣愣地看著紙條灰飛煙滅。
柳絮冷眼看著我:「這紙條是誰給你的!」
我捂住嘴搖搖頭。
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道:「你幾個膽子,敢勾結那群搞革命的?」
我驚詫地抬起頭。
柳絮露出明悟了的眼神:
「是周淑。」
「不是小姐!」
「你還狡辯,這可是被抓進大牢處S的大罪!」
我想要瑟縮,但想了想周淑的處境。
我第一次站了起來,面對著這個即使身處困境也給予我不少好的人。
「小姐是對的,我要幫她。
「求您了,告訴我裡面是什麼內容,有掉頭的事情我來擔。」
柳絮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沉默了許久,她問我:「你曾經跟我說,她講過一句以後就是個人人平等的世界,是嗎?」
我點點頭。
她拿起了許久不抽的細煙,微微顫抖了下手,煙灰掉落在地:
「都他媽是群瘋子!」
28
周淑讓我傳遞的隻有一句話。
【南街小鋪十三號,告知顧團長,八月三日,城郊密林,胡青在此。】
今日已經是八月二日,明天就是日期,我片刻不敢停留,趁著夜色偷溜出府。
門口赫然站著二太太。
我剛要解釋,二太太看了我一眼後轉身離開。
路過我時,她輕輕地說了一聲:「快去快回。」
我瞬間如同炸毛般,汗毛立了一身。
等我後知後覺時,我才發現,我已經跑到了南街。
我一路找到了十三號。
那是一間新開的茶肆,我連忙叩響了門。
很快門被打開,一張輪廓明朗濃眉大眼的男人出現在我面前。
他一把拉過我,隨後關上了門。
我上氣不接下氣:「我……我找人,找一個姓顧的!」
面前的男人用犀利目光看向我:「你找他做什麼?誰派你來的?你是誰?」
我被他的氣勢震到,忙不迭左右看看,確定沒有人後,我說:「我是周家的人。」
他懷疑的目光不減,我想了想,掏出了周淑之前送給我的帕子。
上面繡了三朵鈴蘭花,那是她獨特的標志。
面前的男人看到帕子目光柔和了一瞬,我頓時心裡好像明白了什麼。
我說:「您就是顧團長吧。」
他點了點頭,回答道:「鄙人顧江。」
他又問我:「周淑同志怎麼樣了?」
我說:「小姐嫁給韓立了,她讓我轉告您一句話。
「八月三日,城郊密林,胡青在此。」
顧江骨節分明的手捏得很緊,他的喉嚨微動,眼下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情緒。
我認識這種眼神。
我在很多人的眼睛中都見過。
是痛苦。
他說:「我知道了,感謝你,如果有機會,麻煩幫我告訴周淑同志。
「韓立手中還有一份秘密名單,上面有他們在我們這裡安插的臥底名字,請周淑同志務必將名單拿到。」
我問他:「你呢?你對她沒有話說嗎?」
顧江的身軀微微起伏了一下,他嗓音低啞,堅定道:「我會接她回來。」
29
城裡發生了一件大事。
本來要處決的紅軍參謀長胡青,被人劫走了。
地方軍閥下令,嚴查紅軍叛黨,一時間家家戶戶都備受折磨。
日子風一天雨一日地過去,三太太臨盆了。
她痛苦地大聲喊叫,老爺滿面紅光地站在門口等待接生婆的喜訊。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屋門開了。
濃重的血腥味兒衝得所有人都能聞到。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是位小少爺!」
老爺笑得一整張臉都紅了:
「老天保佑!我老周家有根兒了!」
我和柳絮都注意到了大太太那宛若毒蛇一樣的目光。
是嫉妒,是憎惡,還有一絲不顯眼的S意。
三太太因為筋疲力盡已經睡著了,新生的八斤大胖小子嗷嗷哭著。
老爺抱著孩子忙親了好幾口。
柳絮說:「這孩子可真像三姐。」
老爺被喜悅衝昏了頭,一時間也沒發現這話裡哪不對。
他說:「這孩子生得白胖,是像老三沒錯!」
柳絮嬌笑著說:「那可不,老爺身上黑黢黢的,可沒一塊白地方。」
老爺以為這是柳絮在調情,也不鹹不淡地回了句:「老子我這叫陽剛,我看你這小娘們是缺陽氣了,在這拈酸吃醋,等老爺今晚治治你就好了!」
可大太太好似不這麼想。
她看著老爺懷裡的孩子,又看了看老爺。
懷疑的種子在心中發芽。
30
小少爺剛三個月,周淑那邊也傳來了消息。
她也有孕在身,已經一個月了。
這次她是在韓立的陪伴下回來的。
不像以前那般,韓立這次到處都仔細著周淑。
他總是時不時就看向她的肚子,眼睛裡有化不開的濃情。
在宴上吃飯的時候,也總是一口一個「淑兒吃不了這個,去換些別的來」。
周淑溫柔小意,也總是囑託著韓立不要喝多。
在他人看來,真的是再濃情蜜意不過。
最近一件又一件的喜事樂得老爺仿佛年輕了不少歲。
三太太坐著月子,他便日日來柳絮的房間裡。
有幾次三太太忍不住過來破門大罵,老爺也好聲好氣地回她屋裡哄她。
柳絮不像從前一樣生氣了,而是平凡地挽過耳邊的發,輕輕地哼著歌。
她的手裡在做著小衣。
她說:「大姐應該忍不了多久了吧。」
我點點頭:「四太太,信已經送到大太太手裡了。」
她又問我:「蓮子,現在你還覺得我是好人嗎?」
經歷過這麼多事,我的心境也早已發生了變化。
我剪了剪蠟燭的芯,火燒得更旺了。
我說:「在這個世道,好人是活不下去的。」
31
一大清早,還沒睡醒的三太太就被老爺怒氣衝衝地從房裡拖了出來。
「賤人!賤人!」
老爺狠狠掌摑了好多下三太太的臉,又覺得不解氣,補了幾腳。
三太太衣衫不整,大聲哀號。
大太太聞訊而來,連忙問:「老爺,這是怎麼回事?」
老爺氣得嘴唇都在抖:「這賤人敢偷人!」
三太太嗚咽著搖頭:「老爺我錯了!我錯了!您饒我一命!」
柳絮輕聲提醒:「這奸夫可還在屋裡呢。」
老爺一腳踹開三太太,朝裡面怒喝一聲:「滾出來!睡了老子的女人,還要當個縮頭烏龜!」
裡面的男人臉上也掛著彩,緊張地走了出來,隨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廚子。
大太太也明顯愣了一下,可她很快就反應過來,罵道:「你這吃裡扒外的東西,周府養你是用來讓你勾搭姨太太的嗎!」
廚子連忙磕頭:「都是三太太勾引小的,小的……小的也是一時衝動啊!」
「我去你媽的一時衝動!」老爺一巴掌打在了廚子臉上。
廚子臉上瞬間出現紅印,嘴角淌出了血。
三太太不可思議地指著他:「張順!你個畜生!」
大太太忙說:「老爺,三房勾搭漢子,可見她生的孩子血脈也不一定是……」
柳絮卻說道:「不,這隻能是老爺的孩子。」
柳絮過去挽住老爺,輕柔地給他擦了擦汗:
「老爺,三姐怎麼個結果都是關上門自家的事,可小少爺有什麼風言風語,您在這城裡還怎麼混?」
老爺一張臉又青又綠,畢竟他現在也不能確認這孩子是不是自己的。
他眼珠子一轉,吩咐道:「堵上他們兩個人的嘴,家法伺候!」
這家法就是像我那日一樣,被打得個皮開肉綻。
可這次老爺不說停,誰也沒敢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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