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幹的呢?
段景初把書遞過來,我伸手接過。
硬著頭皮開始上課。
越翻越想嘆氣。
新嶄嶄的一本書,除了個解,什麼都沒寫,我簡直要嘆氣了。
最後我說著說著,旁邊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他睡著了。
我:「……」
我終於忍不住推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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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到此為止吧。」
段景初搖了好一會兒腦袋才清醒過來,把一頭整齊的頭發抓成了稻草。
「對了,糖拿走。」
他說。
「我送人的東西,沒有拿回來的道理。」
4
可我沒想到,宋枝枝竟然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就在村裡組織學雷鋒的時候,宋枝枝竟然學著學著就埋下頭,嚶嚶哭了起來。
她在隊裡向來人緣好,當時就有好幾個男男女女的知青去關心地圍著她,問她怎麼了。
宋枝枝哭得眼睛都紅了,委屈得不得了。
「嗚嗚嗚你們別管我,我就是想起自己,覺得自己沒用。」
眾人又是一陣七嘴八舌的安慰。
當中王芳跳得最高。
「是不是南安又欺負你了!我就知道她這個人最壞了!」
「我生病了,病得很重,」宋枝枝哭得都哽咽了,「我怕撐不到建設祖國的那一天了。」
她蒼白的臉,通紅的鼻頭,看起來好像真的被人欺負了一樣。
她堅強地抬起頭。
「你們都別管我了,我沒事的。」
又是王芳跳起來。
「讓南安把回城名額讓給你治病不就行了嗎?」
宋枝枝一哭,幾個年輕的男知青頓時也急得團團轉,當即就跟著指責我。
「南知青,你怎麼這麼自私!」
「宋知青都病成這樣了,你都不主動把回城的名額讓出來,你到底是怎麼學習雷鋒的!」
「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回城,需要繼續留在村裡改造!」
……
宋枝枝真的壞透了。
她一計不成,竟然學著道德綁架,想用這些熱血上頭的知青逼我給她讓名額!
可我沒想到宋枝枝竟然會搖搖晃晃走到我面前,「撲通」往我面前一跪。
「南安姐姐,我知道你因為哥哥照顧我的事一直不喜歡我,可是……可是我也不是故意的呀。
「我身體不好,哥哥照顧妹妹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宋煜白進門的時候,正看見宋枝枝給我下跪的模樣,臉色當場就變了。
「南安!你怎麼又欺負枝枝!」
一群人圍過來七嘴八舌,一個個看起來都是那樣義憤填膺。
可我清楚,他們本質上都是因為自己回不了城,所以在毫無廉恥地慷他人之慨而已。
回城的名額有多寶貝大家都知道,隔壁村甚至有女知青為了這個名額,去陪隊裡的幹部睡覺。
他們中的好幾個都覺得自己可能回不去城了,仗著知青身份悄悄和村裡的姑娘搞在一起,孩子都有了!
宋枝枝柔弱地靠在宋煜白懷裡,可我分明從她眼中看見了得意的笑容。
看吧,無論多少次,宋煜白都一定會選擇她。
王芳看著宋煜白摟著宋枝枝,羨慕得眼睛都紅了,忙不迭跳起來替宋枝枝衝鋒陷陣,在心上人面前爭表現。
「煜白哥,南安太小氣了!一點雷鋒精神都沒學到,枝枝妹子身體那麼不好她都不肯讓。
「她不配,這個名額應該是枝枝的!」
我冷笑一聲。
「我前幾天剛暈倒了,醫生說我嚴重營養不良,你把你家母雞這個月下的二十個蛋還有紅糖全部拿出來給我補身子。」
王芳當即下意識反駁,一著急口音都出來了,「那怎麼行,俺家雞蛋都有數的,俺娘還要——」
她說著說著發現不對,臉頓時紅了。
我故意驚訝地瞪大眼。
「你連你家雞蛋都舍不得給我,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讓我讓回城名額,你臉怎麼這麼大?」
王芳在心上人面前丟了臉,氣得一跺腳哭著跑了。
宋枝枝見她衝鋒陷陣的蠢貨馬仔被我這麼輕易對付了,隻能自己親自上來柔弱地抓著我的手。
「南安姐姐,我知道我的要求不合適……」
我毫不猶豫地從她手裡抽回手。
「知道自己提的要求不合適還來提,你臉皮這麼厚的嗎?」
之前還耳聾眼瞎的宋煜白這時候知道喘氣了,他衝過來一把摟住宋枝枝,後者在他懷裡當即嚶嚶哭泣了起來。
她慣來喜歡玩這種把戲,動不動就擺出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樣子。
「哥——」
我實在是沒什麼興趣看這對狗男女在我面前表演什麼兄妹情深,想走卻被人攔住,一個戴著眼鏡的男知青攔住了我。
「不準走!」
「憑什麼?」我都要被氣笑了。
這年頭眼紅回城名額的人可不少,好不容易有個由頭,都是樂得拉別人下水。
憑什麼你能回我不能?
最好大家都一起爛S在這個小破村子裡!
看到身後應者雲集,眼鏡男知青的腰杆更直了。
「你不配當人家嫂子!」
宋煜白也在這時沉著臉開口。
「南安,我沒想到你這麼自私,要是你不把回城名額讓給枝枝,我看我們的婚約也沒必要繼續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出那句「誰稀罕」,一聲嗤笑突然響了起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穿過人群,擋在了我前面,是一種保護者的姿勢。
「今天不是學雷鋒?我怎麼看著還以為在演白毛女呢。
「一群黃世仁逼著人家表態,都不要臉了是吧!」
我好像看見了當年宋煜白擋在我面前的樣子。
末了才想起,那是段景初。
他今天有事沒來,不知怎麼這會又過來了。
眾知青仿佛被人按下了收音機的停止鍵,頓時臉紅脖子粗起來。
「說什麼呢!」
段景初收起臉上的笑容,臉色陰沉了下來。
「你們一個個地逼著人讓回城名額是什麼道理?
「張恆,」他指著當中一個跳得歡的男知青,「你不是也回城,你自己怎麼不讓?
「還有你,」他看向剛才的眼鏡男,「彭瑞,你前些日子悄悄去給大隊書記送禮想回城,怎麼,人讓你回了嗎?」
被點名的知青都是剛才跳得高的,天知道他怎麼會知道這些陰私。
「你……你胡說!」
彭瑞頓時跳起來,又被周圍的人七手八腳扯住。
「別惹他。」
「段家哥哥……」宋枝枝委屈巴巴地走過來,「你別這樣,他們都隻是替我出頭,我……」
「你什麼你?」
段景初壓根沒有半點給她臉的意思。
「下地你最少,工分全靠蹭,回城指標是表現優秀的人才能得,你配嗎?
「南安在地裡幹活到暈倒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宋枝枝被他懟得張口結舌,眼圈又紅了。
「段家哥哥,我知道你一直對南安姐姐有好感……」
這一下可算捅了馬蜂窩了,剛才還好像去世多年的宋煜白這會突然活了,他不敢對段景初怎麼樣,卻敢在我面前逞強。
他黑著臉上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邊把我朝宋枝枝的方向拖邊訓斥我,「南安,你在幹什麼,跟枝枝道歉!」
都到這個時候,他竟然還要逼我道歉?
「我不道歉,我沒有錯。」
宋煜白的力氣極大,我掙脫不開。
我咬牙SS盯著宋煜白,「我要回城讀書,考大學,舍不得你妹妹受苦,那就你讓給她!」
宋煜白滿臉都是失望,「你太讓我失望了,不就是等幾年。」
我沒讓宋煜白說完。
「那為什麼不是你等幾年?」
段景初一把把我的胳膊從宋煜白手裡扯出來。
他聲音不大,隻夠我、宋煜白和宋枝枝聽見。
「閉嘴,再鬧下去,我能讓你也回不了城。」
……
不知道段景初究竟是個什麼背景。
聽說宋枝枝晚上悄悄去找了段景初,回來就氣得在房子裡哭。
哭S拉倒。
宋煜白去安慰了她大半夜,後來好像也沒從她房間裡出來。
不過這和我已經沒關系了。
我翻了個身,心底的疑惑慢慢浮起來。
我記得他上輩子很快就走了,沒等到正式回城的那一天。
原來我的名額是段景初爭取的嗎?
可我沒想到,第二天一早,「辛苦了一晚上」的宋煜白竟然還能黑著臉來呵斥我。
「南安,你什麼時候勾搭上了段景初?」
「什麼?」
他仿佛拿住了我的把柄,像是一隻落水狗又洋洋自得地抖起來了。
「別以為搭上他就了不起了。
「他那種家庭的人,下鄉就是走個過場。
「你會後悔的!」
……
段景初有沒有後悔我不知道,反正宋枝枝肯定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三天後,一輛吉普車來接走了段景初。
我們這才知道。
原來段景初竟然是傳說中的大院子弟。
我看見宋枝枝瞪大的眼睛裡,震驚和後悔幾乎要溢出來。
段景初臨走前特意當著所有人把我拉到一邊,用旁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
「好好考,回城見。」
虧他這一句話。
終於沒人來打我的回城名額的主意。
我終於在三個月後踏上了回城的道路。
還有宋煜白。
這幾個月他收斂了不少,也沒繼續作妖。
不過,他竟然沒帶上宋枝枝?
我有些詫異地挑挑眉,感覺好像有什麼事和上輩子不一樣了。
5
其實以前宋煜白不是這樣的。
我們兩家是世交,我父親和他父親是過命的戰友,我母親和他母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手帕交。
我們從小睡在一個搖籃裡,兩家人做什麼都是一起。
我和他是真正意義上的青梅竹馬。
還在幼兒園的時候,宋煜白就會擋在我面前,挺著小胸膛。
「不準欺負南安!」
長輩覺得好玩,就逗他。
「為什麼呀?」
「因為南安是我的新娘!」
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從小到大,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他都會讓給我,我們是同桌,有一次午睡時太陽從窗戶照進來,我醒來的時候卻發現他伸手遮在我的眼睛上。
看見我醒了,衝我溫柔地笑了笑。
「你醒啦?」
我以為我們真的能走到最後,就像童話故事裡說的那樣。
直到十三歲的時候,我父母意外去世。
宋家收養了我。
可僅僅兩年後,宋母因病去世。
僅僅半年後,宋叔叔另娶他人,宋枝枝就是她帶進來的拖油瓶。
為了討好宋叔叔,甚至給她改姓宋。
宋煜白最先對這個妹妹是厭惡的,因為他厭惡繼母這麼快就佔了母親的位置。
可宋枝枝慣會撒嬌討好,刻意哄人,動不動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需要人保護。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他的心逐漸朝著宋枝枝的方向偏了過去。
起先他對我說。
「她和她媽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後來他對我說。
「長輩之間的事,也不是枝枝的錯。」
隨著宋叔叔一路高升,也就沒人再提起再婚這檔子事。
久而久之。
他們就真變成了一家人。
現在他對宋枝枝的百般寵愛,當時都是這麼對我做過的。
所以他那樣熟練。
上輩子我真以為他隻是把宋枝枝當成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妹妹,自以為擔起了長嫂如母的職責。
隻要我有,隻要他們想要。
沒有什麼是我不能拿出來的。
可這樣的宋枝枝,也沒能讓宋煜白把回城名額讓給她。
這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從頭到尾愛的人隻有自己。
6
回城之後,我原本想回自己家去住。
可是我家的房子早就被單位收回,我父母雙亡,如果想要讀書,需要一個戶籍地和住處。
無奈之下,我隻能住回宋家。
宋叔叔倒是對我說讓我安心在家住著,還去幫我聯系學校。
可他工作很忙,宋煜白的繼母汪帆對我自然沒什麼好臉色,在宋叔叔面前好歹還裝一下,隻要宋叔叔不在家,整日裡橫挑鼻子豎挑眼,各種陰陽怪氣。
我隻能一放學就躲進房間,非必要不露面,盡可能減少和她接觸的機會。
我回來還沒幾天,宋父喊了親朋好友來家裡吃飯,一桌人正熱熱鬧鬧吃著,她突然就嚶嚶哭起來。
「我可憐的枝枝,身體那麼差,一個人在那種地方,要是她出了什麼事,我也不想活了。」
雖然宋父打了圓場,可桌上的氣氛還是變得很尷尬。
一大桌親戚坐在那裡,去安慰汪帆的,去大聲說笑轉移話題的,沒有一個人對我的回來表示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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