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月

「還未到得意之時，再過些日子，或許殿下也該稱呼我為『娘娘』了。」

「你放肆！」他怒吼。

我樂得見他這副無能狂怒的樣子，可餘光裡我看到花叢掩映處似乎閃過一絲衣角，我瞬間改了主意。

我唇邊掛起一抹苦笑，楚楚可憐嘆道：「我的命運向來由不得我。

「就像當初我被迫入宮，被迫受你們三兄弟的戲弄，我反抗可有用？

「現在皇上忽然降恩於我，允許我去探望我娘，他的心思殿下豈會……」

我還沒說完，他便用力將我抵在牆角，扭曲的臉覆了上來，借此堵住我的唇舌。

我在心裡笑了。

身體卻不斷掙扎，抓撓他的手臂，敲打他的胸膛，用力把他推開。

他喘著粗氣站在原地，茫然了片刻。

然後，他猛然伸手打了我一巴掌。

惱羞成怒對我說：「你跟你娘一樣！都是！都是……」

後面兩個字他沒說出，但我知道他要說什麼。

下賤，骯髒，狐媚。

每到這個時候，他們這樣的詞安置在女人身上。

好像男人受不住誘惑，都是女人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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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謂。

反正，魚已經上鉤了。

花叢後面的人慢慢走近，露出身形。

「大哥，你在做什麼？」二皇子趙瑜說。

19

二皇子趙瑜，是三個皇子裡最不起眼的一個。

他的母妃是柔嫔，姿色普通，原本是宮中不起眼的秀女，是皇上醉酒才有的他。

柔嫔的母家也不顯，她爹早亡，上面一個兄長不過是司天監正使，這還是因妹妹生下皇子後受封的，原先不過是司天監普通的一員。

所以二皇子他一不是嫡子，二沒有受寵的母妃，相對於其他兩個哥哥弟弟的背景助力，他能靠的隻有自己。

而他自己也資質平庸，毫不起眼。

但經過我以往的接觸來看，他是心機最深沉的一個。

所謂平庸，隻不過是他用來保護自己的手段。

就像那日被他撞見，大皇子警惕地問他看到了什麼。

他卻天真地歪著頭：「我什麼也沒看到啊。」

大皇子雖有懷疑，卻也隻能放他離去。

結果沒幾天，皇後娘娘便得知了我跟大皇子的事。

她派人把我帶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看著我：「跟她娘一樣長著一副狐媚子樣，來人，給我劃了她這張臉！」

我被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關鍵時候，我娘來了。

我娘緊張地把我抱在懷裡護住我，不讓任何人靠近。

我看到站在她身後的三皇子，知道是他給我娘報的信，不由對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眼神。

三皇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娘一來，事情不可避免鬧大，終於驚動了皇上。

皇後怕影響大皇子，不敢公開我與他的真相，隻說是我衝撞了她，她才罰我。

我娘柔柔弱弱跪在皇上面前，哭道：

「九安惹得皇後娘娘不滿都是因為我，看來我無緣留在皇上身邊，就讓我死了算了！」

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我娘用起來也很熟練。

皇上頓時心軟，呵斥皇後：

「隻不過一個做雜物的小丫頭！你身為一國之母，何必如此計較！」

皇後有苦說不出，氣得牙都要咬碎。

皇上摟著我娘走了，臨走時，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20

有了皇上撐腰，皇後不敢把我怎麼樣，隻好把我安然無恙放回來。

結果我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二皇子趙瑜。

我駐足，向他行禮，單刀直入問：「是你把我與大皇子之事透露給皇後的吧？」

我雖是疑問，心裡卻是確定的。

二皇子也不含糊，幹脆回答：「我隻是隨口一嘴而已，隻隨便說說話，被誰聽了去我便不知道了。」

這便間接承認是他。

「況且，說話而已，又沒什麼風險，說不定有意外之喜對吧？」他繼續說。

我知道他說的意外之喜是什麼。

想來也是這樣，跟他競爭那個位置的原本有兩個兄弟，其中三皇子因玉妃一事惹得皇上不快，相當於被踢出了局，隻剩大皇子。

若大皇子再出什麼事，那皇位之選不就隻剩他了？

這樣難得的機會，他又如何不抓住。

隻不過他自己也知道，隻憑這點事不至於讓大皇子出事，況且還沒有證據，所以他隻將消息透露給了皇後。

這次，隻是試探。

這樣聰明的人，我想拉攏他做我第二個盟友，於是問他：「不如我們合作吧？」

二皇子玩味道：「我知道你跟你娘想要做什麼，不過讓我幫你們對付我父皇，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這次還是試探，他不知道我跟我娘想要做什麼。

「二皇子說笑了，我所做一切不過是為了逃出宮，從無加害皇上之意。而且我的意圖皇上也清楚，二皇子若無證據，便不要信口開河。」

「那你就不怕我把你和大皇兄的事情告訴父皇？」他繼續問。

我淡淡一笑。

「二皇子若能說早就說了，大皇子對我有情，且不說皇上信不信，就算皇上信了，大皇子可是皇上的親兒子，我隻不過是一個小小宮女，說不定皇上幹脆將我賞給他。倒是二皇子你，就不怕引起皇後娘娘的報復嗎？」

見我不上套，二皇子忽然笑了。

「承蒙姑娘看得起，隻不過我這個人並沒有野心，隻想安安穩穩在宮中活下去。」

呵，有意思。

見鬼的沒有野心，反正我不信。

他無非是想不用自己出手，任由我們和皇後鬥，坐收漁翁之利罷了。

殊不知，這好處不是想收就能收的。

21

與二皇子的談話不了了之，我回到自己的住處，結果看到三皇子在外面等著。

我上前，感謝他幫忙給我娘通風報信。

他淡淡道：「沒什麼。」

我心頭一動。

「對了，你母妃的案子查得怎麼樣了？」

他現在母妃失了勢，父皇又不管他，日子過得也不怎麼順心，人都清瘦了幾分。

「還沒結果。」他語氣有些失落。

「別急，慢慢來，總會有線索的。」我安慰他，「話說，你母妃為何要把玉觀音送給我娘啊？」

我娘入宮之後，本就沒有幾個人對她和善，原本的對頭忽然贈送禮物，不是很奇怪嗎？

「這我母妃倒是在信上說了，她說知道我娘懷孕之後，嫉妒心起，於是找司天監求了一道詛咒符紙，本想悄悄扔進你娘的銜月宮，是司天監的人說不如放在一個物件裡送給你娘，所以我母妃才送了玉觀音。」

司天監？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二皇子的舅舅便是司天監正使。」

「嗯，我也懷疑他們，可是我查了幾天都沒有查到什麼證據，他們太小心了。」三皇子嘆了口氣。

我提醒他：「沒有證據的話，可以創造證據啊。」

「創造證據？」他若有所思。

我見他將我的話放在心上，便沒再多言。

方才聽他說話間夾雜著咳嗽聲，不由關心道：「你咳嗽怎麼回事？可吃藥了？」

「沒有，奴才們伺候不盡心，我忙我母妃之事，也沒顧上。」他的聲音悶悶的。

我想了想，低頭在地上找起來。

「你這是做什麼？」他好奇問我。

我沒回答，而且將目光放在路邊一株野草上。

彎腰拔起，遞給他。

「這是車前草，有清熱解毒祛痰之效，路邊隨處可見。每日取車前草一兩，先用冷水浸泡一刻鍾，用武火煎煮兩次服用，每日一劑，連用三到五天即可減輕症狀或痊愈。」

他面露驚喜，贊道：「不愧是太醫之女！所學醫術當真有用武之地！」

是啊，當然有用武之地。

像我娘，與我爹成親十幾年也略懂醫術。

她每日親自給皇上燉滋補湯。

自從喝了我娘的湯，皇上身體都好了不少，日日流連於床笫之間，夜夜生龍活虎，雄風不倒。

22

我娘剛小產不久，便以將養身子為由拒絕侍寢，趁機推薦宮中的其他美人。

原本的後宮由皇後玉妃等人掌控，新人面見皇上總是機會少的。

而且新人們也不敢鋒芒太盛，否則一個不小心，等待她們的不僅不是恩寵，而有可能是一丈紅。

所以宮中嫔妃眾多，但得寵的就那麼幾個。

這下好了。

有我娘的舉薦和保護，後宮這潭死水仿佛又活了起來。

她向每個深宮寂寞的嫔妃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的人就意味著極盡恩寵，一步登天。

至於她們付出的代價……

包括她們的人脈，包括她們的家族，甚至包括，她們自己。

不管如何，在日暖風和的春天裡，百花爭豔。

宮中大部分嫔妃倒向我娘，皇後再一次破防了。

她始終不明白，為何她辛辛苦苦經營後宮十幾年，隻不過短短一年間，後宮嫔妃紛紛倒戈。

那當然了，她掌控後宮時竭力爭寵，生怕皇上的心讓別人抓住，生怕其他人生下兒子，威脅她兒子的地位。

所以她拼盡全力將恩寵攥在手心，不給他人一絲機會。

而恩寵，是我娘最不屑的。

23

眼看我娘在後宮中的勢力越來越大，甚至能通過後宮左右朝堂，皇後坐不住了。

她很快想出一個方法。

司天監。

對於玄學之事，人們大多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

如果人言不可信，那天命總該不得不信了吧。

這件事當然交給二皇子的母妃柔嫔去辦，因為人人皆知，她親哥哥任職司天監。

恰巧江南大旱，顆粒無收，餓殍遍野。

朝廷震蕩，紛紛上書救災。

就在此時，司天監稟報，是宮中出現妖妃，天命降災警示。

將妖妃處死，天災可解。

至於妖妃是誰……每個人都知道答案。

——我娘。

大臣們很快在朝堂上爭吵起來。

我娘的苦心經營沒白費，許多後宮嫔妃的家人在朝為官者站出來替她說話：

「貴妃娘娘入宮已滿一年，若真是上天警示，為何一年前不警示，非要現在警示？」

但大多數人還是巴不得我娘出事的，紛紛請求賜死我娘。

皇上當然不願意。

他費那麼多心思把我娘接進宮，怎麼舍得殺了她！

他不願意，但大部分朝臣支持，正僵持之際，門外忽然一聲通報。

所有人便看到，我娘一襲白衣勝雪，披發赤腳慢慢走進來。

「陛下。」她伏倒在地，目光盈盈。

「陛下，臣妾承蒙陛下寵幸，不勝感激，無以為報。臣妾隻是一介小女子，與天下萬民相比何其輕，臣妾不願讓皇上為難，願為萬民赴死，請皇上成全！」

她以退為進，皇上頓時心疼壞了。

這時皇後帶著眾妃前來，痛心疾首，說我娘既然如此識大體，該成全她才是。

大部分官員跟著下跪。

「請皇上成全！」

皇上氣急，顫顫巍巍指著階下。

「你們！你們這是想逼朕嗎！你們這是想造反嗎！

「放肆！你們不怕朕砍了你們嗎！這是大不敬！！」

整個朝堂一片寂靜，隻剩皇上震怒。

忽然，外面傳來一道聲音。

「父皇說得不錯，他們就是大不敬！」

24

所有人讓開了路，隻見三皇子帶著一個太監走進來。

那太監受了重刑的樣子，渾身被打得血肉模糊。

朝堂之上，他很快就招了。

包括今日之事，包括當日皇嗣被害之事。